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請來的五人之中,有三個是安縣之中除了吳家之外最大的豪商。
另外兩個則是安縣勢力最大的鄉紳,他們除了城外大量的莊戶土地之外,于城內同樣購置了一些零星的產業。
毫無抵抗想法的自然是三個商賈,他們雖也有些土地在,但對于城內所經營的產業來講,可謂九牛一毛。
依他們所想,白蓮教真打過來,僅僅靠著平日里在城內那四十幾個衙役捕快,絕對是抵抗不了的,想都不用想。
場面沉默下來,他們已經考慮是否需要在安縣大部分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把產業給買了,就此遠走他鄉,若賣不出去,便只能忍痛舍了。
而另外兩個地主鄉紳呢?
他們也不是不想走,可他們所有權勢的來源便是土地和宗族勢力,沒了土地,離開了宗族,他們什麼也不是。
可若不走,一家老小怎麼辦?難道留下來等死?他們可听說過,那白蓮教匪徒可個頂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武功高強不說,最喜歡的便是食人腦髓……
這種事情想起來便讓人手腳直打顫,恐懼和權勢的矛盾令他們更加頹然,臉色蒼白,眼中也沒了神采,好似剛從河里撈出來泡得發白的死尸。
安縣承平實在太久了,三十年前,王師南下,那場衛國戰爭把南邊兩個小國打成了藩屬國,之後便再無戰事發生。
若是王師提前南下布防,他們倒也不必如此驚懼,可如今被傳得直如妖魔的白蓮教就在外頭,且城里還有個家大業大的吳忠承,他們怎能不怕?
事情被擺到桌面上之前,張濤便預料到眼下的場面,可當他親眼看到被嚇成這副模樣的幾人,還是忍不住滿腔怒氣。
他沒有言語,打了個眼色示意秦時來說,生怕自己一開口便忍不住破口大罵出來。
秦時笑了笑,那笑聲把面前的五人從驚懼中拖拽出來。
「諸位覺得咱們勝算幾何?」
李仲懷臉色蒼白,咽了口唾沫,吃吃地道:「這……這等大事,怕是輪不到我等參與,縣尊大人是一縣之父母,秦公子又是當世人杰,定然有解決之法。」
秦時說‘咱們’,李仲懷便立刻否認,顯然不想和眼前這兩個‘將死之人’再扯上關系。
秦時定定地掃視幾人,突然大笑不止。
這笑聲簡直令人渾身發冷,下首一人臉色青白不定,再也待不下去了,硬著頭皮拱手道:「縣尊大人,秦公子,家中尚有要事,余某,余某告辭了。」
說罷,不等挽留便要起身離開,另外四人聞言也坐立不安,就想跟著離去。
「諸位覺得,吳忠承知道你們來此麼?」
秦時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們,那剛站起來的人渾身一僵,霍然轉身,想要發怒卻又不敢,半晌才艱難道:「秦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秦時雙手一攤:「字面意思啊。」
一旁的李仲懷算是看出來了,這縣尊和秦時是打定主意要把他們留下來了。
他嘆道:「又何必拐彎抹角?秦公子有話直說便是。」
秦時沒有回答,只是拿眼楮瞧著第一個站起身的那位仁兄。
那人見此,終于頹然一嘆,拉開椅子坐下了。
秦時點了點頭,似乎很是滿意。
「諸位不必驚慌,你們來拜訪縣尊大人之事絕不是咱們刻意透露出去的,吳家號稱安縣首富,財力如何自不用講,想必諸位也都有體會,可另有一樁,吳家利用錢財在城內大肆招攬閑幫潑皮之事諸位難道不知麼?」
他們悚然一驚,如何不知?
若是吳忠承老老
實實地做生意,他們倒也不必懼怕他,可就是因為這些城狐社鼠無孔不入,專門幫吳家做一些威逼利誘的勾當,他們在生意場上才弄不過吳忠承。
如此說來,縣衙外竟有吳忠承的探子了?
他們已經在後堂里待了近一個時辰,想來吳忠承那邊已探知到消息了。
還以為此次拜訪能撈點好處,誰想到這是上了他娘的賊船了!
李仲懷欲哭無淚:「這麼說來,我們是走不了了?」
「怎麼會?」
李忠懷一愣,接著大喜:「秦公子情願讓我們離去?
另外四人也喜出望外地盯著秦時。
秦時道:「諸位想要離開安縣?」
到這個份上,也沒必要再裝下去了,其中三人忙不迭點頭,另外兩人卻是苦笑不語。
秦時悠然一嘆:「秦某知道諸位心中不安,趨吉避凶嘛,人之常情,可你們覺得出了這安縣城門之後,拖家帶口的,吳忠承能讓你們往外走出幾里地?」
那三人聞言面色驟變,李仲懷直接咬著後槽牙罵出了聲:「這天殺的狗賊!」
另外兩地主心中卻暗道,原來如此,我逃不了,你們又如何能走?想到此處,心中居然生出幾分快意
秦時稍微提醒,三位大商賈也立刻明白過來了。
吳忠承這是明擺著要造反,他們若想離開,僅出售產業這一項便要鬧出很大的動靜,以吳忠承那廝的手段,又怎麼會探知不到?
若是安安心心留在城內,他們還能依靠官府,吳忠承也必然有所忌憚,不敢貿然下手,可一旦他們離開安縣,那當真是毫無顧忌了。
聊到這里,他們也明白是時候下決心了。
李仲懷狠狠一拍大腿,怒道:「好,吳忠承既不讓咱們活,那就和他拼了!
秦公子,縣尊大人,該如何做,要錢還是要人,你們盡管吩咐!」
張濤終于笑了,笑著起身拍了拍李仲懷的肩膀:「好,有見地。」
頓了頓,又轉臉看向其余四人,問道:「你們呢?」
幾人見此,也只好答應下來。
既然這幾位豪商士紳可出錢出力,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無非是招募鄉勇民壯,籌措糧食,安排後勤之類的事情,這都是那晚在勾欄里商量好的,張濤是行伍出身,再加上這麼多年處理政務的經驗,此時一條條說出來,倒也井井有條。
事實上到目前為止,秦時和張濤只知道吳忠承背後站著的是白蓮教,而且,從他所掌握的財力來看,他在白蓮教里面的分量絕對不小。
但若要具體到更精確的事情上,兩人卻是毫無頭緒。
他們如今所做的一切準備,其實都是為了預防白蓮教舉兵來犯,至于白蓮教到底會不會來,什麼時候來,秦時都毫無把握。
這就是信息缺失所帶來的後果。
那日三人的一場談話中,他估計吳忠承已經感受到秦時和張濤想要拔除吳家的信號。
老實說,現在這種情況,秦時有理由相信這是吳忠承特意放出來的煙霧彈,其目的不過是想讓自己束手束腳,不敢隨便動他。
這種似有若無的威脅正好是吳忠承想要的結果,不說張濤有人有能力把關于‘白蓮教謀反’的折子遞上去,就算能遞上去,沒有確鑿的證據,以朝堂上那幫人的尿性來說,多半會置之不理。
近幾年來,類似這種事情實在太多了。
去年大明各地都是天災連連,由此產生的流民數不勝數,民變也紛紛上演,哪個地方都要伸手向皇帝要錢,
國庫不充盈,許多民變不僅沒有被鎮壓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安縣的形勢相比這些地方,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歌舞升平了。
如今連白蓮教的影子都沒見著,上面會因為一件捕風捉影的事情就空耗錢財麼?
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但不論如何,準備還是要有的,白蓮教沒來便罷,若是真的來了,那安縣至少有個較為充足的準備。
依秦時來看,他是寧願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的,上輩子活的太累了,這輩子能安安心心做點小生意,再把葉思楠娶回家當老婆,就此了卻余生沒有什麼不好的。
可既然有人威脅到他,他也絕不會手軟就是了。
當然,若是他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並且張濤就是想把白蓮教借此機會引出來,滅掉之後再把他帶回京城的話,不知心中會作何感想。
事情一件件被安排下去,吳忠承那邊自然也得到了這幾人到縣衙拜訪的消息。
但吳忠承此時卻並不在意,他連白蓮教那邊都不費一兵一卒的順利拿下,安縣之中這幾個臭魚爛蝦又豈會被他放在眼里?
等到他徹底整合了白蓮教的勢力,整個安縣便是他的囊中之物,暫且讓他們蹦一會兒,屆時自己裹挾風雷之勢殺過去……
哈哈,吳忠承想及此事甚至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甚至能想象得到秦時那張笑容迎人的俊臉被他用腳踩在腳底肆意踐踏的場景。
一想到那種憤怒且無力的屈辱表情出現在秦時臉上,吳忠承便渾身舒暢。
真是讓人期待啊……
不得不說,心機越深沉的人性格越容易剛愎自用,甚至有時會對自己做出的判斷堅信不疑。
吳忠承就是這種人,他對于自己一石三鳥的計策頗為自信,認為張濤和秦時在掌握白蓮教確切行蹤和實力之前,是絕對不敢對他有什麼動作的。
一個莊戶出身的落魄秀才,一個莽漢,能成什麼事?
時間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走,雨在清晨時分收斂片刻之後,便又砸了下來,一直持續到亥時。
安縣衙門大街上,三個躲在不同角落偷偷盯著縣衙的身影在雨中若隱若現,他們是吳忠承派來的探子。
以往他們還需遮遮掩掩,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吳老爺竟讓他們大可光明正大地盯住縣衙,暴露身份也無所謂。
雖然吳老爺這麼說了,可他們卻不敢這麼放肆,對于官府,他們心中終究有所忌憚。
大雨中,來來往往都人也漸漸稀疏,某一刻,這些探子的身後幾乎同時出現了一道人影,隨著一聲悶哼,只覺後腦一痛,三人便徹底暈了過去。
縣衙大堂里。
秦時正看著回來的三人,問及是否得手。
「賢佷啊,這種事情居然要我親自動手?憑白辱沒了我的實力!」葉虎摘下斗笠,對于秦時安排他做這種背後偷襲的事情很不滿意,實在有違他宗師大高手的身份。
張茯苓的母親蘇青也面無表情地摘下了斗笠,顯然很是同意葉虎的說法。
還有一人是葉思楠,她卻從來沒做過這麼刺激的事情,聞言幫腔道:「爹,秦兄這不是要保證萬無一失嘛!」
秦時無所謂地笑了笑,轉臉看向一旁面色凝重的張濤:「張兄,下令吧。」
「唰——」地一聲,大刀驟然出鞘,在黑夜中閃爍著森然的寒光,張濤厲聲大喝:「出發!」
緊接著,十桿火把被瞬間被點亮,縣衙大堂驟然大亮,一排排手持大刀,背負弓箭的班差衙役井然肅立。
大手一揮,眾人魚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