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采萍斷斷續續地抽泣著,也正應了她的名,身若浮萍,無依無靠。
但孫妙兒覺得,天底下定然是沒有這樣的道理,姑且不說江玉濤在家對孫采萍動輒打罵,拿她當最下等的僕從使喚,單單就因為沒有生育就得要回彩禮也是天大的笑話。
「女乃女乃,這彩禮,咱不能給他。」孫妙兒表明態度,語氣果敢決斷。
話一說出來,孫采萍的哭聲更烈了些,仿佛止不住一般,哭得全身都在發抖,喘不上氣地抽搐。
孫妙兒只好閉了嘴,先听眼前哭啼的女人把話說完,看到這里,她心底覺得孫采萍是有幾分可憐,但並不值得同情。
孫老太上前安撫道︰「采萍,別哭了,你把事情與娘講清楚,娘給你作主。」
孫老太前半生剛強能干,後半生被二兒媳壓過一頭,怯懦怕事了多年,而如今自強自立的孫女仿佛又讓她在風燭殘年中看到了幾許希望。
孫采萍止住哭聲,委屈道︰「玉濤說,倘若不肯把彩禮退還給他,他就休了我,讓我滾回撫水村來。」
「他家中差這點銀子?」孫妙兒打斷道,「大姑不是說他闊綽得很,給你買這買那,還有閑錢納妾,何必和當年的彩禮過不去?」
孫妙兒瞧著孫采萍的模樣,生得是好,是個踏實心眼,可惜少了點腦子,還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兒。
孫老頭老來得了稚子,天大的歡喜,久而久之,便疏漏了教育其他幾個孩子,最小的那個也被嬌慣成了廢物,整日無所事事,劣性纏身。
孫采萍何嘗不知家里人都是為她好?可一想著被夫家休妻,灰溜溜地回來,當年那些吃了她閉門羹的人家,豈不是要把她笑話死?
她一想到那些人的恥笑流言,恨不能一死了之,所以絕對不能容忍自己被休的。
孫采萍哭紅了眼,又慌亂地走到門邊兒,往外窺探了一眼,確保江玉濤還沒從茅廁回來,才道︰「江家從前是有底子在,架不住玉濤生性貪玩,這些年,公爹身子不好,整日都需湯藥吊著,玉濤也找不到正經伙計,家里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也是無奈才想出這主意,娘,你就把彩禮退給他吧!」
事已至此,她仍舊幫著那男人開月兌,委實讓孫妙兒瞠目結舌,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
孫妙兒知道勸是行不通了,干脆問︰「當年江家給了多少彩禮?」
「五十兩。」孫采萍吐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氣息虛浮,生怕把家里人嚇著。
孫妙兒的表情異常平靜,當然嚇不著她,她現在手里可是攥著五百兩,區區五十兩還是能拿得出的。
只是自己憑什麼出這筆錢?憑大姑冥頑不靈的榆木腦袋嗎?況且那五百兩是她的老本,她還想借著五百兩咸魚翻身呢,也不是說拿就能拿的。
假如五十兩能讓孫采萍看清眼前人,拋棄那可憐的自尊,與江家一刀兩斷,那花的倒也值,現在嘛,想都別想。
孫老太憂心不已,垂頭望了孫女一眼,敲著拐杖嘆道︰「哎!娘去哪里給你籌這五十兩啊!家里早就被你四弟掏了個精光,連幾畝祖傳的地都險些落到被人手里。」
孫采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挪到孫老太腳下,乞求道︰「娘,你幫幫我,我不想被休,求求你了,你不能不管我啊!」
愚昧!孫妙兒暗暗罵道。
孫老太是知道孫女手里有錢的,但她也清楚那筆錢孫女自有他用,她哪里能拉得下這張老臉去問個後輩開口,只道︰「行了,這不還有幾天嘛,你倆回來,反正是要在家里小住幾日的,明日再容我想想法子。」
孫采萍听到孫老太這樣說,才斷了胡攪蠻纏的心思,老實地站起來,守在江玉濤的飯桌旁,活像個門神。
不多會兒工夫,江玉濤捂著肚子從茅房里出來,還是躬著腰,面色蒼白,嘴里直罵著娘,「什麼狗屁,茅廁連個燈都沒有,真是破地方,鳥都不稀罕拉屎!」
孫妙兒怎麼都想不到堂堂讀書人的嘴里也會放出這般粗鄙之詞,恐怕也是個徒有其名的。
江玉濤走進屋里,見眾人還在等著他,眉毛一抬,道︰「奇了怪了,都一桌吃飯的,怎麼你們什麼事兒都沒有!」
站在旁邊觀望的小滿卻開了口,「大姑父,我听說有些人剛到新的地方,會有水土不服之癥,月復瀉個三兩日也是常有的。」
孫老太跟著附和道︰「是啊,玉濤,撫水村依山而建,比連兆村要潮濕不少。」
「我就說,聞著屋子里就是一派的霉味兒!」江玉濤拉得幾近虛月兌,對桌上的飯菜也沒了胃口。
家中還有一間空房,孫妙兒收整出來給他們夫妻倆住。
吃過晚飯,小寧小滿在院子里玩了會兒,孫采萍不知疲倦地在院子里刷碗掃地,直到把一切都折騰完了,才進了屋。
這些活兒本應都是孫妙兒做的,但孫采萍不讓她插手,她只能坐在窗邊,眼看著孫采萍忙活完。
這女人啊,是咎由自取。
孫采萍擦擦手,躊躇地在孫妙兒的房門口徘徊。
孫妙兒探頭出去,問道︰「大姑還有事兒嗎?」
孫采萍進來,吊著脖子說不出話,半晌才擠出幾個字︰「那,家里還有空房沒有?沒有的話,柴房也行!」
「怎麼了?」孫妙兒察覺事態不對,難道他們夫妻二人平日是不同床的?
她又道︰「空房沒有了,大姑不嫌棄,就和我擠一宿吧。」
這可就更好笑了,江玉濤嫌棄孫采萍生不出孩子來,又不願意與人家共宿,難道孩子能從石頭縫里蹦出來不成?
她倒覺得是江玉濤在故意找茬趁機訛孫家的錢呢。
「不嫌棄,不嫌棄!」殊不知睡慣了柴房的孫采萍能擠在床上,已經覺得是莫大的幸福。
孫采萍扭扭捏捏地在屋里坐下,手腳十分地不自在,屋里陷入一片沉寂。
好半天她才開口,「听說,你們和老四分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