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行宮所在。
五位隨駕太醫輪番上陣,仔仔細細給大皇子檢查完身體,千言萬語匯成了一句「大皇子已無大礙,需要多休養,少活動」的診語以後,坐在床榻邊上的劉娥,眼眶淚汪汪的她, 當即自責道︰「吉兒,我的好吉兒,都怪娘親不好舍下了你,讓你獨自承受這麼大的苦難……」
「娘親,你不要難過自責,不怪你的,孩兒誰都不怪…見到了娘親,孩兒現在高興的, 連身子都不覺得痛了。」
使勁眨了幾下眼楮,覺得有點濕潤感以後,扮作小大人模樣的王迪,竟是反過來安慰道︰「能在萬箭齊發當中幸運活下來,這已經是上蒼在眷顧著孩兒了……」
「娘親,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哭壞了身子,孩兒不孝又不能常常侍奉在你左右,還會讓父皇在操心國事之余心憂娘親和孩兒,若是因此愁壞了父皇的身體或是耽誤了國事與民生,孩兒倍感不孝,那才是真正的痛苦萬分。」
言語落罷,看著泣不成聲的劉娥還有雙眼通紅的趙恆,半真半假扮作大孝子的王迪, 對于自己剛剛的真情表演,他還算比較滿意。
要知道,自古至今,「忠孝」二事,便是衡量一個人品行好壞的基本準則。
到了大宋這,由于前朝的經驗以及立國以來屢遭外患的原因,滿朝君臣對于「忠」是特別看重的。而忠孝本為一體,在這個大前提下,鼓勵「孝」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一件事。
就連當初後梁太祖朱溫廢除的割股奉親陋習,現如今,面對繁雜的賦稅與徭役,又有不少百姓以其為手段,在可以免除苛捐雜稅的誘惑下,使得這種陋習再次大行其道。
更別說,皇室可是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高發地帶。對于當過一回帝王的王迪而言,他再清楚不過一位坐擁天下的帝王,是有多麼看重「忠」與「孝」這兩個極為難能可貴的品行。
生在帝王家,什麼都不缺,如何體現孝道,只需活學活用那句「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寒門無孝子」便已足矣。
因為少了半條腿的緣故,導致他現在不良于行,事上嘛,肯定要差了點。但是,嘴上的功夫,卻不能落下。
時常站在自家便宜老爹的角度,講出幾句關懷他身體安康的話語,這就算是孝心滿滿了。
如此這般的話,三年之內除掉郭皇後還有嫡皇子趙佑以後,憑著艷麗無雙很得寵愛的自家親娘,王迪估麼著,就算不依靠空間內好玩意神話自己,也許士大夫們那一關他過不去,但在趙恆這兒,加冕為太子應該是不存在太大阻力的。
「我兒懂事,父皇甚感欣慰!」想著幾天前自家孩子身處危境當中的所作所為,現如今再聆听著他如此貼心懂事的言語,滿意到不能再滿意的趙恆,抿了抿嘴轉頭問道,「景宗,冊封劉娥為德妃的旨意,可是已經傳回汴京?」
「陛下,旨意已經快馬傳回,想必這個時候,刑主簿已經收到了陛下傳達的旨意。」憨憨胖胖的內侍張景宗,抹了抹眼眶中的淚珠,又對著劉娥真心道了一句「奴婢恭喜娘娘了。」
「來了!」
心里嘀咕了一句,瞥了眼並未顯得多高興的自家親娘,王迪知曉,再過幾日班師回朝抵達汴京皇城的時候,以宰相畢士安、太傅曹鑒還有中書令郭賢為首的士大夫們,定會懟的趙恆當眾下不來台。
在此之前,趁著這個天賜良機,王迪準備先下手為強,給某些人上點眼藥,順便除掉一些危險源,「父皇,是不是要回汴京城了?」
「是啊,吉兒,此次返京之後,你和你的娘親便能從渡雲軒搬到皇宮里面,往後你就可以天天陪著父皇了…怎麼樣,高不高興?」
出乎趙恆的預料,他問完以後,竟發現自家好大兒不光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反而還露出一絲惶恐不安的神態。
還不待他問這是為何,便听見吉兒對著劉娥言語道︰「娘親,孩兒有事想單獨和父皇講…你們能先出去一下嗎?」
「嗯?吉兒,你有什麼事不能告訴娘親?」問完話,看著兒子只是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的模樣,劉娥破涕為笑,瞅了眼皇帝,沒得到任何信息過後,留下句「好吧」,便領走了阿茹娜,準備給這個救了她兒子小命的大恩人親自安排住處。
「景宗,你也退下吧。」劉娥離去,帶走了所有不相干的人。看著依舊緊閉嘴巴不講話的好大兒,趙恆笑了笑,屏退了張景宗。
待到屋內只剩他們父子倆以後,趙恆坐到床榻牽著自家好大兒的小手,笑著問道,「吉兒,現在就剩咱們倆人了,可以與父皇說說到底是什麼事情了吧?」
「父皇,吉兒想問一下,建雄軍節度使王超…和駕前排陣使李繼和這兩位將軍,是不是犯下了謀逆作亂的事情?」略皺眉頭,王迪一本正經問道。
而趙恆這邊,他是怎麼都想到,自家吉兒竟會問起這種事情!
「吉兒,你是怎麼知道此事的?」腦子里快速轉了個彎,很是疑惑的趙恆,他心里明白,此事斷不可能是劉娥告訴自家好大兒的。
當初這二人謀逆作亂時,劉娥還身陷遼軍大營。以蕭撻凜尸首將士交換回來以後,終日以淚洗面的她,根本不曾離開過行宮半步接觸過其他外人。
吉兒一回來,他二人又是守在身旁一步不離。
如此想來,趙恆認為,定是蕭太後將此事告知與自家好大兒的。
然而令他萬分不解的就是,這事都已經過去半個月了,蕭太後她這樣做到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父皇,兩位將軍謀逆作亂的事情,是我偶然間偷偷從蕭太後那里听到的…只不過,孩兒這些年在上京學到了很多知識,已經懂得遼人如狼且生性狡詐這樣一個道理。」
看著趙恆听得很認真,快速斟酌後面的話語沒有多少破綻以後,王迪繼續講道,「正是因為這樣,當初孩兒以為,這極有可能是蕭太後想假借孩兒之口,轉告與娘親,再讓娘親想法子將此事轉告與父皇听……」
「吉兒,那你為什麼不想讓娘親將此事轉告與父皇呢?」听到這兒,趙恆心里已經隱約有了點猜測。
「父皇,孩兒說了,你可不要怪孩兒啊!」得到趙恆的應允,略顯猶豫的王迪再次言語道,「娘親說了,此戰大宋想要取勝,必須勞煩父皇御駕親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在知曉有寇大人還有舅父大人陪同父皇一起外出征戰,足以保證父皇的人身安全以後…孩兒擔心的是,蕭太後想讓孩兒將這混淆視听的消息傳達與父皇,以此達到勸退父皇御駕親征的打算,遂了她攻下澶州城的心願。」
「是以,這件事情,孩兒一直藏在心中,不曾與他人提及過。」
「我兒大智!身在遼地,這兩年半的時間,我兒沒有虛度時光,當真是學到了不少令父皇都刮目相看的知識!」
夸贊之際,自動腦補的趙恆,有點想明白了,為何蕭太後敢冒著天大之險,長驅直入深入大宋月復地攻打澶州城。
原來人家是斷定自己在得到王超與李繼和二人意欲謀逆作亂的消息以後,就此不敢御駕親征,最終導致此戰以遼國取勝為結局。
萬幸的是,有著寇準還有蘇義簡他二人的力諫,曾經打過退堂鼓的自己,還是堅持了下來。
想到這,趙恆心里便是一陣虛。
虛的同時,看著自家好大兒稚女敕且堅毅的臉頰,他又感到無比欣慰。
年僅十歲的吉兒,身陷敵營,在得知消息以後還能如此沉著冷靜,進行有理有據的分析……
對此,趙恆很是驚喜。
在他看了,這種事情,別說一個十歲的孩子了,就算放到滿朝文武的身上,他相信,肯定有人做不到能像自家好大兒這般處事不驚。
「我兒年幼,卻能如此機智,在父皇的眼中,你決不比孫仲謀要差到哪去!」
「那吉兒你為何現在想與父皇講出這些事呢?」贊許完,趙恆忽然反應過來,現如今大戰已經結束,且大宋這邊取得了勝利,自家好大兒講這些話,又是為了什麼?
瞧他心事重重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盼著從他這得到夸贊便已經滿足的心思。
「父皇,您能否先告知孩兒,這事有沒有?」
「吉兒所言無誤,此事確有發生,不過早已結束…吉兒,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腿又疼起來了?」
看著「呲牙咧嘴」狀的吉兒,本以為是腿傷劇痛難耐,對此很是心疼的趙恆,頓時沒了探究的心思,剛想喊人呢,便被自家好大兒拉扯住了。
「父皇,不是的,不是腿疼的緣故!」
「孩兒一時心慌失了分寸,完全是因為孩兒還曾听聞蕭太後講出的另一個消息…父皇,孩兒真沒事,你且听孩兒細細道來。」
「那一日,蕭太後考教完孩兒學識以後,便被留下來與她一同用膳。膳後,又是講了許久有關宋遼的話語,孩兒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躺在床榻上的孩兒,迷迷糊糊當中,听到了蕭太後正和丞相韓大人講著話語,其中便有方才王超與李繼和兩位將軍謀逆作亂的事情,另外一個……」
「講下去即可,有父皇在呢,不用害怕,吉兒!」看著支支吾吾的好大兒,此時此刻,趙恆可謂是滿月復的好奇心。
「父皇,孩兒听到丞相韓大人說,他從探子那得到了消息,說是汴京內部有人會同王超與李繼和兩位將軍里應外合,妄圖奪取父皇的皇位擁護他人為帝!」
「按照他們設想,一旦父皇听聞這二人作亂,那麼在返京的路上,便會遭遇數以千計的死士圍攻,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大宋便會自亂陣腳,而遼國便可趁機奪取黃河以北所有土地。」
「父皇,此次返京途中,一定要萬分小心啊!孩兒怕…」
見到臉色大變的趙恆,心中嘀咕了句「眼藥上完」,相當識趣的王迪,便閉嘴不語。
他方才所講,除了不是從蕭太後那听來的消息,其余的,絕對是真得不能再真。
而趙恆這邊,且驚且怒的他,是怎麼都想到,大宋內部這種丟人現眼的事,竟已傳到了遼國太後蕭綽耳中。
「吉兒,你可有听清遼國丞相說的那人是誰?」其實不用問,趙恆心里也清楚這背後是誰在搗鬼。
只不過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就是,此人手下竟然蓄養了如此之多的死士!
「父皇,遼國丞相韓大人也不知曉此人具體姓誰名誰,只是與蕭太後講明此人是我們大宋的朝中大員…父皇,孩兒知曉,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樣一個道理…是以,在返京的途中,孩兒還請父皇一定要多加注意自己的安危啊!」
太傅曹鑒手底下,豢養了已經瘋掉的楚王趙元佐的五千名死士,這一點,做不得假。
現如今,可以這麼說,最令王迪忌憚的,就是這些藏在暗處的老鼠了。
按照原本的劇情發展,曹鑒這上蹦下跳很是不安分的老王八蛋,為了阻止劉娥進宮,甚至專門派出死士去太宗皇陵搞刺殺。
考慮此番回京還得當眾表演一番,王迪可不敢拿自己性命,去賭這個無所不用其極之人會不會將自己秘密處理掉。
本著先下手為強的原則,對于這種壓根不守規矩的禍害,就算不能直接將其整死,那也得把他的爪牙一一拔掉。
沒了這些死士,王迪堅信,待到班師回朝,就算趙恆這個便宜老爹不長半點記性,那位即將晉升為樞密使的舅父蘇義簡,有了遼國質子耶律康被黨項人擄走的前鑒,他定會派出心月復嚴加死守渡雲軒,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情。
所以嘛,為了除掉這些禍害,此時此刻,王迪必須要借助趙恆之手。
在他看來,這事想做,一點都不難。
五千名不事勞作生產的死士,藏身在汴京城周圍,只要皇城司認真查一查,萬萬沒有查不出來的可能。
盡快解決了他們,待到春暖花開時,陪著小媳婦外出踏青賞花裝裝逼,也就不用那麼提心吊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