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根據師傅的吩咐，把大西瓜切成一塊塊的，小西瓜他吃完了，意猶未盡地盯著切好的大瓜，但眼下只能眼饞肚飽了。
符玉遲端來一口壇子，在底下鋪上一層西瓜，鋪好之後蓋上一層芒硝，又一層西瓜，疊上芒硝，反復幾次，把壇子堆滿。
「這樣把壇子封好，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放置一陣子，壇子外面析出的白霜就是西瓜霜了。」符玉遲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把壇子用石頭壓得嚴實。
孫妙兒沒想到西瓜霜的步驟竟然如此簡單，簡單卻精妙，原來真正的西瓜霜取的是外面那層白霜，她還真以為要用西瓜做呢。
等封好壇子，天色也晚了，孫妙兒突然想到什麼，「師傅，你知道嗎，熊崽子最近長大好多了，有我胳膊那麼長，最近小滿去河邊玩，總會帶些小魚給它吃！」
符玉遲險些把這事給忘了，「那你好好喂它，下次上山就能放回去了。」
孫妙兒在院子里收拾草藥，小滿也跑到外頭野去了，山林里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大概是季節快過去，那些蟬也沒先前叫的起勁了。
石墩子上剩了一堆西瓜皮，翠綠發白，孫妙兒正想收拾了扔掉，又想起以前吃過的一道菜。
她打消了剛才的念頭，把西瓜皮過了水淘洗干淨，去了外面厚厚的老皮，留下清脆白綠的部分。
起了鍋，熱了油，將西瓜皮倒進油鍋里一過，飛快地翻炒幾下，一道爽口的小菜便有了。
「你打算給為師吃這個嗎？」符玉遲的眼神鎖死在那盤西瓜皮上，自從吃了油炸知了猴以後，他對這些已經自詡能見怪不怪了，不過親眼見到孫妙兒把西瓜皮下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皺了皺眉頭。
孫妙兒早知道他會是這樣的反應，當初她第一次嘗試這道菜的時候也同樣，「師傅你嘗嘗就知道，清熱消暑，好吃得很呢！」
「嗯。」符玉遲應了聲，低低沉沉的，但是一抬頭就總是能恰好對上那雙清透明亮的眸子。
時而又透著一閃而過的狡黠，不是細看之下根本難以察覺，符玉遲時常想，她到底是狐狸還是兔子呢？
他從沒琢磨過女人的心思，也沒想過去琢磨，只是自打收了這個徒弟，他就總忍不住在收拾藥材整理草藥的時候神思游離，想著接下來會出現什麼好吃的。
孫妙兒備好小菜，接著煮上一鍋綠豆粥，「師傅，那日我讓小滿送了盒點心給你，你嘗過了？」
「嘗過了。」符玉遲點頭，「甜了些，為師更喜歡吃燒餅。」
他一本正經地表露自己的喜好，更像是在點評一首詩一闕詞，而不是平平無奇的食物。
孫妙兒從他身後繞過來，毫不避諱地盯著他。
可真好看啊。
生得這麼好看的男人，怎麼偏偏就是她的師傅呢？
一瞬間，心口好似那麼一晃，漏了什麼。
半晌，孫妙兒才挪開目光，還有些沒盡興的意味，「師傅，你以前是干什麼的？」
符玉遲飲了口茶，潤著喉嚨，剛才她的目光太過灼熱，毫無掩飾地落在自己身上。
以前也有不少姑娘那麼看過自己，但是從來沒覺得剛才那般口干舌燥過，想大口的喝水。
但真拿起杯子時，卻局促地，拘謹地，小口咽著。
「我以前什麼都干。」符玉遲想著自己要從何說起呢？
是說他家破人亡全族上下被屠戮殆盡，說他在山里茹毛飲血地活了數月，還是說他迄今為止還沒有逃過那些人的追殺，一旦被發現行蹤，就是死生一瞬的事。
孫妙兒記起什麼，知道他不願多說，不再追問，「師傅為什麼不能一直待在撫水村呢？」
「我恰好回到這里，在這里暫時落了腳，但我不能只救這里的人，世上的人是救不完的。」符玉遲眸底的墨色更沉幾分，笑意隱去。
這是孫妙兒第一次見他真的收斂了笑意，不復平素溫和，仿佛像一個她從不認識的師傅。
她和師傅，走的是兩條路，兩條截然相反的路。
她要謀生計，要給弟弟們找條出路，要為了銀子絞盡腦汁地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撫水村想法子。
師傅走的那條路，她無法追隨，師傅是無憂一身輕的人，任何時候都可以毫無顧忌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她身後除了顧慮一無所有。
「師傅，粥好了。」她這一句話，打斷了屋里的沉寂，也打斷了她一蹴而過的微妙心思。
孫妙兒盛了粥，擺好小菜，「嘗嘗西瓜皮，師傅教我做西瓜霜，我請師傅吃西瓜皮，這買賣不虧吧？」
符玉遲輕嗤一聲，「不虧，你賺大了。」
但是入口的西瓜皮是意料之外的爽脆，又是意料之中的美味，因為他的徒弟在做菜這上面還沒出過岔子。
這次也同樣。
「下次我多買幾個西瓜，瓜皮都給你留著。」符玉遲一連嘗了幾口，就著綠豆粥，在這食欲消減的夏日讓人對食物的興趣也漲了不少。
孫妙兒笑起來，眼前的師傅依舊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舒坦得很，「那你可得把瓜瓤都給小滿留著，不然以後可就沒有免費的小工給你用咯！」
「他是叫了師傅的，總不能因為童言無忌就不做數吧？」符玉遲笑意更濃，眼楮彎出來兩道弧，只能看見漆黑的眼珠子。
孫妙兒擺擺手，「作數作數，我們姐弟倆都是師傅的好徒弟！隨叫隨到！」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調侃著，天色已然悄悄暗了，需得打著燈籠才能看清外頭的路。
「師傅，我該回去了。」孫妙兒往外頭看看，最後一抹彤色也從山頭落了下去。
符玉遲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要不我送你一程，我這條路出去，晚上野狗可真不少。」
「原來那天晚上果真是師傅啊，也不早說，好給我個報恩的機會啊！」孫妙兒轉身，草藥味撲面而來，和那天夜里一樣。
藥香將她整個蓋住。
符玉遲點著了燈籠，從後面給她照著路，溫溫柔柔地說了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