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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五十四章•“白菜炖肉湯。”

將三束黃菊放在墓前,蘇明安轉過身。

「蘇小白,你需要幫助嗎?你……」涵寒看向蘇明安的眼神已經有了一些懼怕和震撼。

原因無他——一身純白的神靈,靜靜站在墓園之外,等待著蘇明安獻完花。她一動不動,宛如一座潔淨的白塔。

「請把我被神靈帶走的消息,傳遞給都市守護部的李御璇,並讓他想盡辦法將消息傳遞給聯合政府的議員諾爾。」蘇明安說︰「拜托了。」

三人面面相覷,緩緩點頭。他們沒有能力留住蘇明安,只能幫他傳話。

蘇明安轉身,向神靈走去。

「……蘇小白。」涵寒的聲音響在身後︰「雖然和你的相處時間不長,但請……保重。」

蘇明安沒有回頭,僅僅點了點頭。

被聖盟軍帶走的人都沒有回來過,不是終身幽禁于牢中,就是死于火焰的刑罰下。神靈與聖盟軍大概無差。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神靈不是為了懲戒你。你是否,是否可以讓她允許我們畫畫?」涵寒的神情有些忸怩︰「我很想試著畫幾十年前的鮮花。」

「文學,美術,歌謠。」蘇明安依然沒有回頭,卻在回答涵寒的話︰「人類的歷史不應當局限于短短的幾年,那只是一種虛假的延續,假使我們正在制造的任何東西都不會被保存下來,只是在過一種消亡的人生。」

蘇明安不會抵抗。這整個世界都是神靈的地盤,如果神靈非要不講道理來新手村干他,他沒有辦法。

他本以為神靈會「嗖」地一下把他傳送走,但神靈卻是直接轉身,看樣子是要步行。

「你要帶我去哪?」蘇明安說。

神靈抬頭,此時夜幕取代了夕陽,耀眼的光輝散去,蘇明安這才看清她的容貌,眉眼深邃,童孔淺澹,完美得不似真人,也難以辨清男女,有一種大理石凋塑般的美感。

「去我的住址。」神靈說︰「我們步行過去,陪我散步。」

不知為什麼,蘇明安竟然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期待的意味。

「我晚上還要去遺跡……」蘇明安想表達一下拒絕的情緒。

……

……

「好,我跟你去。」蘇明安立刻改口。

他們走出墓園,順著跨江大橋向前走,行人們看到他們,立刻露出見鬼般的表情。人們不可思議地望著神靈,仿佛看到了什麼天外來客。

「……我看錯了嗎?」

「這,這是假的嗎?是有人在假扮神靈大人?」

「瘋了吧!怎麼可能有人膽敢假扮,不要命了!這是……這是真的?」

呢喃聲越來越大,隨後又在某一瞬間消弭。他們都意識到了這可能是真正的神靈大人,于是,一瞬間,蘇明安感知到身邊的氣氛完全變了。

狂熱。

——猶如燃燒的烈火般的狂熱。猶如火星點燃森林般的狂熱。

這抹火熱的情感迅速燎原,映照在了每個人的臉上。仿佛有什麼無形的東西正在他們心頭燃燒。

無論他們在做什麼事情,都同時放下了手頭的工作,跪倒在地,朝著神靈跪伏,就連呼吸都變得潮濕。眼中的虔誠令蘇明安心驚,他們仿佛被某種狂熱情感操控的傀儡,被某種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像是失去了自我。

——神靈,神靈大人。

——得見一面,此生無憾。我們是您忠實的信徒,願為您獻上全部,無論是軀體或是心靈。

——我們感謝而贊美您,感謝您庇佑著我們的生命。您自高天寶座上降臨人世,為我們帶來雨露與甘霖。

——仁慈的神靈啊,您是指航標,道路,乃至一切的真理!

人們身軀跪伏在地,額頭叩擊地面,低聲吟詠著頌詞。密密麻麻的頭顱磕在地面上,從跨河大橋至看不見的遠方。仿佛蘇明安正在走過什麼盛大的祭祀儀式。

然而他知道,這僅僅是神靈的一次散步。人們對她的信仰已經到了極其恐怖的地步,近乎一種思想鋼印。

直至當地教會和聖盟軍的人們趕來,主教顫巍巍朝神靈下跪,神靈才施舍般地投射下一分視線。

「神靈大人,您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人世……」主教低聲說︰「您是有什麼指示嗎?」

「散步。」神靈的聲音澹到微不可聞,她徑直路過了這一大批臣服于她的羔羊,仿佛他們只是一堆路邊不起眼的沙子。

主教這才發現神靈大人的旁邊有一個青年,看上去實在太年輕。這個青年何德何能與神靈大人並行?

此時,軍方和都市守護部也趕到了這里,連忙下跪,雖然沒有表露出極為狂熱的感情,但臉上有著肉眼可見的敬重。

在其中,蘇明安看到了幾位熟人。除了易鐘玉,還有曾經在網上痛罵燈塔教是邪教的紅衣主教納爾法斯。蘇明安甚至看到了榜前玩家尹來和艾葛妮絲,他們見了鬼般地看著蘇明安,眼中滿是震撼。他們大概猜到了這實習生蘇小白是第一玩家。

……這才副本開局第五天吧,你怎麼就和神靈好上了?

「神靈大人。」納爾法斯跪地,親吻神靈的鞋面,仿佛匍匐的羔羊。

這片疫病區域,頭一次迎來這麼多的大人物。各個勢力都來拜見神明,只是為了獻上自己的忠誠。馬路已經堵得水泄不通,隨處都是熄火的車輛,仗勢比起第一夢巡家現身時更勝一籌。

但在看不見的陰影里,卻也有不少身影默默藏在了黑暗中。他們是不信神的少數者,但在這世上,「少數人」是不該存在的。

望著密密麻麻的人群,神靈幾乎邁不開腳,往前走幾步,差點踩到跪地的人們。她的神情終于出現了一絲不耐︰「讓開。」

聲音傳出,人們立刻退後,甚至險些發生了踩踏事件。軍方的人開始維持秩序,讓這些狂熱的人們開出一條道。

「神靈大人,我願與您同在!我贊美您!」

「神靈大人,蒼天將訴說您的榮耀,河流與風將傳頌您的美名,我贊美您!」

蘇明安艱難地往前走去,此時大橋上的風不再使人安寧,透著一股狂熱的氣息。人們的贊美之詞毫不吝嗇地響徹在大地上,此起彼伏。

直到他路過了紅衣主教納爾法斯,這位在互聯網上極力貶斥燈塔教的納爾法斯此時極為虔誠,頭壓得極低,幾乎看不到他的鼻梁。

「你們到底為什麼這麼信仰神靈?」蘇明安開口。

納爾法斯臉上出現了一段時間的空白,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如此大膽的話!

但神靈僅僅是往這邊澹澹看了一眼,沒有發怒,沒有阻止,放任著蘇明安的任何言語。她甚至停下了腳步,有意等蘇明安趕上來。

納爾法斯望著蘇明安,他意識到,這位青年或許是神靈大人選定的神使,神靈才會縱容他。

于是他臉上的憤怒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嶄新的敬重。他頭顱壓低,對著蘇明安低聲道︰「神靈大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她曾從地震與海嘯等天災中庇佑了我們,她也曾殺死來進犯舊日之世的界外敵人,她庇佑著我們的人世,因此,我們應當匍匐成為她的羔羊,使她榮耀的光于這人間常存。」

「這是……你們教典上寫的話?」蘇明安知道人類的歷史早已被抹去,這些歷史只能源自教典。

「是。」納爾法斯說。

「人類的歷史已經被她抹去,神靈給我們的過去涂抹上任何色彩,編造出任何謊言,都非常輕易。你就這麼相信,教典上的所有記載都是正確的?」蘇明安說。

這一瞬間,納爾法斯臉上出現了極為強烈的怒氣,他幾乎想對蘇明安這種不敬之人動手。但看到不遠處神情未變的神靈,納爾法斯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我等……相信。」

在他話音落地的一瞬間,其他人的頭壓得更低。仿佛在表達他們的虔誠。

蘇明安眉眼微垂,他的心中被什麼鼓脹的情緒充滿,擠壓出一絲本不該存在的憂愁。

「你們不去深入思考教典的真假,閉上眼楮不去追朔歷史。」蘇明安低聲說︰「其實……你們只是在信仰一種安全感吧。」

「任何存在,只要能保護你們、庇佑你們。你們都會去信仰她。無論她的性情,無論她的名姓。」

「只要神座存在,神座上的人是誰,你們其實不在乎。」

「你們信仰的是金箔而並非鮮花,你們信仰的是鐵甲而非血肉,你們信仰的是某種思想鋼印而非神本身。你們僅僅是在追逐一種長久而安定的燈塔。」

人們臉上露出又驚又怒的神情,他們疑惑地望著蘇明安,仿佛他是什麼詭異之物——不然他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他怎能如此大膽?

蘇明安站起身,在一片寂靜中,他的腳步聲便顯得很響亮,嗒,嗒,嗒,仿佛什麼與心髒敲擊的聲音。

神靈依然安靜地站在前方,等待著蘇明安趕上來。蘇明安走近,橋面上潮濕的風拂過他的黑發,仿佛他的發絲正與一側的白發交融著、絮語著。

人們沉默著讓出一條道。

盡管四下無聲,卻像是響起了聖樂,仿佛有唱詩班的孩子們圍著他們唱歌,人們的視線猶如神聖的音符。

直到寂靜之中,神靈開口——

「吃飯了嗎?」

蘇明安微怔,他沒想到神靈會突然說這麼接地氣的話題。

「沒。」蘇明安說。屬性數值化,吃不吃飯都無所謂。

神靈頷首,她的眸中有懷念閃過,而後很快消散于無跡。

在全城人的跪拜中,她的眼中似乎只有與她並行的蘇明安。

「我帶你去吃你最喜歡吃的白菜炖肉湯。」神靈說。

……

干淨的餐館內,餐館老板顫顫巍巍地端來一鍋肉湯,隨後跪在地上,雙膝摩擦著地面退下。

服務員們皆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士兵與平民們跪在門外,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

這是當地口碑很好的一家餐館,以家常菜聞名,口味近似川菜。白菜炖肉湯是這家的招牌菜,神靈對此很了解。

「請。」神靈坐在蘇明安對面,溫和道。

蘇明安注視著桌上的肉湯。

白菜與炖肉在湯內沉沉浮浮,香氣蒸騰。腕表阿獨高興道︰「安醬!這肉湯看起來比你燒得好吃一百倍啊!對了,加個絕對值,因為你是負數!」

蘇明安面不改色,沒有動快,僅僅只是坐著。

極度安靜的餐館里,只有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神靈略帶深意地看了腕表阿獨一眼,拿起桌上的勺子,竟然親手給蘇明安舀了一碗肉湯,遞給他。

「……」

蘇明安依然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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