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武英殿。
朱允炆看著禮部尚書的奏章,提筆寫下「不準」兩個字,然後合起丟到一旁。
奉天殿被燒成了灰,禮部希望重建奉天殿。
朱允炆卻沒這個打算,不說現在局勢微妙,就說重建奉天殿需要大量民力,如此多的人進入皇宮,會不會引發另一場危機,誰又可知?
況且,北平新都營造正在收尾,那里有奉天殿。既然早晚要遷都,南京留著一個象征「奉行天命」的奉天殿干嘛?
現在被人燒了,還省了點事。
大明王朝主要靠的是文書治國,少上幾次朝會,少見幾次大臣,並不會妨礙朝廷運作,何況大臣想要見,隨時可入宮求見,朱允炆又沒待在後宮里不出來。
霍鄰、湯不平入殿。
「查清楚了?」
朱允炆埋頭書案。
霍鄰拿出一塊黑陶碎片,奏稟︰「皇上,現已查清,奉天殿非是意外起火,而是宦官孫德故意縱火。另外,在現場中找到一些黑油瓦罐碎片,火勢燃得急,來不及滅火,與黑油有關。」
「黑????????????????油?」
朱允炆緩緩抬起頭,目光中透著幾分凌厲。
湯不平凝重地點頭︰「確系黑油。」
朱允炆皺眉︰「奉天殿里,為何會出現黑油?是誰拿進去的,何時拿到里面去的,可查了?」
霍鄰連忙說︰「正在追查。只是御用監的主事王賀上吊自殺了,想來他是個知情人。」
朱允炆苦澀一笑︰「朕登基十一年了,身邊竟還有別有用心之人,這群人還真是能忍,能隱。查吧,無論牽扯到誰,都必須查清楚。」
霍鄰答應之後,猶豫了下,開口道︰「皇上,安全局請旨,加防皇上飲食起居,以確保萬無一失。」
朱允炆微微點頭︰「準了。」
現在內宮宦官未必完全可信,古今能將手伸進來,絕不會只是一人或兩人。
雖然孫德、王賀這些宦官都是外圍辦事,通常不可能接近自己,做點事也只能在暗處。
身邊宦官是多年親信,身世清白,做事從無問題,自己不曾苛責,他們不會背叛,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但問題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被人算計?
古今與棋手的手段自己見識到了,他們出手時,不是所有棋子都知道自己是棋子。
加一道防線也好。
在霍鄰、湯不平離開不久,朱允炆看向柱子之後,開口道︰「秘密調六百偵察兵進駐武樓吧,不要驚動任何人。奉天殿被燒了,距離最後的攤牌應該不會遠了。」
「領命。」
索靖從柱子後走了出來,冷峻地答應。
朱允炆靠在椅子里,淡淡地笑了笑︰「棋落天元,並不意味著棋分勝負。想要分出個高下,你至少應該來到天元,呵呵,朕等著看你的真實面目。」
面目淒然。
李芳遠站在王宮的城牆之上,看著城內的亂象,很是無力。
漢城,淪陷了。
在所有人的預料中,漢城至少可以守個半個月。
可現實是,漢城只堅持了兩天!
朝鮮軍隊的無能與倭人的強大形成了
強烈對比,十幾萬軍隊的覆滅,也極大毀滅了松京守軍的意志,朝中文武更是惶恐不安。
城內,已是亂成一窩粥,想要出城逃命的百姓無數,甚至有些官員已經在打包行禮,準備小推車離開了。
誰都清楚,漢城猶擋不住倭軍兩日,這松京也必然擋不住倭軍,一旦倭軍撲過來,想走都走不掉。
李芳遠唉聲嘆氣,對一旁的河侖說︰「已超過八成文武官員上書,希望放棄松京,前往北方邊境重鎮。你如何看?」
河侖已經老了,一夜之間老了。
漢城的城不算低,漢城的守軍不算少,漢城不是沒有善戰的武將!
可即便這樣,漢城還是被倭軍打開了,僅僅兩日,就被人殺入城中!
河侖捫心自問,以松京現有的力量,能擋得住如狼似虎的倭軍嗎?
不能!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原州,有死志,堅守一日。
漢城,有死志,堅守二日。
松京呢?
最多三日!
河????????????????侖目光中噙滿悲傷︰「大王,留得青山在。」
李芳遠抬手,重重拍在垛口處,咬牙說︰「如此說來,你也要本王逃命去?」
河侖痛苦地說︰「不是逃命,是保留最後的力量!大王,我們不能將所有的戰力都損耗在松京,一旦那樣做,即使是大明來了援軍,我們也再難復國!亦力把里的苦難,就在于他們沒有保留有力量!臣請大王,即刻遷至北方重鎮,等待大明消息!」
李芳遠回頭,看著熟悉的王宮,嘆了一口氣︰「看來,本王要背負恥辱了。」
河侖听出了李芳遠的退讓,連忙說︰「昔日大唐唐太宗李世民,也曾簽下渭水之盟。大王應知進退,明厲害。臣請大王出城北上!」
李芳遠深深嘆了一口氣,看到下坡道,就走了下去︰「那就撤吧,去安州等待大明消息,再給大明發緊急求援文書。」
河侖點頭。
不久之後,河侖有些亞麻呆了。
因為李芳遠的車隊開始出城了,而這個不久,真的是不久……
感情大王早就打包好行禮,老婆孩子都準備好了,就自己還蒙在鼓里?
你可是大王啊!
李芳遠心說︰我是大王,我的命自然也是更重要的,既然要跑,自然也應該第一個先出城……
不戰而逃,放棄國都,這是一件極可恥的事。
可對于朝鮮王朝來說,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可恥,國家這麼小,地盤都丟了一大半了,寄予厚望的漢城都沒延滯敵人,這還打個球。
再等下去,倭軍就會包圍松京,到時候誰都別想跑路。
事實上,李芳遠低估了漢城對倭軍的傷害,而倭軍此時選擇在漢城外舌忝傷口休養三日,也是一個極大的戰略錯誤。
漢城雖然被倭軍打了下去,但漢城守軍並不是沒反抗過。倭軍死了不少人,尤其是吉間三繪這種高級將領被殺,對倭軍上下也造成了極大震撼,還有攻入內城時的巷戰,也讓倭軍痛苦不已,損失慘重。
林林總總算下來,漢城一戰,倭軍死了近萬人,傷四萬余。
這個損失
並不小。
加上入朝作戰以來,倭軍始終是急行軍作戰,過于疲憊,這才給了松京一次機會。
若李芳遠有勇氣帶兵主動出擊,未必不能沖垮極度疲憊、散亂休整的倭軍主力。只是李芳遠被打怕了,朝鮮的武將也被嚇破膽。
沒了軍心與戰力,只能是逃走了。
李芳遠的撤退,確實避免了朝鮮最後有生力量的覆滅,但同樣也徹底毀掉了朝鮮軍隊的戰斗意志,讓松京的軍隊成為了看家護院流。
鴨綠江以北,明軍大營。
張輔收到了漢城淪陷的消息,氣得直罵李芳遠無能,怒喝︰「漢城如此重地,怎麼會二日失守!」
楊文臉色鐵青︰「這漢城丟的還真不是時候。」
毛整皺眉︰「著實不應該。倭軍即無強大火器,也無強橫弓弩壓制,竟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打開漢城,屬實令人震驚。」
盛庸連連點頭︰「按理說,城高善防,漢城堅守個半個月應不成問題。可現實是,漢城丟了。」
楊文苦澀地搖了搖頭︰「漢城????????????????能不能守住,也要看是誰來守。李芳遠不敢放權給武將,選擇李稷一個文官督守漢城本就是失策。何況漢城軍隊之中,絕大部分是臨時拉上城牆的百姓,並非軍士。當然,朝鮮的軍士什麼戰力你們也都清楚。」
毛整想想也是,歷史中一日破城的記錄並非沒有,遠了不說,就說當初李文忠打應昌時,都沒給元順帝辦葬禮的時間,不到一天就把城池給打下來了,順帶將買的里八剌俘虜走了。
還有帖木兒國進攻亦力把里時,幾座城池都是一日而下,攔不住哈里鐵騎。冷兵器時代,攻城略地是困難,但也分是誰在攻城,也要看是誰在守城。
盛庸看向張輔︰「有消息說,李芳遠已經打算放棄松京了。這樣算下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是時候整頓軍隊,準備出征事宜了。」
張輔擺了擺手︰「不急,再等等。」
「還等什麼?」
楊文等人問。
張輔指了指南面︰「朝鮮不是派了使臣去京師,這個時間點,也差不多該回來了吧。等吧,看看皇上的安排,順便在鴨綠江邊等李芳遠的下一步動作。更重要的是……」
楊文、盛庸、毛整等人目光炯炯。
「等水師出征!」
張輔沉聲!
漢城陷落,對朝鮮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對張輔來說是個小麻煩,但對于水師而言,這是一個行動的信號!
濟州島。
駱冠英、楊榮、趙世瑜等站在港口處,迎接鄭和水師的到來。
鄭和與耿璇下了船,踩在濟州島的大地之上。
海風呼呼,身後無數船只旗幟招展,亮眼的日月旗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動人。
駱冠英等人上前行禮。
鄭和看著熟悉的面孔,爽朗地笑著上前,聲若洪鐘︰「駱冠英,楊榮,諸位,都說磨刀霍霍向豬羊,你們的刀——可磨鋒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