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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八十五章•BE19•“相逢”

蘇明安盯著愛德華的尸體,不知道之後還會發生什麼。

一個小丑的戲劇,在他眼前已然落幕。

在第九世界結束後,他或許會面臨一場世界劇變,水島川空的地位改變、新的全完美玩家、聯合團的態度、還有那個躺在醫院的女人……

……

【殺死一名持有「紫級」技能的玩家,你的職業技能晉級至lv.34。】

【請選擇你的職業進化方向︰】

【(方向1)明夜分身︰增強「明」「影」狀態的戰斗能力、生存能力、自由行動能力、探索線索能力。】

【(方向2)審判︰增強「審判」技能的單體控制能力,群體壓制能力。增強情感灌注效果的感染能力。】

……

「審判。」蘇明安說。

審判這個技能妙用無窮,除了使用的情緒值需要收集,沒有任何缺點。他現在的連招就是審判+空間震動。一招鮮吃遍天,就算其他玩家知道這一套也無可奈何。

……

【審判lv.4︰超遠距離控制,對敵強制附加虛弱狀態。(單體審判耗能50點,群體審判耗能500點。)

附帶情緒灌注/詛咒之種︰你可以將你儲存的情感值,灌注到NPC或玩家的身上,以改變對方的精神狀態。你可以引爆目標體內的「詛咒之種」,造成環境污染效果。你可以將這些「污染」附著至技能使用。】

……

審判升級後,多了一條「你可以將這些污染附著至技能使用」的效果,這說明以後空間震動也可以附帶詛咒效果,這是一個大加強。

……

【你獲得裝備(時間之戒lv.1)】

【時間之戒lv.1(紫級)︰「既然一切都是通往最開始的路,那,為什麼來給我這旅途增添虛無縹緲的光彩?」

精神+20

時間類技能控制時間+1秒

特殊技能(時間回環)︰消耗法力值,將你身周一定範圍內的空間,朔回至一小時前的狀態。冷卻時間十二小時。此技能不可對生命使用。

注意︰該裝備可進化。每當你參與一名重要npc的死亡,裝備提升1級。】

……

蘇明安摘去了自第一世界一直戴在戒指欄的「極光之戒」,這件用于增加法力值的裝備終于退伍。

換上新戒指後,他靠近面前的血潭,眼前迷霧厚重,血水如同質地通明的紅色玻璃。

他俯身將手伸入血潭。一瞬間,「呲呲呲」的焦烤聲響起,一股燒灼感襲來。這是環境污染所造成的異常地形,潭中液體更像一種流質體的岩漿,溫度極高。

「……」他收回手,疼痛感有些麻木。

他坐上輪椅,直沖入內,迷霧一瞬間遮掩了他的身形。

五分鐘後,他看見數道如樹枝般稀疏的人影,數十人趴在浮浮沉沉的小船上,艱難地劃著小船,有人重度燙傷,滿身焦熟,瀕死昏迷。

如果不是蘇明安來,這些士兵大概率會死于愛德華傾軋而下的炮火。

听到輪椅飛馳的聲音,他們滿臉震驚︰

「城……城主?」

蘇明安驅使輪椅下降,他依然感到身體狀態惡劣,彷佛懸在熱鍋上的螞蟻,隨時可能墜亡。

他語聲沙啞︰「洛•凱爾斯蒂亞呢?」

「真是城主……」

「城主,您真的來救我們了嗎?」

「城主……」人們高高抬起頭,伸出手,彷佛要捕捉陽光。

「——洛•凱爾斯蒂亞呢?」

蘇明安語聲拔高,全船安靜。三十幾人面面相覷,一人伸出手,指向迷霧更深的方向。

「隊長將這艘大船讓給了我們,她和其他人在前面開道,不然所有人都活不下去……」有人說。

蘇明安驅使輪椅,沖了過去。

霧氣升騰,濃密的黑煙鑽進他的嗓子眼,他咳嗽著,視線直直投向霧中。

「呂樹,我勸你不要去救……」神明的聲音悠悠傳來,蘇明安根本沒有理會。

兩分鐘後,蘇明安看到一具尸體,尸體在血水間浮沉,皮膚被焦烤至黑色,這是一名士兵,在途中死亡。

三分鐘後,蘇明安再度看到一具尸體,尸體臉頰燻黑,雙眼呈現紅色,身上有瘋狂的抓撓的痕跡,這名士兵死于缺失病。

這飛馳的八分鐘間,蘇明安看到了足足十二具尸體,每看到一具,他都會略微停頓,確認每一具都不是她。

潭水的高度越來越高,上方由天空變為了岩層,視野一點一點昏暗,連反射的雪光都歸為虛無。

八分鐘後,他駕駛輪椅,緩緩停住。

——他看到了極其震撼的一幕。

無數具被燒成黑炭的軀體抵在潭水里,彷佛沉陷的煤,累疊成一座黑紅色的小山。數十具尸體燒火棍般僵硬的雙手高高舉起,一根根手指如同天女散花般掰開——他們以同樣的姿勢,同樣焦黑的雙手,托舉著一艘極其窄小的船,彷佛舉起了新世紀的希望。

造成這一幕的原因,是潭水高度的驟然抬升。受到重創的人們已經沒有力氣爬上岩層,離開這個死亡的深潭——于是他們將僅剩的船只高高舉起,竭盡全力讓船上的存活者魂渡彼岸。

猩紅的色澤沉積在他們臨死前的眼底里,彷佛譜寫著瘋狂的樂章。

而船上——已經爬出潭水的岸邊,躺著一個昏迷的少女,她的身體下面還護著一個死亡的士兵。

她的黑發披散在高溫的土地,散發濃濃的焦湖味,猩紅的火星飄飛在空中,彷佛烈日余光。

「誰……」她听到聲音,微不可聞地喚了聲,一點一點睜開眼。

在看到蘇明安時,她的眼神突然亮起。

「我來救你了。」蘇明安伸出手,勉強拉起了她。

「……幻覺嗎?」玥玥輕聲說。

「不是幻覺。」蘇明安說。

「別救我……」她說。

然而蘇明安已經將她拉起,防止她再度被燙傷。

她滿身是傷,沒有力氣,他將她平放在輪椅座位上,自己則坐在扶手邊。在做這些動作時,他能听到自己身體傳來的撕裂聲,身體內部由于能量缺失而寒冷,外部皮膚卻由于過熱而開裂,冷熱交雜瓦解他的身軀。

蒼青與洋紅懸掛在他們眼前,彷佛生靈寂滅的圖景。

「你不該救我。」玥玥喘了口氣,說話沒有力氣︰「其他幸存者都走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沒有跟著他們走嗎……」

她的眼眶邊緣猩紅,臉頰通紅如同朝霞,踫觸時甚至隱有白煙,彷佛一踫就碎。

「我不想知道,我一定會救你。」蘇明安說。

他駕駛著輪椅往前沖,掠過一具又一具尸體,這里宛如一個尸橫遍野的亂葬崗,隨處只有恐怖、高溫與死亡。

系統時間十一點五十二分,距離新年鐘聲敲響還有八分鐘。她還沒死。

「我想起來……今年沒有給你寄柿餅。」玥玥突然轉移了話題,語聲柔和︰「你今年也沒有送我新的童話書。」

「你都多大年紀了,還看童話書。」蘇明安笑了出來。

他笑著,嘴邊開始流血,他意識到這具軀體已經開始內出血。

「……越來越不會說話。對了,我听其他玩家說,你開始喜歡吃巧克力了。」玥玥說︰「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吃甜食,怎麼……」

「因為太苦了。」蘇明安突然吐血,這一刻,他喃喃重復,他已經有所預感︰「……太苦了。」

太苦了。

「……」

玥玥伸出手,她的手滿是燒傷,觸模他同樣滿是傷痕的臉。

他們之間的對比本就如此強烈——一個時間無限拉長的人,擁有對新鮮事物一如既往的好奇,如新生一般純淨。然而一個在短短幾十天內救了好幾個世界的人,卻暮氣沉沉,滿身疲憊。

「太苦就多吃點糖啊。」玥玥說︰「自己非要吃苦的,誰能讓你感覺到甜。」

她擦去他嘴角的血跡。

在這一刻,蘇明安臉上笑容褪去,他彷佛又重歸那種熟悉的,極夜般的寂靜之中。他凝視著她的眼楮,而她也收斂了笑容。好像剛才溫馨的日常聊天只是個幻覺。

輪椅飛馳之間,她能望見他深邃的童孔,彷佛埋藏著刻骨的孤獨。

早在八分鐘前,蘇明安早在听到神明叫他別救的那一瞬間,就知道來不及了。

三分鐘前,他看到一個缺失病死者的尸體,他知道這種病會傳染,他如今也清晰地看見了她眼底里的紅色。

但她不會死的。

她一向堅強,她一定能堅持住,她不會死的。

「我能救下你嗎?」蘇明安突然說。

「也許不能。」她很有默契地回答。

「我來遲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染上病的。」玥玥說︰「你不該帶我走,我會失去理智,像個瘋婆子一樣死去,很難看。」

「你听我說,和我說話能治療這種疾病,你不要睡著……」蘇明安立刻說。

他知道他來遲了,剛剛那個地方,就是玥玥上一周目的死亡地點。

但完美通關的進度沒有下降,他相信他救她的行為是正確的,他沒有錯,只要熬一下就過去了……她肯定不會死,不然他根本沒辦法再救她了……

不然他根本沒辦法再救她了……

「呼——」他駕駛輪椅飛快前沖,速度飆升到最快,隱約能看到城市的燈光。

玥玥的氣息一點點低落,雙眼漸漸開始恍神,她抓住他的衣襟是如此用力,彷佛這樣她瀕死的生命就可以與他相逢。

他第一次察覺到,一條生命會如此脆弱。

——他不是和自己說好,在第一世界地下室死亡的那一刻起,就不會再害怕了嗎?

——不是曾暗下決心在第六世界那聲「大哥」之後,就不會再軟弱了嗎?

——不是在第七世界諾爾將他推下烏鴉時,他就決定不被情感煩擾了嗎?

可為什麼……

他听到她微弱的聲音︰

「我之前听諾爾說,你生日那天,承諾想要帶所有人回家……」

鮮紅的色澤如同索命的死神,一點一點攀附上她清澈的眼楮。

她的嘴角卻一點一點勾起,笑容從未變過︰

「別把我……算進去啦。」

……

【明安,這個游戲好難啊……】

【巧克力棒都吃完了。】

【明安,之前你送我的哲學書好難啊,我看不懂,但我會盡力看……】

【你爸爸不在了,但你還有我,我會陪你的。如果你媽媽欺負你,我會拿劍揍她……】

【跳跳跳游戲是不是要出了?我們過年一起玩好嗎?】

【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明安……】

【明安。】

……

蘇明安低垂眼瞼。

「不。」

他說︰

「他們也都不在了。」

……

「鐺——」

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悠久的鐘聲。

燦爛的煙火在天空亮起,如同架起的銀河,星空匯聚成了海洋。

系統時間凌晨十二點,2月1日,新年。

她低聲附在他的耳邊︰

「明安,新年快樂……」

她想讓他殺了她,防止她失去理智。

然而他沒有動。

【她不是會復活的觀測者,她是會死的。】

他始終沒有動。

她的眼神漸漸轉為鮮紅,十秒後,一柄光劍貫穿了他的心髒。鮮紅的雙眼色澤支配了她的情緒,她失去理智對他出劍,手臂由于高高抬起而撕裂。

而他依然沒有動。

他靜靜地坐在輪椅扶手上,側對著玥玥,湛藍的光劍從他的前胸貫入。鮮血順著劍身而下,同樣染紅了她胸口的衣襟。

——像一根滾燙的血管,彷佛這一刻他們兩顆心髒相連。

這一瞬間,她似乎尚存理智,眼里滿是淚光,然而他們誰也無法拯救誰。那一聲哀慟的,請求他殺了她的哭喊被紅霧與風雪掩埋。

她曾化作王後為他加冕,祝他武運昌隆,然而這一刻她親手殺死了他。

「對……不起。」這個詞被她說得如此晦澀,她咬著牙。

她幾乎听不見他說了什麼。

但他重復了很多遍。

他說沒關系。

他說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

……然後他也開始說對不起。

她知道她哭了,在最後一刻她听到他仍在說對不起,他說對不起,他不會背負上她的亡靈,他說他還會竭盡全力。

他還會做什麼?

她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所以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同他一起道歉,然後漸漸無聲。

她什麼也听不見了。

十秒後,由于操控者失去生命體征,輪椅停下。

細碎的光影如同浩瀚的星群,遙遠得像一個易碎的夢境。

「呼……」

長風之下,唯有兩個緊緊挨在一起的人靠著輪椅,覆蓋著霜雪,宛如一同陷入沉眠,被冰雪凍結。

藍光一閃,AI耶雅形象浮現,它平靜地看著閉上眼的二人,屏幕一閃,消失于空氣中。

「確認失去生命體征……」

「晚安,博士……

您辛苦了,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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