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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前夜(六)

議事廳里一部分人還在消化這個事實,另一部分人的臉色則是由晦暗轉為狂喜。

其實收了吳忠承錢財的這些人也是打著和那個單身漢子同樣的主意,吳忠承送錢歸送錢,但這些錢本就可以算是吳忠承替聖教打理的。

那麼他們提前拿回來一點,最多也只能算是貪了聖教的錢,幫吳忠承干什麼事情也就口頭上這麼一應。

再怎麼樣,這些人也都是當年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怎麼可能為了這麼點銀子就背叛荊相月,背叛聖教?

至少……此時他們心里是這麼想的。

現在好了,娘娘把事情挑明了,這是多麼大的信任?

本來就因為這麼點事鬧得心里虧得慌,這下又得了娘娘的保證,總算舒服了,另一邊,心里又默默地狠罵了吳忠承一通,基本是涵蓋了吳忠承往上十八代……

于是,做了虧心事的那一部分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表示要把銀子全部交出來,作為充公。

看到這一幕,荊相月終于露出了笑容,微微抬手壓下熱烈的氛圍,沉吟道:「這些年雖有吳忠承那里的財源支持,但多半都用來支持聖教的發展,咱們躲這深山里,日子過得也不好。

這樣吧,銀子拿出來也可以,不過不用充公,直接平均分給諸位弟兄添為家用,可好?」

「好!」

「娘娘萬歲!」

「……」

荊相月一個棒子一把甜棗,雖是用了點小手段,但內里卻飽含真情實意,眾人不由拍著桌子奉上一連串的馬屁,大廳里的氣氛瞬間達到高潮,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濃烈的氛圍持續了半晌,才微微降下來。

突兀地,一聲嘆息響起。

是一直沉默不語的周軻,眾人有些不解,紛紛投注目光,歡呼聲徹底無影無蹤。

周珂看著向門外的雨幕,半晌才道:「我聖教立業百年,雖多有坎坷,卻從未絕脈,如今傳到娘娘這一代,實屬不易啊……」

荊相月聞言皺了皺眉,卻也並未插話。

「二十年前,狗皇帝下了狠手,出動五萬大軍圍剿聖教,那一戰,太慘了……

我只記得到處都是官兵,平日里的功夫在軍陣中完全使不出來,當然,縱然使出來也沒什麼用。

身邊的兄弟一個個都倒下了,我也殺紅了眼,打到最後,我手中的刀斷了好幾把,身上也留下幾道深可見骨的刀痕,最後還是前任教主,也就是你師傅拼死闖出了一道缺口,咱們聖教這才得以延續下來。」

大廳里落針可聞,還有兩個同他歲數差不多的老人忍不住紅了眼眶,也有幾個經歷過那一戰的壯漢低頭不語。

這些事情荊相月也是知道一點的,只是她那時候還太小,五六歲的年紀,只記得那天之後,師傅便落下病根,身上的功夫也幾乎不敢再用了。

「娘娘啊……你知道麼?」周珂低頭嘆息般地說道,隨後站起了身,負手走到了門口,背對眾人。

荊相月忽然眉頭緊皺,一種詭異的危機感浮上心頭,大腿肌肉霎時間緊繃起來,她想站起來,力氣卻如同被瞬間抽干,渾身軟綿綿地再沒了半分力氣,癱坐在椅子上。

同一時間,在場幾乎所有人都察覺到了異樣,下一刻皆臉色大變,沒有例外全部癱倒。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方才還喜氣洋洋的場面眨眼間便急轉直下,連武功登峰造極都荊相月也未曾想到這一變故,更何況實力更低的一種骨干。

「他娘的,我的內力!」

「是周珂,你要干什麼?」

「老東西……」

「周珂,你身為聖教長老,竟敢吃里扒外暗算我們!」

「……」

突然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慌了神,待到看見負手立

于門口的周珂,一下子明白過來,紛紛大罵出聲。

周珂全然不理嘈雜的咒罵聲,他轉過身看向死死盯著他不發一語的荊相月,突然笑了起來。

「娘娘,你看看,這就是如今聖教最核心的肱骨。」

荊相月沒說話,在力氣被抽走的一瞬間,她便暗中嘗試調動內力,可惜的是,直到現在也沒有絲毫作用。

「沒用的。」周珂面無表情地搖頭。

「為什麼?」荊相月沒有放棄,還在不斷嘗試。

當了這麼多年的白蓮教首領,經過初期的慌亂之後,荊相月很快便鎮定下來,只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周珂這麼做的理由。

雖然隱隱知道可能和吳忠承有關,但周珂作為白蓮教眼下資格最老,輔佐過三代白蓮教主的人物,為何會和吳忠承狼狽為奸?

按她所想,即便是所有人都可能背叛她,背叛白蓮,周珂也絕對不會!

但事實卻明明白白擺在眼前,荊相月只覺得這麼多年的努力全然被顛覆,心中極度失望的同時,也對吳忠承恨之入骨。

「娘娘沒看出來?」周珂掃視一眼對他怒目的眾人,面露譏諷。

「為什麼?!」荊相月只是盯著他,重復問。

「聖教變了,娘娘……」周珂微微塌了肩膀,輕聲道。

荊相月一愣,聖教變了?什麼意思?

同荊相月對視一瞬,周珂大笑出聲,隨即停住,突然睜大了眼,面容扭曲指著眾人怒吼:「還看不出來嗎?你看看他們這幅樣子,還有一點白蓮教堂主、護法的樣子嗎?

咱們是白蓮!白蓮!!

白蓮一出盛世舉!

娘娘!看看他們,如今和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有什麼區別?

你知道他們每日在干什麼嗎?日上三竿從狗窩里爬起來便是閑逛,帶孩子,家長里短,這是白蓮麼?

啊?!

娘娘你捫心自問,咱們跟喪家之犬一般躲在深山里,還是以前的白蓮嗎?

你們全忘啦!忘啦!!」

周珂實在是憋得太久了,他每說一句便跺一次腳,聲音也愈發高亢,砰砰的跺腳聲伴隨著劇烈的情緒在在大廳里悠悠回蕩。

癱坐在椅子上的一眾人皆愕然看著周珂,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所以你便勾結吳忠承謀害弟兄?」荊相月雖有些震動,卻仍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經過一番發泄,周珂似乎用盡了力氣,喘著粗氣蹣跚回座。

好半晌,他才恢復情緒,神情疲憊地搖頭:「娘娘你錯了,我周珂為聖教鞠躬盡瘁,包括娘娘在內,已歷三代教主,如今我年近七旬,便是死,也要為聖教大業而死!」

「狗賊,你下藥謀害我等也算為聖教盡忠?」

「無恥!」

「周珂,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

听了這話,眾人又炸鍋了,皆破口大罵。

周珂似無所覺,只是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盯著門外的大雨:「娘娘,你知道麼?我是看著你師父長大的。

我還記得是下午,老教主從流民堆里撿回來一個昏倒的小女娃,瘦得皮包骨頭,不到膝蓋高。

救醒之後只知道傻哭,老教主問她哪里的,她只邊哭邊說娘在路邊睡著了,要找娘。

哈,我在旁邊听著,便知道是餓死了,可那麼小的一個女女圭女圭哪里知道這些事?

哄她勸她也只曉得哭,我不耐煩吵鬧吼了一句,她哭得更大聲了,老教主便踹了我一腳,罰我哄好她。

我一個光棍哪里知道哄小女圭女圭,手忙腳亂地一陣也不見效果,倒是她哭著哭著睡著了……」

周珂自顧自說著,好似一個年

邁的父親在說著自家女兒的往事,皺紋遍布地老臉上竟有了笑容。

荊相月也是第一次听聞師傅幼時的故事,怔怔听著,慢慢紅了眼眶,但立刻又憋了回去。

「快十個春秋了吧……」周珂站起身,笑容已經不見蹤影,臉上彷如木刻。

他用爬滿血絲的瞳孔盯著荊相月,問道:「娘娘,你師父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嗎?」

荊相月似乎明白了什麼,她閉上眼楮,聲音有些顫抖:「記得。」

「你還打算為她報仇嗎?」

「當然!」荊相月毫不遲疑。

「那娘娘覺得,如今的白蓮能做到嗎?」

「周老,我知道你是什麼心思,可眼下聖教實力不夠,急不得。」

「哈哈哈哈……」周珂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急不得,哈哈哈,急不得……」

荊相月還想要解釋,可還未開口,周珂便猛地起身一腳踢翻了椅子:「急不得!」

他狠狠掃視在座的眾人,那凌厲的眼神刺得人皆不敢與他對視。

「再等下去人心就要散了!」

干枯的拳頭陡然砸在桌子上,發出 的一聲巨響。

荊相月深深嘆了口氣,這事情她又如何不知?

這麼多年躲進深山里的休養生息,白蓮教確是恢復了不少元氣,可正如周珂所說的,人心的確快散了。

這麼多骨干暗中收受吳忠承賄賂的銀子便是最好的例證。

可她又有什麼辦法?

白蓮教多年安穩所帶來的弊病讓荊相月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沉默半晌,荊相月開口道:「周老,吳忠承的條件是什麼,你直說吧。」

周珂沒有說話,他目光看向門外的雨幕里,那里正有一道打著傘的身影緩緩朝屋子走來。

荊相月凝目看去,下一刻,她咬牙吐出兩個字:「吳康!」

屋內的眾人也愕然看向門口。

吳康已邁步進門,他收起雨傘,在屋子里掃視一圈,隨即笑道:「周老不愧是咱們聖教頭一號人物,呵呵,看來事情談妥了。」

一個漢子勃然大怒:「周珂,你竟敢私自把吳家的人帶進來?」

周珂把目光投向空處,默然不語。

「噯,話不能這麼說。」吳康溫和地笑了,走到那個漢子面前,頗為友好地握住了他的手,「哦,這位兄弟貴姓?」

「狗日的東西!」那漢子猛地呸了吳康一口,可卻被他側身躲過。

荊相月驟然色變,月兌口道:「吳康,你給我住手!」

幾乎在這話說出來的同時,吳康已將那漢子的左手按在桌上,拿起旁邊的椅子狠狠砸了下去。

「啊——」

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夜空,那漢子的左手已經血肉模糊,不成樣子。

吳康慢慢放好椅子坐下,疑惑道:「娘娘說什麼?哦,我耳朵背,方才沒听清,抱歉抱歉。」

「吳!康!」荊相月雙目赤紅,死死盯著他。

癱軟的眾人也對吳康怒目而視,可卻再無一人敢說什麼。

「吳公子,咱們之前說好了的。」周珂終于說話了,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吳康。

吳康呵呵笑道:「我懂我懂,開個玩笑,這麼緊張做什麼,聖教要團結一致嘛……」

說著,吳康看向荊相月,眼中似乎散發出奇異的光:「娘娘,吳某說的對不對?」

「說吧,吳忠承想怎麼樣?」荊相月把整個人靠在椅子上,疲憊地閉上眼楮,看都不看他一眼。

听到這句話,吳康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隨即又消失了。

他站起身撢了撢長袍,在暴雨的咆哮聲中,心滿意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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