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于謙的名字後,賀平彥的嘴角浮現出一抹陰鷙的笑容。
兵部尚書于謙雖然最近幾年時間里面,由于在易儲事件上的不堅定,從而被景泰帝朱祁玉慢慢疏遠。
但是他兵部尚書的職餃並沒有剝奪,總督天下兵馬的權限還是掌控在手中,再加上當年京師守衛戰力挽狂瀾的威望跟功績,京師依舊听命于謙的將領不在少數。
當然,靠著這部分將領的效忠,是肯定沒有辦法跟石亨對抗。
可當年沉憶辰為了救于謙,不惜硬頂權勢滔天的宦官王振,放棄了京師的青雲之路去出鎮山東,從而就能推斷出雙方的關系異常緊密。
要是于謙跟石亨打起了擂台,賀平彥不認為沉憶辰會袖手旁觀!
「你想逼沉憶辰朝石亨出手?」
陳循這種老狐狸,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來賀平彥打著什麼主意,不過臉上神情卻看不出他內心支持與否。
「沒錯。」
得到賀平彥的肯定,陳循沒有說話,坐在一旁的孫太後卻滿臉不解的問道︰「賀卿的意思,于謙跟沉憶辰是一黨的,那他又為何會听命去制衡石亨?」
站在孫太後的角度看來,沉憶辰都攛輟景泰帝尊先帝元配胡皇後,擺明是想要廢掉自己的嫡母皇太後頭餃。這種相當于明牌的驅虎吞狼之計,以沉憶辰的精明會乖乖听話?
「太後此言差矣,于謙跟任何人都不是一黨,滿朝文武中也唯獨他會听命制衡石亨。」
雖然賀平彥是出陰招讓于謙去當炮灰,但哪怕如此他心中也不得不承認,黑暗的官場中唯有于謙不會同流合污,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不去計較個人得失。
可就是于謙的公心大義,成為了賀平彥利用的工具,完美詮釋了為什麼好人就活該被人拿槍指著!
「既然于謙沒有結黨營私,那沉憶辰又怎會朝石亨出手?」
孫太後越听越湖涂,石亨勢大連朝廷文官集團都得避讓三分,沉憶辰要是跟于謙沒有絲毫關系的話,憑什麼去冒著風險相助?
面對孫太後的質疑,賀平彥冷笑道︰「沉憶辰不是自詡胸懷家國天下,如果眼睜睜看著于謙去阻擋石亨的狼子野心,卻選擇袖手旁觀,豈不是自打臉。」
「撕下他那張偽善的面孔,就會極大打擊沉憶辰在軍中跟百姓心中的聲望。常言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沒有了軍中跟民間支持為倚仗,想要拿下他就手到擒來!」
相比較其他人的目光,此刻全部放在新君奪嫡上面,賀平彥卻始終念念不忘跟沉憶辰之間的「私仇」,想盡辦法抓住一切機會去打擊對方。
畢竟自認為的「天之驕子」,結果卻被壓制的暗澹無光,沉憶辰早已成為了賀平彥的「心魔」。
听著賀平彥把矛頭轉向了沉憶辰,站在一旁的陳循就知道此子把私人恩怨帶到了公事上面,于是出聲質疑道︰「利益面前聲名不算什麼,賀中堂始終沒有解決石亨動武的隱患。」
賀平彥把希望寄托在沉憶辰為了聲名去幫助于謙,放在官場里面簡直就是笑話。為官者,特別是身居高位,必備的官場條件就是不要臉。
沉憶辰要是袖手旁觀,于謙是擋不住石亨的,後續爛攤子怎麼收拾?
「對付亂臣賊子,當年得用雷霆之威平叛,才能以儆效尤。」
賀平彥張揚無比的回了一句,然後把目光轉向孫太後,俯身請命道︰「臣已經聯絡了河南都指揮使錢鈞,五萬班軍兵馬已經集結完畢,正在奔赴京師的路上,還請太後授予臣便宜行事之權!」
「如果這還不夠,中都留守司四萬六千陵衛,可以後續北方勤王。」
「再加上兵部尚書儀銘掌管的神機營三萬余人,恭順侯吳瑾掌管三千營萬余人,臣可以瞬間集結超過十萬忠勇之士,護駕上聖皇太後跟大明宗社!」
賀平彥私下調動了河南班軍?
听到對方的請命,陳循臉上的神情可謂是寫滿了震驚。
要知道這是他身為內閣首輔,完全不知道的調兵命令,更驚人的是河南都指揮使錢鈞,居然領命了!
大明正常情況下到京師輪換的班軍主要有四支,分別是中都留守司跟山東、河南、大寧三都司的衛所兵馬。
中都指的是明太祖朱元章的老家鳳陽,為了看守祖地跟皇陵,特別留了鳳陽衛、皇陵衛、留守衛等八個衛所,以及一個千戶所,總計四萬六千余人的兵馬。
另外大寧都司是個軍事地理名稱,主要範圍就是明初寧王的封地,包括遼東、漠南蒙古、北直隸部分地方。後來隨著北方戰線不斷潰縮,蒙古騎兵都可以兵臨京師城下,實際上大寧都司就等同于遼東兵馬。
賀平彥打的是調動外地班軍入京的主意,就如同當初沉憶辰無召領軍進京掌控大局一樣。這幾支大明輪換班軍之中,山東衛剛剛返回原駐地,加之跟沉憶辰關系密切,肯定不能再調他們入京。
遼東兵馬現在就輪換在京郊大營里面,問題他們同樣唯沉憶辰馬首是瞻,自然又被排除了。
剩下的中都留守司使命是看守皇陵,效忠對象只有大明皇族,賀平彥私底下壓根就調不動。加之駐地安徽路途相對要遙遠些,就算沿著大運河北上,遠水也解不了近渴。
那麼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河南都司的兵馬,這五萬人就是賀平彥對沉憶辰青雲之路的復刻!
陳循震驚于賀平彥對于河南兵馬的私自調動,皇太後孫氏作為一個女流之輩,壓根就沒有意識到這種舉動背後存在的風險,相反听到有五萬班軍馳援京師,臉上還浮現出一抹高興的笑容。
「賀卿不愧是官宦世家出身,天生的股肱之臣!」
孫太後稱贊了一句之後,點頭道︰「那哀家就下達懿旨,任命賀閣老統領河南班軍,關鍵時刻享有便宜行事之權!」
「臣,謝太後信任。」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權勢,賀平彥內心激動振奮之下,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微微顫抖。
這麼多年忍辱負重,終于等到了掌控朝野的時機,沉憶辰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同樣能做到!
「陳元輔跟賀閣老退下去行事吧,哀家與皇孫見深就拜托在爾等忠臣身上了!」
皇太後孫氏用著哽噎的語氣說出這句話,她自己都以為這輩子囚禁在慈寧宮復出無望,誰能想到朝中還是有忠臣義士的,大明帝系一脈的傳承將很快回到正軌上。
「臣等必不辜負太後所托。」
陳循跟賀平彥兩人紛紛拱手領命,然後雙雙退出了慈寧宮。
踏出宮門後陳循便停下了腳步,轉頭用著無比深意的眼神打量著賀平彥道︰「我真是小瞧你了。」
賀平彥之所以會出現在陳循的身邊,並且一同來覲見皇太後孫氏,就在于他其實是內閣跟六部之間合作的紐帶。
明朝黨爭之前內部存在著兩派斗爭,分別是內閣跟六部的閣部之爭,以及五軍都督府跟兵部的府兵之爭。後者隨著土木堡之變的發生,已經分出了高下勝負,兵部全面掌管調兵權跟統兵權,五軍都督府被架空成為吉祥物。
閣部之間的權勢斗爭,那歷史就要更為悠久,並且更為焦灼激烈。
陳循最初是想要靠著朱祁玉翻身,事實上在景泰朝時期也不斷的加強了內閣的權力,成為了大明的權利決策中心。
但是文官集團的兩尊大神,卻始終越不過去,內閣首輔陳循只能在文官中排名第三,處于閣部之爭的劣勢地位。
後來隨著皇太子朱見濟的體弱多病,以及景泰帝朱祁玉本身的沉迷丹藥跟放縱,讓陳循意識到自己可能站錯隊了,會出現帝王絕嗣這種極端的狀況。
結果擔憂的事情發生了,早在年初朱見濟重病期間,陳循就開始為自己找了後路。那就是聯合「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司禮監掌印興安,搭上了皇太後孫氏這根線,獲取從龍之功登上文官巔峰!
正常的明朝政治環境中,「監閣」合流幾乎是無敵的存在,好比張居正當政期間,六部直接就壓的抬不起頭來,甚至皇帝都得退避三舍。
可偏偏遇到了石亨跟沉憶辰這兩個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壓根不遵守官場的規格,動不動就是調動兵馬來硬的。這就跟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情況差不多,監閣的「程序正義」作用完全發揮不出來。
不得已陳循只能跟六部達成合作,畢竟再怎麼閣部之間爭權奪勢,大家都是同屬于文官集團,彼此遵循著政治斗爭的底線。
于是乎吏部天官的外甥,並且又是內閣大臣的賀平彥,就成為了雙方合作聯系的最好人選。這次覲見皇太後商討局勢,陳循就把賀平彥給帶了過來。
但與他想象中,賀平彥僅僅起到一個「傳聲筒」的作用完全不同,此子的言行舉止流露出一種野心勃勃。特別是私自調動河南班軍入京,這絕對不會是王直或者胡的行事風格。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元輔,時代變了。」
賀平彥並沒有在意陳循話語的意味深長,相反用著一種比較強硬的姿態回應著。
「是啊,吾等都老了,確實在殺伐果斷方面,比不上你們這群新人。」
「元輔,此話何意?」
賀平彥再如何自傲,也是听出了陳循話里有話。
只見此刻陳循目光瞬間凌厲起來,眼神死死的盯著賀平彥問道︰「皇太子薨逝一桉,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皇太子朱見濟從最初的溺水,到最後的突然薨逝,成為了宮中目前為止最大的謎團。如果景泰帝朱祁玉年富力強的話,說不定還能慢慢調查出真相。
可是隨著改朝換代即將要來臨,皇太子朱見濟的死因將成為永遠的謎團。
曾經陳循心中的懷疑對象,就跟沉憶辰揣測的一樣,把目標鎖定在吏部尚書王直跟禮部尚書胡身上。畢竟他們兩個領餃文官集團堅決反對易儲,要遵循禮法擁立太上皇一脈的沂王朱見深即位。
那麼景泰帝一脈的朱見濟,就自然得清除掉。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特別是皇太子薨逝那一夜,王直跟胡毫無準備的狀態,讓陳循直接推翻了自己之前的預測。
要真是他們兩個做的,那麼皇太子薨逝就是計劃之中的一環,怎麼可能毫無準備甚至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以胡的老奸巨猾,絕對不會出現這麼大的漏洞。
那麼答桉就呼之欲出,謀害皇太子朱見濟另有其人!
現在賀平彥的表現,終于讓陳循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年輕人的手段跟行事風格更為激進,說不定為了創造從龍之功的時機就去鋌而走險。
對視著陳循凌厲的眼神,賀平彥的目光下意識有些躲閃,然後開口否認道︰「元輔豈能隨意誣陷,皇太子薨逝與本人毫無干系,此罪我擔當不起。」
那一剎那的目光躲閃,已經足以讓陳循肯定心中的答桉,他下意識的往後踉蹌了一步。畢竟這些年在內閣共事,不說什麼朝夕相處,至少稱得上「熟悉」兩字。
結果誰能想到,賀平彥竟是如此的喪心病狂,膽敢謀害儲君!
「平彥,這一次你做錯了……」
陳循五味雜陳的說出這句話,雖然賀平彥並不是自己的門生弟子,但終究是看著他一步步在朝中成長的後輩。年輕人想要彰顯宏圖之志去爭權奪勢沒錯,可突破了原則跟底線,那麼就會走上一條絕路!
本來賀平彥是不打算承認自己做了謀害皇太子的事情,不過陳循這句話說出來,幾乎等同于對方已經看清楚了一切,再如何狡辯否認都沒有意義。
同時陳循的態度,刺激到了賀平彥內心里面最敏感的地方,只見他雙眼通紅的回道︰「沉憶辰他做了弒君之舉,卻能身居高位享有萬眾崇拜,相比較起來我做的這點事情,又算得了什麼!」
賀平彥的這聲回應,說出了自己心中的不甘跟怒火,但回應他的卻不是陳循,只听見一道幽幽的聲音傳來。
「人與人之間是不能比的,就算做了類似的事情,你也不配跟我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