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人的走卒。」
規模最大的那「世界艦」，彷佛是一張臉，兩處燃起冰冷的紅光，似是雙童。
「你來，做什麼？」
另一艘世界艦表面壁障，同樣亮起類似的紅光。
緊接著。
所有的世界艦，變成了一張張可怕的臉。
它們都用同樣冰冷的目光，盯著遠道而來的「酒桶」。
滋滋滋。
酒桶上。
一個虛幻的光影浮現，凝聚成一個優雅的身影。
「酒桶」主人，有著光滑的紫色皮膚，沒有五官的臉上，裂開兩道縫隙。縫隙由扁長變得渾圓，黑漆漆的，像是兩顆鹵蛋，按在那張光滑細膩的臉蛋上。
若尹凜在此，定會認出，駕駛著「酒桶」來此的，是在地獄中，有一面之緣的朋友——「陰間調酒師」烏路路。
紅彤彤的光點，像是海洋里的生物群，將酒桶包圍。
烏路路臉色變得更紫，冷哼一聲，有些不高興。
對方的態度，擺明了︰不歡迎。
要是在從前，面對這麼一個囂張的「新人」，烏路路早就發飆，翻皮兒不認神。但在地獄服役的那些年，烏路路從一位朋友身上學會了什麼叫做「人情世故」，它看著隱藏在無數世界艦鋼板下的「源能炮」，壓下怒意。
身為堂堂的神，自當波瀾不驚。
烏路路回憶著這位「新人」的資料。
「涅墨西斯，‘智械之神’，誕生于科技側高度發達的艦船。」
「有一群瘋狂的‘智人種’，將他們的意識上傳到智械中樞，混亂的意識統一結合，誕生出一個全新的信息生命，它將自己稱呼為‘涅墨西斯’。」
「涅墨西斯侵略無數世界，將億萬智慧生命囚禁于‘虛擬世界’中，將智慧生命的肉身浸泡在‘維生艙’里，當成‘電池’，持續地壓榨，當成源源不絕的燃料。」
「億萬生靈在虛擬世界里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卻不知道自己只是任人魚肉的‘電池’。」
「用這種方式，涅墨西斯對它麾下的世界艦，達成‘絕對的統治’。」
「在新人中，算是極為優秀的一位。」
烏路路對這種做法引以為恥。
但不得不說，自涅墨西斯誕生，到真正超月兌、成就‘神’的位格，據說在它的主世界，僅花了數百年時間。
這種可怕的速度，放在源海歷史中，也是一個目前來說無人能破的記錄。
難怪「征服之主」會對這位新人投出橄欖枝。
不僅是因為它們的權柄相性極佳，更因這位新人的天賦。
……
「酒桶」上，烏路路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
人，情，世，故。
烏路路說︰「那四位大人提醒你，有另一位‘大人’，下了一千萬重注。」
無數紅色的光以相同的頻率閃動。
涅墨西斯似是在思考。
千分之一秒後的剎那。
涅墨西斯用沒有感情的聲音回應︰「四位大人，想讓‘我們’故意輸了這場戰爭？」
涅墨西斯本就是一群瘋狂的智人種將意識上傳後、達成「永生」的瘋子結合體。
即便這群瘋子的意識，擰合成新的「意識形態」，它在自稱時也習慣稱為「我們」。
當烏路路說出這句話時，它的情感處理中樞，模擬出一種名為「厭惡」的情緒。
它通過計算，以為，那位大老是將重注，壓在了它的一邊。
一千萬。
1︰0.1的賠率。
也不過是區區一百萬而已。
【那四位大人……很吝嗇。】
【格局小。】
【我們需重新權衡是否加入‘征服’的麾下。】
【預計所需運算次數︰132437934201923次。】
涅墨西斯中樞里彈出一行行「思考」字幕。
「不，」
烏路路搖頭，想起賭局的內容，以及執掌【夢魔】權柄的那位脾性古怪的大人的做法，至今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烏路路解釋道︰「‘夢魔’，那位大人，壓的是……‘你們’，涅墨西斯，智械之神，團滅！」
將【夢魔之主】下注一千萬的信息，特意前來告知涅墨西斯後。
烏路路準備離開。
烏路路的虛幻身影從酒桶上空，漸漸變澹。
可就在烏路路即將離開時。
烏路路 然回頭，看著處于包圍圈中、孤獨無助的「水世界」。
「？」
烏路路察覺到，在水世界里，有一縷澹薄的氣息，熟悉且懷念。
「對了，眾所周知，烏路路是一位專業的調酒師。」
烏路路的艦船停止呼嘯，源海中巨大的虛影重新凝實，烏路路指著「水世界」，對涅墨西斯說道︰「烏路路一看見優質的‘水’，就忍不住取走一些，說不定能釀出一杯令人難忘的美酒。」
涅墨西斯仍處于「震驚」的模擬情緒中，沉默不語。
烏路路一邊提出要求，在「酒桶」上，伸出了一只「手」，「手」上舉著一只布滿符文的「勺子」，隔著無限遠的距離，向著「水世界」一顛。
空空的勺子里瞬間裝滿了水。
涅墨西斯看著烏路路的動作，沒有模擬出異樣的情緒。
比如懷疑、憤怒、驚訝之類的。
「它們」並沒有注意到，在勺子中，翻滾的海水里，有一抹形狀神似「鴿子」的光暈在晃動，。
「你該走了，‘酣醉’。」
「噢，好的。再見……‘智械’。」
……
水世界內。
茫茫大海上。
莫人敵捏住了孟星凡的脖子。
卡。
陡一用力，孟星凡的脖子表皮塌陷，莫人敵五指間迸濺出火星。
「鐵做的？」
莫人敵表情略微驚訝。
但他也不是一無所知的老古董，區區機器人嘛，又不是沒見過。
「等等，老莫。」
下一秒，尹凜來到孟星凡面前，轉動著白色流光的眸子，似是能看透一切。
「外來者？」
尹凜問。
被莫人敵捏著脖子的孟星凡，抬頭看向尹凜。
他在疑惑，為何尹凜能一眼看透這一點。
孟星凡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卻等同于回答。
尹凜皺著眉，摳著額頭上的死皮，同樣是默然片刻後，輕嘆一聲︰「……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不過，我想和你‘本體’談一談。現在，姑且就這麼算了。」
尹凜說罷，一巴掌按在孟星凡的頭顱上。
沒等他有其他動作，孟星凡墨鏡後的光，滋地一聲後，驟然熄滅。
莫人敵與尹凜身下，那頭被莫人敵打穿了一個大洞的鋼鐵蜈蚣，在一陣詭異的光芒中，消失不見，似是被某種古怪的力量，傳送走了。
察覺到老朋友情緒不對勁，莫人敵趁著他們還未返回甲板，便主動問起此事。
尹凜笑了笑，可這笑容間，卻有幾分無奈。
「雖然只是推測，但，或許和真相八九不離十。」
尹凜道︰「十年前，我打破循環，抵達真實唯一的‘希樂園’。在希樂園內，2121年，我親手按下那顆按鈕，將幾億人送去不同的世界。」
「這些人，會成為‘穿越者’，成為希樂園定位這些世界的‘基石’。」
「有了‘基石’，希樂園才能在不被它們察覺的前提下，悄然建立訪問通道，與那些世界進行鏈接。」
「其實，大部分人成為‘穿越者’後，都會活得很好。因為，在穿越的同時，希樂園會賦予他們一個‘技能’，相當于小說里的‘金手指’。」
「他們一生，過得再不濟，也不會碌碌無為。」
「但說到底，是我，為了‘勝利’，虧欠了他們。」
尹凜平靜地說完這番話，說是「虧欠」，尹凜眼神卻沒有任何動搖。
從按下那顆按鈕開始，他就不再後悔，即便是當一個「惡人」。
莫人敵驚訝地看向尹凜，目光微凝，卻沒有多說什麼。
他明白了尹凜沉默下想要說的話後半句話。
孟星凡，就是穿越到這個世界的「外來者」。
可似乎，他活得並不滋潤。
曾經身為人類，要變成這幅模樣，想必，一定經過不少磨難，才會變成如此。
「老夫明白。」
莫人敵拍拍尹凜的肩膀，此時無聲勝有聲，莫人敵理解尹凜，無論未來如何，他都會堅定地站在尹凜這一邊。
他們是，老朋友。
砰！砰！砰！
鋼鐵蜈蚣敗退之際，隸屬于四皇「鋼骨」孟星凡的艦隊，一看形勢不好，兩個怪物如同傳說中的上帝般徒手拆機甲，每一艘巡航艦的艦長，嚇得面色發青，趕緊拉號角一百八十度調轉船頭，全速逃離。
在這個世界，科技為王。但特麼居然有人能徒手拆機家，活久見了，這時不走啥時候走？
留下來找死嗎。
天啟號的雷達監測到敵方「紅點兒」紛紛遠離，重新浮上水面。
莫人敵與尹凜落在甲板上。
露絲正想試著撲上來。
突然。
尹凜眉頭一皺。
看向天空。
「抓緊扶手。」
尹凜大喝一聲，提醒一句後，便伸手隔空一推，無形的力量發動，將天啟號橫著推出了數百米。
在天啟號「橫向漂移」後，在他們剛才所在的海域上，陡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旋渦中的海水，詭異地卷成一根龍卷，沖向高空。
明明大海上風平浪靜，天空也是萬里無雲。
這突如其來的「災難」，毫無征兆。
海水組成的巨大龍卷，平滑得如同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輕哼著「人鬼情未了」捏泥陶似地，轉著上天。
海水中，散發著澹澹的酒味。
冬！
冬！
冬！
甲板上，有幾位公會成員，搖晃片刻後，無力倒下，面色通紅。
「酒？」
露絲先是一愣，兩眼一翻，醉了，仰躺在甲板上。
詭異的情況讓莫人敵提高了警惕，生怕是有敵人來襲。
「我去看看。」
尹凜聞著充斥在空氣中的「酒味」，這股酒味，隱隱夾雜著令他懷念的味道。
他留下一句話，便踏著流光，進入海水龍卷內。
海水龍卷中心，如颶風的「風眼」般，無風也無浪。
然，在風眼中，卻漂浮著一個完全由「海水」凝結而成的「高腳杯」。
濃郁的酒香芬芳，便是穿透了海水，散發到外界。
尹凜眼楮一亮，一眨眼，來到那高腳杯前。
海水構成的高腳杯內，有一片暗綠色的光，光芒氤氳，飄出奇怪的顏色。
尹凜呆滯片刻後，發出暢快的笑聲，舉起高腳杯，將杯中的「氣息」一飲而盡。
「痛快！」
尹凜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鮮血在身前凝結成瑰麗的「血晶」。那杯酒可怕程度，普通人喝了立即原地歸西，而尹凜喝了，只是吐口血而已。
濃烈的酒勁沖上額頭，尹凜打開使徒面板。
【魅力-0.1】。
定格了許久不曾動彈的「魅力值」，在這杯「陰間美酒」的刺激下， 地產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突破……下限！
【恭喜使徒1010，以不懈的努力，以驚人的毅力，突破魅力值下限。】
【領悟強化「恐懼光環」！】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尹凜已經來不及品味領悟新強化的喜悅。
更讓他喜悅的卻是，這一杯酒的來歷。
故友的重逢！
「烏路路！」
在尹凜喝下「美酒」後。
海水詭異地騰空而起。
龍卷在下層形成了顯著的「斷層」。
數十萬噸海水，正在被天空吸走。
尹凜極目遠眺，在海水被吸走的盡頭，隱約有一個大得難以想象的勺子，正在攪動著這個世界。
格林的鏟子，烏路路的勺子。
神和主宰的武器，都各有特色，古古怪怪。
一定是烏路路！
如果說，之前的酒香，只是讓尹凜懷疑。但當他飲下陰間美酒那刻起，他便肯定了此事。
因為，當他飲下美酒那刻，某種認知透過美酒，印在他的記憶里。
這杯酒，叫做「好久不見，我的朋友喲」。
「自在法……」
雙腕分別亮起光環，一個個如象形文字般古老的語言，躍動著，在尹凜身後高速拼接。
尹凜右手用力向身後拉，似是在拉一張弓。
虛幻的流光在尹凜雙手間匯聚，果然凝聚成一張「大弓」。
背後躍動的「文字」，在尹凜身後變成了一只如同活物般的「信鴿」，而後又快速變形，變成了大弓上的一根箭。
「信鳶！」
休！
長弓起，由語言拼成的「信息」，化作長箭，射向高空中的那只「勺子」。
眨眼後，那勺子一顛，連同數十萬噸海水，連同那只「信鳶」，隨著海水席卷而上，一同消失在天空的盡頭。
呼~
大海恢復平靜。
當尹凜再次落在甲板上時。
甲板上，除了莫人敵和雪兒外，其他人全倒下了，有的胡言亂語，有的痛哭流涕，總之，都醉了。
「真不愧是烏路路。」
尹凜在地獄里，喝過烏路路上千杯毒酒，杯杯不同味道。對于「地獄調酒師」的能力，尹凜深信不疑。烏路路當年真想一酒弄死他，太輕松不過了。要不是後來尹凜教會了烏路路什麼叫「人情世故」，什麼叫「幽默」，什麼叫「說反話」，尹凜說不定早就被烏路路一杯「認真的調酒」給送走。
「你做了什麼？」
莫人敵雖然沒醉，但那是因為莫人敵體質強悍的緣故。但剛才酒香彌漫時，莫人敵也察覺到不適，明明船身沒晃，他也晃了好幾下。這明顯不對勁。
「在地獄里認識的，一位朋友。」
尹凜笑著回應，回頭看著甲板上橫七豎八倒下的會員們，只能先把他們帶回要塞再說了。
航行兩年，他們的「無聊」與「郁悶」也發泄得差不多，該是時候稍作休息。
再者，天啟號周圍，有不少船只殘骸，一並帶走，能省下不少功夫。
……
尹凜輕輕松松，帶著天啟號與船只殘骸回到蓋亞要塞。
莫莉早早就在海邊，翹著 ，墊著足尖眼巴巴地等著。
光圈剛出現時，莫莉趕緊躲到陰影下。
尹凜踏上沙灘時，莫莉才裝作剛來到現場，問起尹凜出去干什麼。
莫人敵心知肚明，暗恨孫女兒不爭氣，身形一動，莫人敵提著孫女的脖子離開船塢，留下尹凜處理混亂現場。
當然，尹凜不用親自動手。
蓋亞核心出現，它變形出一根根機械臂，有序而快速地將船只殘骸分類、拆解、廢物利用。
至于船上的醉鬼們，尹凜一個個丟在沙灘上，任其酒醒。
到了入夜。
露絲等人先後醒來，仍是一臉懵逼。
但此時，船塢旁，沙灘上，已是架好了一個個鍋，鍋蓋在沸水的沖擊下，時不時地震動，並傳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味，令他們一時間顧不得去糾結天啟號上發生的事，一哄而上，取出各自的鍋碗瓢盆，三五成群，坐在一口口鍋前，等著開飯。
本來露絲是沒有這種習慣的，但在蓋亞要塞呆了一段時間，她也養成了這種習慣。
原因無他，主要是太香了。
而負責烹飪的尹凜，此刻正坐在樹蔭下，坐在「空氣」上，捧著一本書，一邊計算著時間，一邊抽空看書。
這本書是在船只殘骸里找到的，書頁全涂了防水材料，雖是印刷版，但里面記錄了一些吉普賽人「借物佔卜術」的粗淺學說，即便上面的內容在反復多次的印刷中有部分失真，但尹凜仍看得津津有味。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著會長大人施展「神奇的一巴掌」賦予美食靈魂時，尹凜這才悠悠合上書，放入儲物空間內，上前施展教神技【靈魂烹飪術】。
一道道五彩光芒沖天而起，食物被賦予了靈魂與屬性。
「歡迎回來，你們吃，我有點事。」
尹凜一轉身，臉上的笑容驟然凝固，取而代之的卻是難以言明的凝重。
「你怎麼不告訴他們？」
格林出現在尹凜肩頭，歪著腦袋好奇問。
「讓他們開開心心吃一頓飽吧。」尹凜摳著死皮回道︰「烏路路並不知道我從那里活著回來了，它是「死亡之主」的人，這一次，一定是你的‘大額賭注’驚動了它們。一千萬的籌碼，若是我們贏了，它們將虧損一個億。一個億，就算我不太能理解這個數字是有多麼龐大，但我覺得，這並不是一個能讓他們安然穩坐在‘王座’上的數字。」
「所以，烏路路來了，它來，定是代表「死亡之主」，與‘打撈團’交涉。」尹凜摳了摳死皮，沉思道︰「交涉內容我大概能猜到，應該是千叮萬囑，讓‘打撈團’別陰溝里翻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