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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男兒何不帶吳鉤

「篤!」

弓弦淋了雨水,箭矢飛到盡頭便失了力氣,歪歪斜斜地插在南塢外圍的土牆上。

「楊修,這便是你說的南塢守備松懈?!」

看著狹窄塢堡牆頭密密麻麻的西涼軍士卒,以及牆頭衣甲鮮明的將領。

現年四十五歲的黃門侍郎鐘繇,氣的幾乎維持不住自己的名士風度。

他指著楊修直呼其名連字都不稱了,儼然便是氣昏了頭。

當然,鐘繇比楊修他阿爺太尉楊彪小九歲,還勉強算是一輩人。

面對自家子佷一般的年輕人楊修,鐘繇便是有些失態也非是什麼大不了的。

可眼前這局勢,卻絕非是楊修所匯報的「南塢守備松懈」!

「幾位,這該如何是好?」

鐘繇雖然更善于合縱連橫的權術,但也是個知兵的。

自己這支七拼八湊出來的「勤王軍」成分卻極為復雜,若是不統一意見是沒人願意上去賣命的,故此負責總指揮的鐘繇回頭問了一下主要的將領。

趕來營救天子的軍隊來源是兩個部分,其一是漢室僅存的官方武裝力量,即羽林衛、虎賁衛,人數不過三百余人。其二則是長安城內的世家子弟、部曲,約二百余人。

加起來也不到六百人,卻非是世家無人。

而是來者,須是披的了甲、拿的起刀的死士。

甲冑這東西在天子腳下又偏偏是個敏感物品,各大世家翻遍了地窖也就湊出來這麼點皮甲、鐵甲,還得分給羽林衛和虎賁衛一部分。

當然,這也是因為羽林、虎賁的衛士,其中就不乏世家子的原因。

羽林、虎賁兩衛殘存的衛士,由步兵校尉魏桀和射聲校尉沮分別率領,這自不必多說,而世家的子弟部曲,則由推舉出來的皇甫酈率領。

皇甫酈何許人也,能讓這些心高氣傲的世家子服氣?

其人便是後世所謂「漢末雙璧」即朱與皇甫嵩之中皇甫嵩的佷子,隨叔父全程參與了平定黃巾之亂的戰斗。

皇甫酈出身、軍略俱是長安世家中的一時之選,對漢室忠心不二,這時候他們的父輩都被郭汜扣押著,皇甫酈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勤王軍中世家子弟部曲的領袖。

驟雨浸弦,眼看著帶來的弓弩全然不奏效,皇甫酈也曉得鐘繇的意思。

無非就是下個決心嘛!

「刀盾手在前,架攀城梯蟻附登城,只要能救出陛下,些許傷亡也顧不得了!」

皇甫酈說的干脆,鐘繇也是這個意思,步兵校尉魏桀和射聲校尉沮應聲後,便下達了進攻命令。

士卒扛著事先準備好的攀城梯,前頭的力士早已豎起堅固的櫓盾迎著箭雨向前推進,披著皮甲的刀盾手則藏在櫓盾和雲梯後邊準備攀城。

南塢的塢堡外牆殺聲震天自不必說,不遠處囚禁天子的院落亦是揪心到了極點。

明礬磨成的灰粉包早已藏在了劉弋的袖子里,準備隨時用來揚塵迷眼以便跑路。

然而左等右等,卻始終等不來人。

喊殺聲始終不遠不近地吊著,這讓劉弋再也難以忍耐。

大哥,說好了劫獄!劫獄的人呢?!

勤王軍靠不住,劉弋只好自己想辦法,總之今天他必須得從南塢這座監獄里出去,否則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劉弋將兩女安置在屋里,冒著暴雨敲響了院門。

「且喚你們徐晃都尉來!」

門外士卒猶疑再三,終究是分了個人前去稟報。

不多時,徐晃手執長柄大斧,率手下數十名士卒趕到院落。

「徐都尉,請開門,勤王軍就在外面。」

沉默良久,徐晃面對著院門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帶著土腥味的雨水灌進嘴里,讓他隱約覺得有某種苦澀的感覺。

「還請陛下恕罪,某職責所在不能開門。」徐晃聲音低沉。

劉弋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像是沉入了無底深淵。

門外多是河東郡兵出身卻無奈降了白波軍的士卒,他們亦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卻也隱隱有些不甘。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董卓之亂後大漢便已威權盡喪。

關東諸侯不乏劉姓宗室和深受大漢恩澤的士族,他們都不來救天子于水火,又憑什麼要求徐晃一個出身河東的軍吏,還是從過白波賊的人,在戰況不明的情況下擔著殺頭的風險,違背職責來救天子呢?

可無論怎麼說家國大義、身家利害,在場的所有人卻都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難堪。

原因就在于,兩漢國祚延綿整整四百年,無論是高門士族還是平頭百姓,祖祖輩輩拜的都是這漢家天子。

而所謂「國恆以弱喪,獨漢以強亡」。

在亂世開啟之前,便是最有野心的人也想不到,雖遠必誅天下無敵的強漢,縱使有了幾分賣官蠰爵、民生艱難的荒唐氣象,竟然真能在短短地幾年里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個中緣由說到底,便是習慣成自然再加上不可置信,導致被時代大潮裹挾著滾滾向前的軍人們,依然抱有某些忠于漢家天子的思想。

並且在這種心態作祟下,為做出與之相違背的事情感到內心羞恥罷了。

徐晃與士卒念頭紛擾間,卻听得院門後驟然傳出詠吟聲。

聲腔黯啞,幾有慷慨悲涼之勢。

「男兒何不帶吳鉤,

平取關東復九州?」

非是世間流行的四言或五言詩,而是古怪的七言。

寥寥兩句,卻偏偏勾的人氣血一股一股地從胸腔涌上來。

是啊,身為帝國軍人,他們不去平定諸侯割據的戰亂,反而在這里助紂為虐囚禁天子。

但凡是胸中還對「大漢」這兩個給子民們帶來無數榮光與自豪的字眼,有著哪怕一絲的敬畏,都難以自禁地升起一股難平之氣來。

「請君暫上雲台閣,

若個書生——萬戶侯!」

徐晃寬大有力的手掌握在大斧上紋絲未動,嘴唇卻已被自己的牙齒咬出了血痕,儼然是心情激蕩的不能自己。

天下武夫,誰不想如雲台二十八將那般,助光武興復漢室名垂青史?

至于所謂「若個書生萬戶侯」,更是直接撓到了徐晃的心坎里。

他徐晃可非是目不識丁之人,而是正經的地方豪強出身,乃是讀過書的郡中小吏,本是要從幾年吏熟悉官場後,便可輪個郡中茂才(秀才)再謀求仕途升遷的!

而書生封侯,便是如班定遠那般,是注定要被載入史冊的!如何不令人心馳神往?

「公明,漢室危急存亡之際,你不做鄧禹、馮異,反而要做那隗囂、公孫述嗎?」劉弋在暴雨聲中倚門沉聲質問。

劉弋在賭,賭的就是徐晃還有匡扶漢室的心。

然而,等待了許久的劉弋,終究還是失望了。

門外許久都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人家徐晃縱然心中存了幾分忠義和建功立業的想法,可又憑什麼擔著掉腦袋的風險救你這個落魄天子呢?

捫心自問,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設身處地的想,換成自己可能也不會開門。

就在劉弋意興闌珊,幾欲轉身之際。

「嚓!」

大門被一斧劈開,纏在外面的鐵索簌簌墜落。

「陛下,某不求雲台萬戶侯。」

雨水在徐晃的兜鍪邊沿形成水簾,模糊了他的面容。

手執大斧的徐晃甲冑在身無法全禮,微微彎腰,聲音肅然。

「若是陛下真能興復漢室,如光武再造大漢那般

某願做陛下手中吳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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