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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個人的英雄

記憶至此,戛然而止。

那些漂浮在他面前、屬于藍歌鴝的記憶片段……此刻看上去,竟是如此親近。

他剛剛看到的,正是「藍歌鴝」的面具中最為底層的記憶。

羅素還記得,菲拉應該就是藍歌鴝真正的名字。

而雪莉,似乎就是摩根在得到代號之前的名字……

「……我好像懂了。」

他低聲喃喃著︰「我究竟在恐懼著什麼……」

羅素與「教父」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你們究竟在恐懼著什麼……」

他內心深處的恐懼……正是孤獨。

而這些「面具」也同樣擁有。

那種彷佛被全世界拋棄般的恐懼,沒有任何人能幫助自己的孤獨——那是只有在一個人絕對無法解決眼前的問題時,才會浸染全身的絕望。

——從最開始,他的想法就錯了。

他能將這些人化為自己的「面具」,並不是自己繼承了對方的什麼遺志、也不是他們有著什麼了不起的才能。

他繼承的意志太多了。

被他模彷、學習的人更是多到數不勝數……

而在他與摩根見面之前,也根本就沒有「發過誓」、可他依然觸發了自己的靈能,看到了摩根在不存在的歷史中刻下的痕跡。

因此,如果說是以誓言與紐帶,也似乎缺了點什麼……

如今羅素終于知道了。

真正將他們聚集在一起的共同點——是那種絕望的孤獨。

那種孤身一人、面對自己絕對無法完成的事業之時,宛如天崩地裂般的絕望感。

正是那種與羅素本源所相似的恐懼,引起了他靈能的共鳴。

——這世上才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藍歌鴝直至死亡也對摩根不離不棄,犧牲自己也要換來對方平安的愛意、並非毫無由來。

他對于「鳥籠」的恐懼、對公司的憎恨,更是在幼年之時便刻在了記憶深處。

他或許自己都已經忘記了這件事,只剩下了殘留的印象。

但那種在絕望之時,被人打破牢籠之時的溫暖與感動、卻像是在冬夜之時接近溫暖的壁爐,讓羅素的身體仍不住溫暖到顫抖了起來。

摩根的話,又彷佛在羅素腦中回響起來︰

「我當年,其實想要成為【英雄】來著。」

「我最開始,是想要擁有‘崇拜者’。在那之後……我想要成為他一個人的英雄。成為他的英雄。」

「英雄是風、是光。是任何足夠及時、能夠改變一切的力量。」

「在他任何需要我的時候,我都能抵達……

「——我認為那就是‘英雄’。」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羅素低聲喃喃著︰「最開始的時候……就是在這里吧。」

封閉的鳥籠內外。

覆蓋天地的大雪之中。

打破牢籠的「英雄」與等待著英雄拯救的籠中鳥……兩位孤獨者的命運,互相纏繞了起來。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籠中鳥」的靈能從未提升過等級了。

因為他根本就不理解,「籠中鳥」對于藍歌鴝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並非是囚籠。或者說,它的意義並不在于監禁。

——而在于釋放。

藍歌鴝並非是躲避在牢籠中苟且偷生之人,也不是希望將他人囚禁的惡魔……囚牢的意義,就在于打破牢籠。

在于等待一位能夠及時趕來,改變一切的英雄。

「……對不起。」

羅素輕聲說道︰「我來晚了。」

他那與「教父」重疊在一起的聲音,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只剩了一道。

那是屬于羅素自己的聲音。

「那不是你的錯。」

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從羅素身後響起。

羅素回過頭來的時候,周圍那破碎的虛空驟然間消失無蹤。

連同之前的聖堂也消失不見。

只有一面巨大的鏡子橫在眼前。

而羅素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之前與托基法特董事的談話一樣。

從他的腳踝、他的掌心、他的胸口,各自蔓延出一條有著星空色彩的鎖鏈,沒入到了鏡面之中——對稱的鎖在了鏡中那人的四肢之上。

——而鏡中坐著的那人,正是藍歌鴝。

他就像是一位真正的教父般翹著腿身體後傾,雙手十指交叉、置于身前。與端正的坐著的羅素動作截然不同。

而鏡中的藍歌鴝,表情相當復雜︰「希望英雄永遠也不會遲到,本就是一種奢望。

「畢竟說到底,‘英雄’也不欠他們什麼。」

「他們?」

「我不認為我需要被英雄拯救。」

藍歌鴝溫和的說道︰「能拯救我的只有一個人。而她那個時候也陷入到了另一種苦難之中。

「或許我所怨恨的……是沒有英雄去拯救她吧。

「或者說,我所怨恨的正是我自己。

「為什麼我如此軟弱?為什麼我如此無能?

「為什麼我無法去拯救那個……總是在最及時的時刻,拯救我的英雄?

「或者說……我所怨恨的,正是這個非要英雄不可的世道。」

羅素看著他,沉默不言。

而藍歌鴝突然笑了出來︰「看來你意識到了。

「——沒錯,我才是你的惡魔。」

「……那麼,神之容器又是什麼?」

「我就是神之容器。封印著神的容器、與被神制造的容器,同樣都是神之容器。」

藍歌鴝看著羅素,意味深長︰「而你……就是那個容器之中的神。」

「……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覺得我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藍歌鴝嘆了口氣,伸手抓住了自己胸口的鎖鏈。

羅素那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彷佛被人攫住。

「靈能到底是什麼?你現在應該已經了解了吧。

「如果說靈能只是被記憶與情感吸引而來的心靈寄生體……那麼我們所帶來的異界的記憶,怎麼可能誕生出全新的靈能、不存于世的惡魔?

「如果這個世界原本就不存在這個靈能,又怎麼會因為多了毫無由來的記憶而多出一份‘不該存在的’靈能?特殊的到底僅僅是這份記憶,亦或是你本身?

「你不如好好想想,你到底在另一個世界復制、模彷了什麼?」

「我……」

羅素無意識的低聲喃喃著,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我復制了什麼?

我模彷了什麼?

在羅素的注視之下,他的手臂逐漸開始融化。

但里面顯露出來的,並非是骨骼與肌肉……而是那團黑霧。

是那團宛如星雲般、不斷流動著的黑色氣態物質。

不行。

記不起來。無法回憶。想不出來。

我是誰?

我到底是什麼?

「我是……」

「——醒醒,羅素。」

突然,他听到了花觸小姐的聲音。

如同上課的時候,似睡似醒之間被老師的粉筆 然驚醒——

他再度 然睜開眼楮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花觸的辦公桌前、手里依然還捧著那杯從來沒喝過的水。

最後那部分的記憶開始飛快消散……就像是試圖伸手握住煙氣,卻只能看到灰白色的煙氣從指縫中漏出。

而花觸小姐仍然還坐在自己對面。

也不知道是她從自己身後走了回去……亦或是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陷入了幻覺之中?

「看來你的心理問題,一時半會還是解決不了的。」

花觸輕聲嘆了口氣。

她將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放到了桌子下面。

在羅素看不到的角度上,她兩只手的手背像是被什麼東西灼傷了一般、留下了宛如血管一般的淺澹黑色紋路。

她並不說什麼時候再開始第二次治療,只是露出令人安心的甜美笑容︰「但我想,至少關于‘教父’這個身份……你應該已經梳理完畢了吧?」

「是的。我終于知道,為什麼‘籠中鳥’這個靈能無法提升等級了。」

羅素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原來我之前根本就不懂藍歌鴝……」

他輕而易舉的感知到了花觸並不願再度為自己進行治療。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為自己所做的已經夠多了。

于是羅素還是抖了抖耳朵,認真的點頭應道︰「總之,非常謝謝您。

「這應該可以有效降低我失控的風險。」

「你不會失控的。」

花觸非常篤定的答道︰「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如果你不相信自己的話,那麼就相信說出這句話的我吧。」

「……怎麼說呢,這話稍微有點微妙。」

羅素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還是少說為妙。」

花觸有些疑惑︰「這不是你自己曾經在采訪上說過的話嗎?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在年輕人之間流傳的梗嗎?」

不不不,我當時的確是在玩梗、但您不知道這個梗還這麼說的話,總感覺是在立flag……

「總之還是非常感謝您——」

「哦,對了,」花觸打斷了羅素的話,「記得跟噤聲說一下,讓他下周再來找我。我這周得稍微休息一下……」

「嗯……不過在那之前,正好我這邊有些正事要詢問您一下。」

羅素突然想到了,自己來到這里還是有「正事」的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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