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路嗎?」
換好運動服後,黑發藍眸的新生就又往耳朵上掛了口罩的掛繩,把下半張臉牢牢藏在深色的布料里,然後才有點遲疑地眨了眨眼,準備回答關于自己的問題。
「刺青還是咒紋……大概,是咒紋吧?」
宮村伊澄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
說實話,從肩膀綿延連到腰側的紋路究竟是什麼,宮村自己也不知道,而會更加傾向于「咒紋」的理由其實是……
「五條老師是這麼說的。」
宮村伊澄向上拉了下口罩掛耳,將鼻梁又遮住一小截,才繼續說道︰
「他說看上去和別的咒紋很配套,所以是咒紋的可能性更高一點。」
其他人︰「……」
胖達抓了抓自己的後腦殼,慢了半拍開口︰「嗯……的確是很有悟風格的回答呢。」
乙骨憂太干笑了兩下,他對這種「五條式」判斷沒辦法做出評價,不過在宮村伊澄的話音落下後,他卻注意到了另一個地方。
「別的咒紋?」
乙骨憂太猶豫了一下,他其實並不太擅長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不過礙于他對同學存在的天然濾鏡,以及宮村的性格看上去也的確很好,他才頓了頓後小聲詢問道︰
「……宮村同學還有別的咒紋嗎?」
「有的,不過正常的時候會藏起來。」
宮村伊澄點了點頭,海藍色的瞳孔微微轉了一下,和一邊銀發咒言師的視線對視了一瞬間,看到下意識躲開的眸光之後,才挪回眼神,面無異色地輕聲回答︰
「就像狗卷同學一樣。」
————
就像狗卷棘一樣,宮村伊澄的嘴角兩側,包括舌面中央,也存在著詭譎奇異的「蛇目與牙」。
只不過和明晃晃印在皮膚上,拉下領子就能看到嘴角咒紋的銀發咒言師不同,宮村伊澄的咒紋,是需要咒力進行催動,才能夠顯現出來的。
「比棘方便很多啊,在不需要工作的時候。」
在當時,五條悟模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這麼評價︰
「不會影響正常說話,棘會很羨慕吧?不過伊澄身上的咒紋倒是一直都印著,難道這個咒紋的作用就是抑制術式?雖然完全感受不到咒力波動就是了——但是,居然能讓我這個最強都察覺不到咒力,偽裝得就像普通刺青,這東西還真不賴啊。」
五條悟很快就「得出了結論」,笑眯眯地一拍宮村的肩膀,把體質虛弱的宮村拍了一個趔趄︰「伊澄,你有個很厲害的咒紋哦。」
宮村伊澄︰「……」
宮村伊澄︰「……是,是這樣嗎?」
宮村伊澄有點遲疑,畢竟五條悟的說法其實只要換一種方向思考,那就是很單純的刺青……不過既然五條悟都這麼說了,作為對于咒術界格外了解的成年人,這種話的真實性應該也是有的吧?
宮村伊澄不太確定地這麼想。
……
嘴角的「蛇目」,舌中的「蛇牙」,印在白淨的臉頰與潮濕的舌面,牽扯著涌動的咒力,通過言語作為媒介,以達到近乎「言靈」的咒言效果。
宮村對于自己的術式還算了解,不過也僅僅限于使用方式與承受極限,對于其他的事情,諸如有咒術師家族擁有同樣的術式,以及該家族術式的苛刻束縛等,都一概不知。
甚至,就連他的術式應當屬于名為「狗卷」的家族,都是五條悟語氣隨意地和他講過之後,宮村才知道的信息。
這就是極其不平衡的信息差了,宮村伊澄對于咒術界沒有什麼了解渠道,甚至可以稱得上一概不知。
如果五條悟不提及,宮村甚至都不清楚,辨認度極高的「咒言」在咒術界也是很出名的家族術式,自然也就很難知道,他和新同學狗卷棘之間,很可能擁有少得可憐的一點兒旁支親緣關系。
在這個世界,宮村伊澄沒有過去,連留下的痕跡都少得可憐,能夠有這樣一點聯系,即便這只能稱得上極其微弱的旁支血脈,其實也算是一個聊勝于無的慰藉——就算有點牽強,不過他和狗卷同學也算是有著「同一脈術式」的共同聯系了吧?
是不是……也可以稍微親近一點呢?
宮村伊澄心想。
說起來,他們很可能同屬于一個家族這件事……狗卷同學知道嗎?
————
宮村伊澄用指月復輕輕磨蹭了一下運動服的袖口,然後不著痕跡地向著一旁的銀發咒言師看去,又在對方似乎察覺到視線之前迅速收回目光,微微垂下頭,讓微長的發絲把所有投過來的眼神都擋住,掐著袖口,眸光半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運動服的袖口略微有點毛邊,有著曾經被使用過很多次的痕跡,大小還算合身,只不過宮村身上沒什麼肌肉,所以穿著有點寬松。領子也偏長,不扯開領口的拉鏈,就會把整個半張臉都埋進去,在偏熱的氣溫中顯得又悶又不透氣。
偏偏宮村又帶著口罩,如果讓兩層布料攔著空氣,是會連著鼻尖和脖頸都滲出汗水的悶熱程度,所以和旁邊嚴嚴實實拉著拉鏈的咒言師不同,宮村將高領的拉鏈一直拽到了領下,露著深黑色的口罩和偏冷白色的脖頸,太陽光打在細膩的白色上,幾乎要折射出瑩潤一般的色澤。
這是狗卷棘借給他的運動服。
理由很平常,被五條悟雷厲風行打包扔進咒高的宮村什麼都沒帶,昨天又被帶著去參加了咒術師的評定測試,余出的空隙只夠買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宿舍里空蕩冷清又沒什麼人氣,而狗卷棘之前又被五條悟「拜托」了照顧新生,借一套舊的運動服而已,完全不是什麼為難的事情。
「定制的校服明天就會到,別的東西也會有伏黑君在周末幫忙送過來,很感謝狗卷同學的幫忙。」
宮村伊澄微微偏過頭,用藏在深色口罩後偏輕的音調小聲道謝,海藍色的瞳孔在日光下折射著細碎的微光,睫毛的陰影也在眼下打出淺淡的一圈暗色。
大概是顏色對比太鮮明,被冷白的膚色和強烈的陽光冷不丁一晃,狗卷棘捏著領口拉鏈的指肚都忍不住滲出了點細汗,他這個時候莫名其妙想到了昨晚看到的白皙耳垂和帶著水汽的發絲,然後才回過神來,慢了半拍地挪開視線,低低地回了一句「鮭魚」。
——其實只是一套舊的運動服而已,沒有必要這麼認真道謝的。
狗卷棘默默地心想。
——伊澄有點太過禮貌了。
——不停道謝也是,一直在用生疏的敬語也是,真希和胖達一直都在叫他「棘」,對比之下,「狗卷同學」這個稱呼……似乎就有點距離感。
——其實,可以稍微再親近一點的。
大概是青春期的想東想西,本應對于稱呼一點都不敏感的男子高中生難得心思縴細了一回,不過這種略微有點不甘心的心情其實也只持續了短短一瞬,因為狗卷棘很快就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說起來,伊澄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狗卷棘始終很在意。
在憂太問過伊澄的咒紋之後,得到的回答「和狗卷同學一樣」,究竟是什麼一樣?
是都習慣于將咒紋藏起來的方式一樣,還是說……
他們的咒紋一樣?
……
這個問題始終在咒言師心里盤旋著,只不過有著各種原因的考量,狗卷棘並沒有選擇詢問。
說到底,就算他在排斥術式的狗卷家幾乎算是邊緣人物,但是家族里都有誰擁有術式,狗卷家有沒有什麼旁系血脈這種事,狗卷棘還是很清楚的。
因為排斥術式,所以反對族內通婚,甚至不希望擁有術式的族人留下後代,本家早就沒剩下什麼人了,他算是最後的末裔,而其他零零散散的旁系大都遠離了咒術界,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但即便如此,分出去的若干只旁系,也沒有一支冠上了「宮村」的姓氏。
除此之外,還有更加決定性的證據——宮村伊澄可以正常說話。
狗卷家族的術式,狗卷棘再熟悉不過了,曾經在死氣沉沉本家的時候,本家里的族人都很少開口,靠著簡單的手勢和簡短沒有意義的詞匯來進行交流,如果伊澄也擁有同樣的咒紋,那麼他們此刻應該一言不發地「用心交流」,又怎麼可能正常地講話呢?
狗卷棘盯著訓練場上被真希拽去跑步的宮村伊澄,紫眸無意識地有點放空,只不過還沒等他從走神中回過神來,印在視網膜上的影像就讓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時值夏季,空氣泛著干燥的炎熱,頭頂的陽光也曬得人心情浮躁,但在此刻,無論是心髒猛一跳的狗卷棘,還是一邊下意識看過來的乙骨憂太和胖達,亦或是從同伴表情中發現什麼的禪院真希,都在同時察覺到了空氣中一掠而過的不正常咒力波動。
——緊接著,下一刻,穿著狗卷棘的運動服的宮村伊澄,在訓練場外圍的跑道上,毫無征兆地突然倒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