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來、解甲和愛芬克斯雙方便這樣僵持了足足有兩三分鐘。
然後，徐來身子微低，將雙手往地上虛按。
他相信，如果愛芬克斯跟自己一樣也恢復了記憶，那麼應當懂自己這個動作的意思。
果然，徐來做出這個動作後，經過短暫的遲疑，愛芬克斯也做出了跟徐來一樣的動作。
徐來心里輕呼了一口氣。
愛芬克斯果真恢復了記憶，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說愛芬克斯「恢復記憶」讓「事情好辦」其實不大準確。
因為徐來和解甲都是從上船不久就開始丟失記憶的，照這麼算的話，愛芬克斯丟失記憶已經十幾年了。
所以應當是愛芬克斯「恢復正常」讓事情好辦。
于是徐來道，「談談？」
看愛芬克斯眼中浮出一絲疑惑，徐來才意識到自己是用漢語說這句話的，連忙又用毛子語重復了一遍。
愛芬克斯瞳孔一縮，仔細打量了徐來幾眼，但終究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
……
在將骨傳導翻譯器丟給愛芬克斯後，徐來先開始了談話。
愛芬克斯跟著古樸木船在東海岸飄了十幾年，雖然就現有的證據來看愛芬克斯並不是突變怪物，並且也應當像徐來和解甲一樣恢復了正常，但指望這麼個十幾年來只知道殺人的「怪物」先敞開心扉自然是不現實的。
「你的記憶應該也恢復了吧？」徐來道。
愛芬克斯警覺的點了點頭。
「我們是受港口幾位賞金男爵的委托，來殺你的。至于為什麼要殺你，應該不用我多說了吧？」
愛芬克斯先是一愣，旋即咬了咬牙關，臉上浮現出一種極為復雜的表情。
這表情中，有痛快，有懊惱，有茫然，有痛苦。
但更多的卻是……迷茫。
徐來並沒有催愛芬克斯。
他知道愛芬克斯需要一點時間。
他只在船上呆了一整天不到，方才記憶恢復後都半晌沒反應過來，更別說愛芬克斯在船上呆了十幾年了。
半晌後，愛芬克斯抬起頭來，直直的盯著徐來。
徐來知道那眼神的意思，意思是「你繼續說吧」。
徐來嘆了口氣，道，「我和我的同伴上了船，所以也理解你這十幾年來的狀況。我們雖然是來殺你的，但是是來殺從前的你，至于現在的你……」
頓了頓，徐來緩緩搖頭，道，「我目前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和我同伴的來意我已經說了，現在到你說了。」
愛芬克斯抬起頭來，看向徐來。
他的雙眼無神、空洞，如死魚眼珠一樣，嘴唇干裂的像是樹皮。
愛芬克斯張了張干裂的嘴唇，嘶啞的聲音傳出，「我……我該說……什麼？」
「說你是怎麼上的船，以及你這十幾年來的故事。」
……
……
故事很長！
長達十幾年！
但卻並不復雜。
故事的開始麼，瓦連京已經跟徐來說過了。
他說的情況，跟愛芬克斯說的情況基本相同，無重復的必要。
瓦連京說的沒錯。
愛芬克斯沒有死。
並且變成了一種全新的存在。
根據愛芬克斯的口述，接下來的故事是這樣的。
愛芬克斯在遭受自己船長和船員的射擊之後，身中數槍。
這幾槍並沒有打中愛芬克斯的要害，憑借強壯的身體和良好的水性，愛芬克斯不僅沒死，反而在中彈之後，向遠處游了一段距離。
具體是多遠，愛芬克斯不記得了。
游了一段距離之後，雖然身體素質和水性都沒的說，但因為游泳耗費體力巨大，再加上傷口在不斷流血，愛芬克斯還是感覺到體力在飛速消耗，意識也逐漸模糊。
但愛芬克斯不敢停下來。
他怕風暴號在後面追他。
他也不敢回頭。
怕看見追他的風暴號。
便在愛芬克斯力氣越來越小的時候，他看到了一艘充滿古樸氣息的木船。
當時愛芬克斯並不知道這艘木船有古怪。
即便知道，以愛芬克斯當時的身體狀況，除了向船上游去，愛芬克斯並沒有第二種選擇。
于是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向著木船游去，並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刻，憑借強悍的求生本能，爬上了
木船。
從現代醫學的角度來講，愛芬克斯的昏迷，是屬于嚴重失血之後的休克。
在沒有及時輸血和搶救的情況下，愛芬克斯這一昏迷，是絕對醒不過來的。
必死無疑了。
但他不僅沒死，還醒了過來。
再次醒過來之後，愛芬克斯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什麼都不記得，包括他自己是誰，包括愛芬克斯這個名字。
但什麼都不記得卻不等于是行尸走肉，不等于是突變怪物。
雖然忘記了一切，但愛芬克斯心底還有個執念！
復仇！
再次醒來後的愛芬克斯，他腦海里只想著一件事。
殺光所有出海的人。
他也只做一件事。
殺光所有出海的人。
他存在的意義也只有一件事。
殺光所有出海的人。
這件事，愛芬克斯做了十幾年。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愛芬克斯確實是做到了。
但凡來東海岸的船只，遇到了愛芬克斯的，極少極少有不死的。
一直到某一天，愛芬克斯如往常一樣，乘坐古樸木船準備去屠戮出海的人，但是卻遇到了徐來和解甲。
他確實殺了不少人。
但那次，也是愛芬克斯十幾年來第一次受傷。
沒過多久，愛芬克斯又遇到了徐來的聯合艦隊。
看到浩浩蕩蕩的聯合艦隊，愛芬克斯知道，自己這次若是再敢跳上甲板，那麼死的絕對是自己。
不，他甚至沒有跳上艦隊艦船甲板的機會。
但愛芬克斯有機會跳海。
他也選擇了跳海。
再然後，愛芬克斯穿過海怪群和茫茫大海，在一個荒島上弄到了一條木筏，提前來到古樸木船的必經之路上等著。
不出意外，愛芬克斯等到了古樸木船。
因為這條路，古樸木船已經航行了十幾年。
愛芬克斯再次回到了古樸木船。
他「第三次」遇到了徐來和解甲。
然後便到了故事的最後。
在東海岸附近的固定航線上航行了十幾年的古樸木船，竟然……沉了。
徐來和解甲離開了古樸木船，恢復了全部記憶的愛芬克斯也立刻離開了古樸木船。
這，便是關于愛芬克斯故事的全部了。
愛芬克斯說完，徐來眉頭微皺，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如老僧入定一般。
解甲戳了戳徐來，道，「你在干什麼？」
徐來豎起了手，制止了解甲的發問，然後又對愛芬克斯道，「給我點時間，我腦子有些混亂。」
愛芬克斯鄭重的點了點頭。
半晌後，徐來理清了腦海中的思路，于是道，「我有幾個問題還要確定一下。」
「你說吧。」愛芬克斯干巴巴的道。
「這十幾年來，你是不是只丟失過一次記憶，就是上船之後將上船之前的事都忘了。但在這之後，沒有再出現過丟失記憶的現象。在船上的這十幾年，你都記得？」
愛芬克斯點了點頭，「是的。」
「第二個問題是，你丟失記憶之後，只殺出海的人？從沒有殺過別的人？一個都沒有？」
對于這個問題，徐來心里是有答案的。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在登上古樸木船之後，會分批次丟失掉上船前的全部記憶。
但有一種東西不會丟失。
執念！！！
愛芬克斯被人背叛，他的執念是復仇，所以這十幾年來，哪怕上船前的記憶都丟光了，他也一直在復仇。
這種情況下，說是執念都不足以形容愛芬克斯的行為了，甚至可以說是本能。
而徐來的執念是關閉空間裂縫。
記憶丟失後，徐來所有的事情都忘光了，就他媽沒忘記關閉空間裂縫。
至于解甲的執念……徐來不知道為什麼解甲的執念是這個。但顯然，在船上記憶全部丟失的情況下，解甲不會說謊。
他的執念，真的是這個。
那麼問題來了。
解甲的這個執念，和解甲先前跟徐來說過的話，對不上。
出入太大。
當然，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了，徐來現在暫時不打算糾結解甲的問題。
話題回到愛芬克斯身上。
「第三個問題，」徐來說道，「你是在上船之後，實力才變成
這般強大的吧？」
「沒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愛芬克斯一臉的莫名其妙，旋即咬牙道，「我覺得現在的我不是人，而是……怪物。」
說了不少話之後，愛芬克斯說話已經流利了許多。
徐來沉吟片刻，道，「你是不是怪物，等會我會告訴你。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確定這十幾年來，這古樸木船都是固定航線？從沒有去過別的地方，比如說離開東海岸？」
「確定，十幾年前的情況我不知道，自從我上船之後，一直就是這樣。但如果遇到了出海的船只或是落海的人，這木船就會航行過去，等一會兒，片刻之後才恢復到本來的航線上。」
航行過去？
等一會兒？
徐來琢磨了一下愛芬克斯的話，又道，「我們第一次交手的時候，就是你將我和我同伴打下海的時候，那時候你明明可以將船上的船員全部都屠戮殆盡但是卻沒有，是不是就是因為木船要恢復到本來的航線上去了？」
「是的，木船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不超過十分鐘。這個時間對我來說基本上足夠了，絕大多數情況下，我殺光所有的船員根本不需要十分鐘。但有幾次我沒能殺完船員，一次是十多年前，木船遇到了一艘大貨輪，那艘貨輪很大，船員很多，我殺船員殺到一半發現木船已經離開了。」
「然後呢？」
「然後我顧不得殺船員了，因為心底總有一種想回到木船上的念頭。我奪取了貨輪的救生艇，在木船的航線上等到了木船。後面還有幾次類似的情況，不過我記不太清了，只有第一次記得最清楚。」
愛芬克斯說完，徐來眼神閃爍，咽了一口唾沫。
現在對上了。
全對上了。
木船的「身份」很顯然了。
毫無疑問，它是異空間生命體。
原因有二。
其一是愛芬克斯說古樸木船沿著一條固定的航線航行十幾年。
一個無人駕駛、沒有動力系統的木船，沿著一條航線，航行十幾年。
這不就是「守護型」的生命體？
從空間裂縫里跑出來的第一個生命體都是這樣，它們不會四處游蕩，只會在空間裂縫附近徘徊，防止空間裂縫被關閉。
原因之二是愛芬克斯說那古樸木船遇到船只和人會主動靠近。
先前古樸木船橫插進艦隊里，跟艦隊齊頭並進的時候徐來一頭霧水，現在一回想，只感覺豁然開朗。
古樸木船為啥這麼做？
因為這特麼就是它的異化方式。
它吸引人上船，把人變成突變怪物。
甚至徐來覺得，愛芬克斯當年中彈筋疲力盡時，不是他遇到了古樸木船。
而是古樸木船發現了愛芬克斯，朝他行駛過去。
愛芬克斯無路可走，自然只能上船了。
然後，愛芬克斯就不再是愛芬克斯了。
他丟失了全部的記憶，只剩下了復仇的執念，瘋狂的屠戮遇到的每一個船員。
不過反過來說，這也是有利有弊，只不過弊大于利。
為啥？
因為愛芬克斯在殺人的同時，殺光每一個遇到的船員的同時，也等于阻止了別人上船，被異化成突變怪物。
愛芬克斯和古樸木船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共生」的，但他們的目標並不一致。
愛芬克斯是為了復仇，而古樸木船是吸引、異化更多的人和生物，保護空間裂縫不被關閉。
古樸木船說完了，接下來到愛芬克斯了。
在確定古樸木船是異空間生命體之後，愛芬克斯的「身份」只有一個答案了。
那就是……突變者！
沒錯，突變者這個可能，在最開始，就被徐來給排除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不可能有突變者跟異空間生命體共存十幾年，不被異化成突變怪物。
但在這里，徐來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回到華區的這段時間，徐來接觸過不少突變者，因為這些突變者，徐來對突變者的定義發生了潛移默化、他自己都沒發現的轉變。
被徐來排除掉的突變者，是「藥物突變者」。
而愛芬克斯的真實身份則是……自然突變者。
藥物突變者不可能和異空間生命體共存十幾年不被異化。
但是，自然突變者可以。
這是唯一的解釋。
也是愛芬克斯，真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