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興寧坊。
柴令武扶著肚子老大的李明英在花園里散步，身後是侍女、宮女、穩婆組成的隊伍。
不僅僅是柴令武重視有孕在身的巴陵公主，柴紹出重金請了穩婆，長孫皇後安排了貼身宮女相隨，張阿難調換了一個謁者，柴哲威通過殿中省尚藥局安排了一個主藥與一個司醫。
從六品上的侍御醫不是柴哲威方便調配的，正八品下的主藥、司醫就沒有問題了。
反正公主也是皇室中人，這不算僭越。
這樣的安排不是無事生非，主藥華昭與司醫董奉延已經抓到兩次有問題的飲食。
一次是羊肉與橘子險些同食，一次是菜肴里有馬齒莧。
這些食物，據說是相沖的，有墮胎的功效。
是與不是，柴令武無從知曉，反正從采買到廚子，一共換了十余人。
公主府里的人，離開的出路只有一條，回宮。
至于回宮後是什麼下場，基本不用考慮。
掖庭歡迎你。
一身常服的李承乾在柴令武一側，姿態更添了幾分雍容與自信。
如今的太極殿，日常事務都是太子署理，唯有涉及軍機大事，李世民才會親自出手。
「表兄也知道，孤除了十衛率，從來未曾接觸過衛府，對此自然無能為力。」李承乾略帶遺憾。
政務、邦交他都能熟稔處理，唯有軍機，那是一點把握沒有。
沒有機會歷練，也不可能歷練。
立國的一二代帝王能馳騁沙場，罕有三代以後尚且強爹勝祖的，漢武真是一個例外。
李承乾頭上還坐著一位多疑的、善戰的阿耶，明面上與衛府走近就找刺激了。
至于與杜荷、侯君集、李安儼、趙節的往來，那是在明處的，東宮與臣子個人的交往，並不出格。
何況除了侯君集，其他人的地位稍遜，李世民並不在意。
李安儼或許有真才實學，奈何未曾得施展過；
侯君集大約可稱為名將，奈何大唐名將雲集，他的威信、能力雖不錯，卻絕對翻不了盤。
「陛下春秋正盛，殿下此時干涉軍務，徒惹一身騷。」
柴令武指點迷津。
李承乾想了一下，有些不甘︰「青雀麾下，諸臣附之。張亮、劉自、岑文本、蕭德言、顧胤、韋挺、杜楚客、蔣亞卿、謝偃，還有房俊……」
右衛將軍房俊，才是李承乾防備的重點。
至少，在長安城中，李泰的勢力，能公然觸及兵馬的，只有房俊了。
雖然立場不同，但公允地說，房俊的勇力，在年輕一輩很出風頭，有一定的號召力，確實讓李承乾微微不安。
但不安的根源，是李世民。
「俄又每月給泰料物，有逾于皇太子」，這樣明顯逾制的行為，讓群臣感覺要易儲。
一面蓄意挑起諸子之間的爭端，將皇子們當蠱養；
一面口口聲聲要娃兒們顧及手足之情，斗而不破。
又當又立，無過于斯。
一旦斗起來，誰還能收斂住脾氣，任由對手出招？
軺車事件，已經超出了界限，你還要誰忍？
李承乾謹記著防備張亮手下的三教九流，更防著房俊手中的兵權——雖然直接掌兵的是翊府郎將。
柴令武自然明白李承乾的顧忌，眉頭微微一挑︰「營州都督張儉、檢校東夷校尉張儉，坐事免官，詔白衣領職，營州部與契丹、奚族、霫族、靺鞨諸蕃切畛，難免勢單力薄。」
切畛，在這里視同爭鋒。
營州是大唐東北的最前沿，東抵高句麗，西拒契丹、奚族、霫族，北頂靺鞨諸部，壓力極大。
即便高句麗榮留王高建武對大唐表示了親近臣服，邊境亦時有摩擦。
臣服，只是高句麗實力不足時的蟄伏。
張儉本人，在惡鄰虎視眈眈的窺探下，能強力壓服各方，能力在大唐也當稱得上名將了。
李承乾解下貼身虯龍玉佩︰「嗯，孤會向陛下建言，房俊率萬人增援營州，以固大唐東北角。此乃祖父當年賜與孤的玉佩，不是什麼稀罕物，且與佷兒當個貼身玩物。」
稱佷兒而不是外甥，自然是因為嫡庶之別，導致李承乾覺得李明英與他的關系沒柴令武的近。
李承乾走後，李治與李明達接踵而至，都是表示一番心意的禮物，惠而不費。
李治手抄了一份《道德經》，李明達送上一個親手縫制的鴛鴦小枕。
「嘻嘻，本來打算給佷兒縫小衣裳的，就是女紅不太熟。」
李明達吐了吐舌頭。
晉陽公主聰慧賢淑，不僅精通琴棋書畫，偶爾還能就政事提出一些耳目一新的看法，偏偏女紅有些拿不出手，鴛鴦看上去有點丑丑的。
柴令武笑了︰「娃兒出生，就能枕著帝後最寵愛的晉陽公主所制枕頭，那是天大的福氣。」
李明達的嘴撅了起來。
柴令武叉手︰「柴令武就代娃兒謝過表姑了。」
李明達這才重新展露笑顏。
公主與表姑，其中的遠近親疏一目了然。
之後，是長孫沖陪送長樂公主來走動了一番。
李世民的嫡子嫡女幾乎都來了，還少得了李泰嗎？
事實證明，還真能少。
李泰死活拉不下臉，魏王妃閻婉只能在侍女陪同下，來看望巴陵公主。
畢竟，女卷與女卷直接交流會更方便些。
司醫董奉延，死死攔在閻婉前方，雙臂大張︰「魏王妃恕罪，今日不能接近巴陵公主。」
閻婉怒眉橫張，一巴掌扇到董奉延臉上︰「給你臉了！小小的司醫，也敢擋本王妃的道！」
董奉延的面頰腫起，態度卻更堅決了︰「王妃欲接近巴陵公主，請從臣的尸骨上踏過去！」
柴令武匆匆趕來，擋在董奉延面前。
不管怎樣，董奉延是在盡忠職守，是在為自家妻兒負責，哪怕有所僭越，柴令武也必須為他撐腰。
「駙馬都尉，你府上可真不得了，本王妃奉大王之命探望公主，區區司醫也敢擋道！」閻婉怒眉睜目地喝斥。
柴令武冷冷一笑︰「魏王妃可真威風，把這當魏王府吶！董司醫自請到巴陵公主府以來，兢兢業業，從未出過差錯，他阻攔王妃，自有緣由。」
董奉延心頭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