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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生如蜉蝣

在沙南火車站的那一眼,成了周穆清揮之不去的記憶。

只是那之後,她再也沒有找到絲毫痕跡,那短暫而又深刻的一瞬,像是做了一場夢,又像是恍惚之中,記起了從前。

那是她幾十年如一日, 最終得到的一個答卷。

愈發老邁的身軀已經撐不住遠行,世界如火如荼地發展著,她被時代拋在身後,和年輕時用報紙刊登的尋人啟事,一起被淘汰。

彼時,周小天已傳承了她的一切, 成長為一個新時代的年輕人。

從舊社會的小院, 到2021年的高樓, 只用師徒兩人就完成了這兩個時代的傳承。

師父的崢嶸歲月已不可追,周小天接過了她的衣缽。

最後那一卦,是周小天幫周穆清算的。

周小天攤開了屬于師父的那張大黃布,布面已然殘破不堪,滿是這幾十年歲月留下的痕跡,透著一股破舊,如同周穆清本人一樣。

這個學藝有成的年輕人,職業生涯的第一卦,也是教她養她,把她一手帶大的周穆清問的最後一卦。

「尋人。」

周穆清望著年輕的徒弟,微笑著道。

周小天低頭搖著銅錢,參枚乾隆通寶散落在地面的黃布上,踫在一起發出當啷脆響。

「師父, 我們去白城。」

周小天指向北方。

2021年末,師徒兩個人到了白城, 周穆清選定了老街上一家倒閉的古玩店鋪,把這里盤下來, 重新布置,她怕周小天以後居無定所。

卦是尋人,她卻沒有再找了,生命中最後一段日子,周穆清全部用來裝修店鋪,和住的地方,她的半生積蓄足夠這些,還有給周小天準備的嫁妝。

這一年,周小天二十六歲,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也是周穆清曾經離開益城的年紀。

像是一個輪回。

恍惚間,周穆清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那時她還年輕,同周小天一樣的年紀,也是這般活力。

如果那時她沒有離開益城,是否整個人生都將不同?

寒冬臘月,周穆清愈發衰老,整個人記憶卻更清晰了,她總是會想起當初那個小院, 那是這一生最無憂的時光。

在她流落街頭時, 那個人把她帶回家,教她讀書識字, 嬸嬸幫她織衣服……

這就是人吧。

周穆清想,一輩子,  涂涂就過去了。

她終究沒有熬過這個冬天,在年關前就撐不住了。

最後的時光,周穆清記起來,師父給她算過一卦,半生顛沛流離。

她以為那是她原本的命運,沒有被師父撿到,一直流浪在外,居無定所,遇到師父後就不會了。

誰知道,最終仍然是這條路。

她也是個俗人。

周穆清自嘲地笑笑。

「傻丫頭,別學了你師父,你不能做俗人。」

「師父,你這一生啊……」周小天握著師父的手,「後悔嗎?」

周穆清笑著搖了搖頭,如果說後悔的話,留在益城,應該會更加後悔,只會想著,為什麼當初不去那麼做。

現在只有些許遺憾,畢竟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小天,你要好好的。」

「嗯,我會好好的。」周小天說。

幾天後幫周穆清處理後事,完成遺願,周小天一直很冷靜。

生死是人生里很重要的一件事,也是無法避免的一件事,她在揚江時就知道有這麼一天。

師父終于可以休息了。

周小天想著,這半生流離,終于可以停下腳步,但是周穆清要求不立碑築墓,死後就灑在那邊河里。

她照做了,只在旁邊的小屋里留了一張遺像。

「死了都不老實一下。」周小天在河邊嘟囔,看見那麼多釣魚佬,硬是租了一條船去到河中央,她不想讓人打擾到師父。

周小天幫周穆清整理遺物時,發現她並沒有多少東西。

除了幾件衣服,一部手機外,就是以前擺攤用的工具,簡簡單單。

「師父啊……」

周小天還在抽屜里發現了一張被拼起來的紙,被撕得稀碎,那是尋找汝州女嬰的消息,前幾年周穆清拿給她看時,被周小天接過去撕爛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周穆清拼起來,拿膠帶粘好,幫她留著。

周小天拿著看了許久,怔怔出神。

其實師父也是舍不得她的。

紙張被周小天扔進銅盆里,一並燒了,這世界上她只有一個親人。

隔年初春,一只黑貓跑進店鋪里,周小天一開始不願意養,傳說黑貓能看到亡魂,她怕驚了師父。

但是黑貓一直往這邊蹭,周小天最終把它留下了。

日子好像沒有什麼不同,她依然安安靜靜一個人打理著店鋪,初期師父幫她固定客源,坐陣了一段時間的名片也被她仔細收起來,換上了自己的名片。

多年的生活早已把她打磨的心智堅韌,其實人很無情。

周小天想著,自己是個無情的人。

只是回到家里,面對空蕩蕩的屋子,總會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午夜夢醒,會感覺師父還在,就在旁邊,只要喊一聲,她就會應,然後罵大晚上不睡覺。

外面偶爾響起隱約的車聲,衛生間傳來樓上的水流。

周小天仰頭望著天花板,在黑暗里低低喊了一聲,沒有人回應她。

她提高聲音,依然沒有回應。

她想起了二十年前,師徒兩個躺在一起說夜話。

那時的周穆清還不老,她還沒長大。

‘師 ,他們說我沒有爸媽。’

‘師父也沒有,這有什麼,你問他們有師父嗎?’

‘他們沒有。’

‘那不就得了。’

周小天閉上眼楮,兩行清淚從臉上滑落,沾濕了枕頭。

現在她也沒有師父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周小天捂住了嘴,整個人蜷成一團。

周穆清離開的時候她沒有哭,幫周穆清處理後事的時候她也沒有哭。

在周穆清去世參個月後,周小天一個人在深夜痛哭出聲。

她真的沒有師父了。

原來要過去很久,她才能意識到這件事,從此余生,再也沒有人模著她的頭發,對她溫聲細語。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那個身板挺直,步伐堅定的女人,再也不可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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