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研究中心內部和外面的虛擬世界其實是兩個世界之後，一些藏在徐來腦海深處的記憶也隨之涌現了出來。
平面；
曲面；
瓶頸；
二維；
四維；
困住；
牢籠；
兩個世界……
受到常雪松的提醒，徐來潛意識中的記憶碎片被捕捉到，最終將一整塊潛意識變成了顯意識。
是的，他想起來了。
這些想起來的東西讓本來就身體僵硬的徐來瞳孔放大，呼吸急促，仿佛離開了水中即將死亡的魚兒。
「我想到了。」
徐來突然沒來由的來了一句。
縱然聲音嘶啞干澀，有些微弱，但近在徐來咫尺的常雪松還是听到了。
常雪松猛的轉頭，驚呼道，「你想到什麼了？」
這一驚呼，登時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柏悅悅連忙道，「怎麼了範儀？有何發現？」
「不要找出口了，我知道這研究中心內部是什麼情況了。」徐來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的道。
「什麼情況？」常雪松急道。
「如果我判斷的不錯，這里應該跟克萊因平面有關。」
柏悅悅眉頭微蹙，疑惑的道，「克萊因平面？這是什麼東西？」
「克萊因平面，就是無定向面。」
听徐來賣了大半天的關子，居然給出了這麼個答案，常雪松沒好氣的道，「你這不是說廢話嗎？」
……
「克萊因平面這個概念和理論，是當年由德國數學家克萊因提出來的。這個平面是這樣的，將兩條莫比烏斯帶沿著他們的邊界粘合到一起，便形成了一個克萊因平面。」
「所謂莫比烏斯帶，就是把一張紙條翻轉一百八十度後再首尾相接做成的紙條圈。與普通的紙條不同的是，普通的紙條有兩個面。但因為經過了翻轉，莫比烏斯帶只有一個面。假如你從莫比烏斯帶上的某一點出發，你可以直接從莫比烏斯帶的正面抵達它的反面。」
知道眾人肯定也不了解莫比烏斯帶，所以徐來一口氣將克萊因平面和莫比烏斯帶的關系說完。
然而，他說完後，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大眼瞪小眼，唯有柏悅悅和羅宏二人愁眉緊鎖，若有所思。
這很正常。
對于完全不了解莫比烏斯帶和克萊因平面的人，僅憑徐來的介紹便在腦海中憑空構造這兩個從未見過的東西，需要極強的抽象思維能力。
理工科大神基本上可以做到，但這里的這些突變者，卻是連一元二次方程都不會解。
片刻後，柏悅悅道，「將一張紙條翻轉一百八十度首尾相接是麼，我懂你的意思了。」
「對，經過翻折以後，紙條只有一個面了，所以它的正面也是反面。」說著，徐來知道其他人應該還不理解，從袖子上撤下一塊長條狀的步，做出了一個莫比烏斯帶。
這下，其他人就都看懂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是在由這玩意兒組成的什麼平面里面？」常雪松問道。
「是克萊因平面，克萊因平面也叫克萊因瓶。
因為它雖然叫平面，但實際上它既是由曲，也是由曲面組成的獨立空間。你們可以這樣想象，假如現在有一根管子，一頭粗一頭細。把細的那頭穿過管子本身，在管子內部和粗的那頭相連接，這是不是很像一個瓶子？」
「這個瓶子，它實際上只有一個‘面’，沒有內外之外，就像莫比烏斯帶沒有正反之分一樣。」
說完，徐來給了其他人一些思考的時間，他知道其他人需要時間在腦海里「構建」這個克萊因平面。
半晌後，羅宏最先道，「我想明白了，管子的一頭穿過自身和另一頭相交，總感覺有點怪怪的，我們現在就是在這管子一樣的地方麼？」
「不錯，其他人呢，明白了沒有？」徐來問道。
其他人先後點頭。
徐來作的這個「管子」比方，倒是比先前講解莫比烏斯帶時要形象了許多。
「好，你們想明白了是嗎？那你們知道沒有內外之分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無論我們從什麼地方進入克萊因瓶，無論我們怎樣進入克萊因瓶，只要我們繼續前進，就一定可以離開克萊因瓶。
「這不可能。」
說話的是羅宏。
羅宏已按照徐來所說的，在腦海中模擬了無數次「吸管的一端穿過自身與另一端」相交。
此時，倘若把吸管放大無數倍，他們進入吸管，依舊會停留在吸管內。
根本不存在徐來所說的，「無論從什麼地方進入，無論怎樣進去，最終都可以離開。」
「你覺得不可能是因為，你真的把克萊因平面當成一端穿過本身與另一端相接的管子了。‘管子’是我為了讓你們理解所做的比喻。克萊因平面像管子和瓶子，但不是管子和瓶子。它一端穿過的地方也不是自己本身，而是穿過了三維空間。」
「覺得無法理解是不是，你們看，以普通紙條的高度而言，可以看成是二維性質的，但我將其翻折一百八十度成為莫比烏斯帶後，它就變成了三維性質的了。」
這點很好理解。
翻折紙張之後形成的莫比烏斯帶，已經變成了個類似于戒指的東西，自然沒人還以為它還是二維平面物體。
柏悅悅已經預感到了什麼，眼神一閃，試探著道，「難道這克萊因瓶……」
「不錯，不同于莫比烏斯帶，克萊因瓶無法存在于我們的世界中，因為它具有四維性質。它擁有由二維平面折疊成的三維曲面所形成的四維結構。」
「克萊因瓶的四維結構就在其吸管的一端和吸管本身相交的地方，在我們的世界中是用吸管一端穿過吸管本身，這是三維空間無法順利表達它的妥協之舉。真正的克萊因瓶，其一端是穿過了三維空間，抵達了四維空間，最終回到三維空間，和自己的另一端相交。」
「所以，在克萊因瓶中，無論你從什麼地方進入，怎樣進入，最終都會離開克萊因瓶。因為從在四維空間中，你可以輕易抵達每一個三維空間。就好像如果每一張紙都是一個二維世界的話，我們可以隨意抵達任意一張紙。」
其他人听的目瞪口呆。
半晌後，姜媚才消化完了徐來說的話，訥訥的道，「可是，我們並沒有離開這里啊。」
「對了，問題就在這里。」徐來道，「如果這里是真正的克萊因平面，我們此時早已離開。如果不是，只是類似于用吸管的一端穿過本身和另一端相接的情況，那我們才會困在‘吸管’中。」
常雪松听的滿頭霧水，但徐來最後說的話他卻听懂了，忍不住道，「也就是說，你說了這麼多，分析了這麼多，這里卻並不是克萊因平面？」
「不，這里就是克萊因平面。」徐來立刻反駁了常雪松。
「不是，你說話我咋听不懂呢？那到底是還是不是啊？你能不能說點人話？」常雪松對于關閉空間裂縫確實有些經驗，但要他在腦海里理清這些抽象的、從未接觸過的幾何概念，確實有些難為他了。
徐來嘆了口氣，「首先我可以明確一點，那就是這里的的確確就是克萊因平面。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克萊因平面還有另一個名字。」
「什麼？」柏悅悅問道。
「無定向面。」
徐來說道。
……
……
現在徐來回想起來，發現自己心里一開始有「熟悉的感覺」的時候，正是看到了研究中心大樓上面「無定向面」這四個字的時候。
但那時，他不知道。
沒錯，那時徐來不知道無定向面是什麼。
準確的說是徐來知道「無定向面」的意思，知道這個概念（克萊因平面），但由于時間過久，忘記了克萊因平面的另一個名稱，即「無定向面」。
就好像你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可能記得他的臉，記得他的特征，記得他干過什麼啥事。
但是卻不記得對方的名字。
先前，徐來一直處于這種狀態中。
但不記得，不等于徹底忘記。
不記得，是不會主動想起。
不代表看到關聯事物時，腦海深處的記憶不會被勾起來。
「無定向面研究中心」這幾個字，沒有將徐來的記憶勾起來；
他們在研究中心內部遇到的狀況也沒有將徐來的記憶勾起來；
但有了上述情況後，常雪松提到「兩個世界」的時候，終于將徐來的記憶勾起來了。
于是他想到了克萊因平面。
于是他又想到了克萊因平面的本質。
無定向面。
順理成章！
……
……
研究中心內部的問題和徐來回憶的問題搞清楚了，接下來要搞清楚的，便是徐來等人要如何離開這個研究中心了。
「好吧，既然那這里就是克萊因平面，那我們為什麼被困在了這里？你不是說無論我們從哪里進入，怎樣進入，只要繼續前進，就一定可以離開這里？」常雪松問道。
「問題就在這里。」徐來听出常雪松听的有些不耐了，他講的也有些不耐了，于是便長話短說，「三維世界中不可能存在克萊因平面，即便用數據模擬都不可能。而華興大同公司專門弄個研究中心，又不可能做無用功。我們剛才遇到的情況也說明了，研究中心的內部與虛擬世界的其他地方不同。」
「所以我斷定，研究中心內部的情況是……偽克萊因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