春寒料峭。
眼看著要到岑崤的生日了。
黎容翻翻自己的存款, 又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最後呆呆的望著天花板。
他還沒有給岑崤過過生日。
或者說,他以前會刻意忽略這個日子, 讓工作把自己的時間擠滿,然後在一通通電話的催促下?, 早早出門,過了午夜十二?點才回?來。
當然, 岑崤也並不是可憐兮兮的等著他的。
進入聯合商會工作, 自然有免不了的交際, 岑崤又是三區會長的兒子, 渴望結交他的人一向?很?多?, 生日是最好的機會。
岑崤這人不知何時學?來一套變臉的功夫, 對他是一個樣?,對簡復這種心月復是一個樣?,對上趕著攀附的人,又是一個樣?。
岑崤可以很?渾,引得那些下?九流的痞子頭目真心實意跟他稱兄道弟, 為他辦事?,也可以很?仗義坦誠, 讓同期進聯合商會的年輕人對他信賴有加,百般擁戴, 他甚至還能跟其他幾個商會的會長密切聯絡,就?連六區八區與?岑擎不合的, 也跟他走的很?近。
所以黎容很?客觀的認為,再過幾年,岑崤就?可以架空岑擎,取代岑擎在三區的位置了。
只可惜他死的早, 沒能看到那一天。
希望
黎容想到這兒,扯了扯唇,掛在唇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來,心口驟然一緊。
希望上一世,岑崤真的平平安安取代了岑擎,沒有發生任何意外。
「我這麼窮,要送生日禮物嗎,送個什麼好呢?」黎容看看簡復和林溱,真心實意的發問。
林溱也看向?簡復,他對岑崤還是不算了解,但既然都在一個小隊了,怎麼也要送個讓人喜歡的禮物。
簡復撇撇嘴,有些為難的看著黎容和林溱︰「啊你們不用送,我哥不過生日啊,從小就?不過。」
黎容還沒說話,林溱倒是忍不住月兌口而出︰「怎麼有人不過生日啊?」
簡復聳聳肩,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講,臉都快扭成一團了。
「這個哎呀我覺得就?是吧」
林溱倒很?善解人意,立刻領會道︰「你是不是不好說,那就?」他剛想說要不就?別說了,但一想身邊還有黎容,于是又把下?半段話咽了下?去。
他下?意識覺得這事?兒應該黎容做主。
黎容沉默良久,這才隨手扯了一片路邊的桃樹葉,漫不經心的問道︰「以前生日這天,他都做什麼?」
上一世他跟岑崤親近,已?經是岑崤進入三區以後了。
岑崤自有應酬,不用他擔心,所以哪怕他等著岑崤生日過去才回?家,岑崤也不會說什麼。
他記得一次,從實驗室回?去的時候是凌晨兩點,他自己困的不行,已?經趴在桌子上睡過一輪了。
等他打開家門,發現屋內很?暗,只開了一盞昏黃的廚房燈。
這燈當初裝修的時候,大概是用來搞燭光晚餐的,可惜他和岑崤沒有這麼浪漫的橋段,這燈也就?一直沒點過。
岑崤靠在餐桌邊,仰頭枕在堅硬的木椅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過去了,總之呼吸很?輕,周遭帶著一股酒氣。
黎容一看就?知道,岑崤剛從一場交際盛宴上下?來,酒意未消。
但他並不討厭岑崤喝酒,因為岑崤的酒品很?好。
雖然岑崤有時候會借著一丁點酒意小題大做,欺負他一番,但真正喝多?了,岑崤卻是特別安靜的,甚至有些任人擺布。
不過他喝多?的時候很?少,黎容一共也就?見?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是生日剛過的這天晚上。
黎容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垂眸靜靜看著岑崤。
他知道喝醉的人會很?難受,但他沒有給岑崤醒酒的打算,事?實上,岑崤就?是在椅子上靠一夜,他可能都不會有什麼惻隱之心。
他剛剛提交了gt201的中?期報告,江維德看了之後連連皺眉,讓他回?去重新思考一遍,告誡他太過浮躁很?容易功虧一簣。
他有點灰心,他知道江維德說的沒錯,他很?急躁,很?焦慮,越是觸踫到和他父親有關的研究,他越是不能控制自己。
對于感情,他其實是徹底封閉的。
那時候他眼里看不見?任何人,心里也揣不下?任何事?,他唯一想的,就?是gt201能否成功。
岑崤怎樣?,他也不關心。
但是岑崤還是很?警覺的醒了。
醒了之後,他整個人反應很?慢,眼楮里掛著血絲,神情也有些迷茫。
黎容就?知道,他是真喝多?了。
岑崤嗓子有些啞,喉結艱難的滾動了一下?︰「你加班回?來了?」
黎容訝異他還能說出一句完整的有邏輯的話,于是不由得跟他拉開距離,不近不遠的看著,輕「嗯」了一聲。
這個距離,如果岑崤想對他做點什麼,他可以立刻跑回?屋甩上門。
反正一個醉鬼的反應能力一定不如他。
岑崤卻將昏暗燈光下?不起眼的塑料包裝盒推了過來,輕聲道︰「夜宵,鮮蝦春卷。」
這種鮮蝦春卷沾著料汁吃口味很?清淡,里面還卷著特有的香料,會是黎容喜歡的味道。
黎容站在岑崤面前,表情冷淡,眼神澄明,一字一頓道︰「你的生日已?經過去了。」
他以為岑崤是要跟他繼續燭光夜宵,補過生日,于是他故意提醒岑崤,我不必陪你過生日了,因為時間已?經過了。
岑崤的眼皮動了動,抿了一下?唇,垂眸思索很?久,才將黎容的話理解清楚。
「就?當現在是。」
黎容沉默了幾秒。
岑崤的眼窩很?深邃,眸色也是濃郁的黑,這樣?的人,很?容易有不怒自威的氣場。
但唯獨他喝醉的時候,紅著眼楮迷茫的時候,才有符合這個年齡的,無辜的樣?子。
但黎容很?不留情面︰「凌晨兩點了,過了就?是過了。」
脆女敕的新葉上,滴答落下?一滴露水,打在潮濕泥濘的磚縫里。
黎容回?過神,發現簡復開始唉聲嘆氣。
簡復小聲嘀咕︰「太詳細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認識他之後,他生日一般都是躲來我家的,一開始我也不知道,後來無意中?才發現是他生日。嗯應該跟岑叔蕭姨有關,我哥生日不辦趴體,不拍照,不吃蛋糕的,什麼慶祝都沒有,他家里會吵的很?厲害,他一般躲出來。」
林溱不由得皺起眉頭︰「怎麼這樣?啊,我還以為」
簡復哼道︰「還以為我們這種家庭肯定都過的神仙日子吧,嘿我確實是,但我哥以前說,生日是‘災難’。」
「災難」黎容將那片軟綿綿的葉子按在手心里,輕輕重復了一遍。
他只知道岑崤和父母關系不好,卻不知道嚴峻到這種地步。
災難嗎?
簡復還在打圓場︰「哎呀,我哥習慣了,反正你們別提就?行,就?讓這天平靜的過去。」他一邊說,還一邊伸出手,比劃了一個時光飛逝的弧線。
凌晨兩點十分,岑崤抬起眼楮望著他,眸中?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現在也不能是嗎?」
黎容稍一歪頭,迷惑的皺了皺眉。
岑崤好像醉的厲害,在說他听不懂的話。
現在能不能是生日,又不是他能決定的,生日是哪天,在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還能他說什麼時候過就?什麼時候過?
被揉碎的葉子里散發出一股清香,液汁沾在掌心,染綠了黎容的掌紋。
簡復抬起手,在黎容面前晃了晃︰「喂,你認真听我說話沒有?我哥討厭生日,他說以後要自己選個日子當生日,跟他爸媽無關的。」
黎容被簡復晃的顫了顫睫毛,不禁失笑,喃喃自語道︰「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很?多?時候,人類會延時疼痛。
二?十三歲那年,淒冷的深夜里,昏暗的燈光下?,他沒懂,但回?到十八歲,清風泠泠的校園內,花香瑟瑟的小路邊,他突然意識到,岑崤是這個意思。
岑崤想選一個很?好的日子當生日,而他是可以覆蓋‘災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