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難以在清醒時候告別。
在無邊而又永恆的幻夢之中則不同。
他們或是從極端地痛苦或者狂喜中走出。
帶著對于未來未知極端地不安。
「世界重啟……」
「抹除過去的一切，重新開始。」
夢蟲遍布了整個世界。
趙光離也透過了夢境，看清楚了這個世界。
天皇都。
趙光離走在街道之上。
這里，在舉行著狂歡……或許可以稱之為，最後的狂歡。
人們載歌載舞，宣泄著末日的不滿。
趙光離不覺得這是末日，便任由他們去。
因為超凡之力的消失，整個天皇都的地下機械設施已經徹底失效。
蒸汽不斷地從地面之下排上來，使得城市都籠罩在一片霧氣之中。
「以後……這里可以是霧都了。」
趙光離這麼想著。
「小哥，世界末日要到了，不加入我們嗎？」
一個男人熱情地拉過趙光離的手。
趙光離也不在意，進入其中。
這個世界，快樂不容易。
但是假裝快樂，卻很簡單。
天皇都里狂歡的人群，大多都心事重重。
更多的是在陰暗的角落當中，痛苦買醉的，曾經是超凡者的人。
到處都能夠看到他們失落地影子。
至于更上層的強者……
大都老死了。
沒有了超凡的庇佑，本就如此。
這麼想著，趙光離很快意興珊了起來。
他穿過人群。
在咖啡店落座。
街道中央的咖啡店即使是現在都彌漫著黑咖啡的香味。
一個穿著精美長袍，打著紅傘的老婦人，和一個垂垂老矣，幾乎要死亡的老者坐在一邊。
他們的氣息微弱，如同風中的殘燭。
只是，他們實在是足夠優雅，就像是曾經的貴族。
老者穿著燕尾服，只是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普雷斯科特先生，安蘭德女士。」
曾經王國的最高戰力，公爵和皇後。
在失去了超凡之力後，變成了如此的模樣。
咖啡店門打開。
俊美的子爵尼爾斯端著兩杯咖啡走了出來，在看到趙光離的一瞬，他愣了愣，然後沒有說話，轉身，又端出一杯黑咖啡來。
「真是任性啊。」
安蘭德說道。
皇後在超級強者算得上是足夠年輕，這也是她沒有老死的最主要的原因。
「你這樣的人，太危險了。」
安蘭德目光落在趙光離的身上。
看著趙光離使用湯匙在黑咖啡中劃出漩渦。
「肆意妄為，徹底的獨裁。」
趙光離聳了聳肩。
他從未否認過。
他也從來沒有承認過。
「世界，是會自己發展的。」
趙光離很驚訝公爵沒有死，但對于自己而言，算是一個好消息。
他懶得去探究其中的原因，只是開口︰「就像是無數虛假的歷史……總有一個會是真的。」
公爵的頭微微動了動。
像是在笑著。
「新世界再見，干杯。」
不是在喝酒，但趙光離還是舉起了自己的咖啡杯。
也不在意安蘭德和公爵的想法。
…………
天昭宮。
準確來說，是天昭宮廢墟。
掉落在人之隔原址。
趙光離走過殘骸，留下了輕微的腳步聲。
失去了超凡之力，天昭宮無法在天空中繼續維持，最終陷落于大地。
當時的震撼聲音，響徹整個天皇都。
「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
趙光離的身後，男人的聲音傳來。
第一次，空亡沒有提著黑箱，臉上帶著從容的笑意。
身後則是帶著一個看起來有些靦腆的少年，還有滿是不爽的女人。
「你們怎麼湊到一起了。」
趙光離笑道。
空亡身後的人，分別是曾經在天命之決中出現過的白邪，以及宋閥的白無念。
特別是白邪，曾經迎接蠕蟲手術的負面效果而接近死亡。
因為超凡消退的原因，現在的白邪反倒健康。
以往的陰郁已然不在，像是春水初生的陽光。
「曾經的實驗品……也算是同甘共苦了。」
空亡灰色的發絲微微飄動，整個人看起來早就沒有以前的桀驁。
「放置植物網絡，他們也出了一份力。」
趙光離輕輕點頭。
白邪。
還有……學姐白無念。
那個時候和宋庭櫻偷偷一起撤離終末地。
「小子。」
白無念睜大眼楮，摩拳擦掌。
「你說，我新世界能做一個旅行家麼？」
趙光離攤了攤手︰「我怎麼知道，或許吧。」
「喂，你想當什麼？」
白無念拍了拍白邪的後腦勺。
白邪模了模自己的後腦勺︰「昆蟲……學家？」
「應該還不錯吧。」
白無念想了想︰「有點惡心。」
趙光離總覺得白無念還是言辭犀利了一些，但他很喜歡白無念這種並不在意自己身份的這種狀態。
以後……
或許不會有了吧。
空亡靠近趙光離。
灰發少年的眼眸更加柔和了一些。
「真不敢相信，趙光離。」
「你做到了。」
「雖說……死了不少人。」
空亡眼眸略微暗澹了一下。
然後重新振作了起來。
右手搭在趙光離的肩膀之上。
「不過，創世主是我兄弟的感覺……還真是不錯啊。」
趙光離笑了笑。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那個時候的你，可真是太欠揍了。」
听到趙光離這麼說，空亡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你說在麒麟院的時候？」
「那個時候你說你叫朝一季是吧。」
「我當時是讓著你的……」
趙光離並不會忘記，當年在天命之決中與空亡交心。
在新的世界，沒有超凡，沒有藩籬。
只有，舉杯痛飲。
「對了。」
空亡猶豫了一會，開口問道。
「她……怎麼樣了。」
…………
滴答。
6692。
趙光離握著陳梔的手。
蝴蝶飛舞，落在陳梔小小的身體之上。
陳梔早就應該死了。
但趙光離不想要陳梔死。
陳梔，就沒有死。
「還有……這麼長的時間……啊。」
「應該還可以睡很久……」
「剛才的一個小時，我什麼都沒有想。」
無人的曠野之上。
趙光離將陳梔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胸前。
陳梔又說了一遍，像是在強調自己有多麼地不容易︰「我……什麼都沒有想。」
「腦袋空空……的感覺……真好。」
趙光離只是撫模著陳梔的手。
陳梔面無表情，聲音卻略微顫抖︰「我啊，從來沒有想幫過你。」
「但我知道，誰都無法阻止你。」
「所以……我成為了幫凶。」
「但……還是回到最開始，我從來沒想幫過你。」
「哈哈……被你看清楚了。」
「我一直是這樣的。」
「利己……利己主義者。」
「哈哈……」
陳梔笑起來依舊沒有表情，只是嘴角向上僵硬地翹起。
趙光離一直認為，蝴蝶並不漂亮。
甚至還有些惡心。
但現在，趙光離覺得，蝴蝶還挺漂亮的。
「這，沒什麼不好的。」
少年如是說道。
………………
「哇，真的很久不見了。」
「怎麼現在變得這麼好看！」
「這是什麼東西！」
「不會是轉職構建系了吧……不對吧，新世界超凡都沒有了。」
「給老娘看一看。」
新宋閥，原址。
蘇林聲音夸張地朝向前方。
溫和的女人秀氣恬靜，手中提著一個黑箱。
盧白橘從黑暗中走出，一如當年模樣。
「這是安塔皇子的骨灰……」
蘇林聞言立即抽手縮回。
「那沒事了。」
盧白橘輕輕放下︰「安塔雖然死了，但他相信新的世界有輪回轉世的說法，他還能重新回到這個世界里。」
「那個時候，他想要做的是成為一名宗教學者。」
「至少他相信著光離。」
「一定可以做到……這件事。」
虛空閃動。
所有人都知道，現在虛空閃爍是什麼意思。
只剩下一個人能夠使用超凡了。
趙光離溫和地走出。
走向兩人。
「安塔……」
趙光離念著這個名字︰「他會得到他想要的。」
「擁有一個全新的靈魂。」
以及。
「新的世界，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盧白橘看著趙光離，一如曾經在天驅院當中那般模樣。
「我和蘇林，都會忘記你嗎？」
蘇林在一邊撇了撇嘴︰「我可不稀罕記得他。」
喵！！
蘇林的聲音尚且沒有落下，一只黑貓飛撲了過來。
喵！
喵！
喵！
不會說話，只能開喵。
看得出來，這只很貓很急。
趙光離將黑貓提起。
倒是聰明。
只是，雖然聰明，它依然沒有辦法抵擋超凡消退之潮汐。
沒有超凡，黑貓，只能是黑貓。
最多是，比較聰明一些的黑貓。
趙光離將其抱在懷中，輕輕地模著黑貓毛。
黑貓愜意地打了個哈欠。
「如果，未來有機會相遇，再記起我，也不算太遲。」
趙光離輕聲說道。
蘇林轉過頭來，和趙光離的目光對視之後，立即移開。
小傲嬌毒舌女，這麼多年過去，依舊是這麼不坦率呢。
…………
滴答。
3881.
天驅院。
小屋。
趙光離推開門。
有些破落的小屋子，內部倒是整潔。
在超凡消退之後，天驅院也近乎無人。
嘎吱嘎吱。
木板發出聲音。
走過走廊。
聞到了咕冬咕冬的香味。
似乎有人在煮著什麼美味的菜肴。
小圓臉手持著刀叉，坐在右側，正認真地等待著上菜。
特里維西克模著自己的腦袋看向趙光離︰「一季在……在廚房。」
廚房中。
朝一季正忙得熱火朝天。
那個曾經被趙光離誆騙打掃衛生的朝一季探出腦袋來︰「快過來幫忙。」
不久。
一桌美味的菜肴出現在桌面上。
元青瓷一如當年那樣愛吃。
只是臉上的傷痕和那歲月的痕跡和當時不同。
萬事萬物都在磨損，誰都不例外。
「很好吃啊……愣住做什麼。」
元青瓷抬起頭。
朝一季和特里維西克沒有說話。
趙光離沒有動快子。
只是緩緩開口。
「多年以後，這樣的景象，我其實……很開心。」
「可惜，陳梔她今天來不了。」
趙光離自顧自地說著。
元青瓷也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刀叉。
趙光離抬起頭︰「有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否正確，但無論如何……我都在自己踐行的道路之上。」
「希望我們在抵達道路末端的時候……」
「都不會後悔。」
多年的朋友。
或許在這一刻，壁障，才是最濃重的。
…………
北境聯合。
天上下起了鵝毛大雪。
雖然北境平日里就下雪。
但這一次。
特別大。
第十二次從掃帚之上跌下來，桃樂絲接受了自己變成普通人的事實。
「桃樂絲，沒事的。」
宋庭櫻穿著大襖在一邊說著。
「我其實不是很在意。」
桃樂絲說道︰「我是在想，現在這個掃帚怎麼處理。」
「畢竟它跟了我很多年，但我現在總不能隨時帶著掃帚，這樣看起來很像是掃地的幫佣。」
雪，飄進宋庭櫻的雙眼。
趙光離的身後，跟著海因里希。
對于海因里希，她一向認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就是宋庭櫻。
至少，這是對于海因里希自己而言。
藍發少女看著趙光離將宋庭櫻擁入懷中。
肆意地宣泄著自己的情緒。
海因里希一向很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如何更從容一些。
但到了此刻，海因里希居然一時間想不到有什麼好的情緒呈現。
滴答。
時間。
1821。
「哥哥，時間要到了。」
海因里希提醒道。
藍發少女期待著新世界。
哪怕新世界中，自己什麼都不記得。
普雷斯科特說有平行時空。
那新世界，就是海因里希最重要的平行時空。
「好。」
趙光離說道。
他松開宋庭櫻的手。
看向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就快要死了。
使用極冰之棺封鎖三百年，時間……也終究要到了。
「小海因里希。」
「我希望你，在未來的每一天，都能夠開心。」
這是趙光離最為質樸的願望。
哪怕他能夠創造世界，依舊無法讓一個人開心。
皇女辛苦了太久。
實在是，太久了。
…………
趙光離能夠感知整個世界。
計都天命在和計都蓮等人告別。
包括目前計都天命已經處于精神分裂的邊緣……畢竟沒有超凡就不會真的一體雙魂這終事情。
朝冷川一個人在閉關冥想，趙光離也不知道這個狐狸臉在做什麼。
他平靜地展開虛空。
黑鐵堡。
黑水沼澤。
這里已經沒有水鬼和巫婆，甚至稱不上是黑水，只是單純一個沼澤。
趙光離的超凡之路，起點便是這里。
踏足如此多年，趙光離故地重游。
沒有什麼太多的情緒。
順著小道，回到了現在沒有太多人的黑鐵堡。
吉克很早就已經娶了隔壁商鋪主人的女兒，生了一對雙胞胎，生活過得倒也算是幸福美滿。
吉克一直以來都沒有遇到什麼困難，超凡的災厄也沒有特別波及到他。
「這麼想來，親愛的吉克才是人生贏家。」
趙光離如此想著。
他沒有去打擾吉克的生活。
穿過黑鐵堡。
這里曾經的斗爭如同逝去的水流。
直到，來到橡樹學院。
這里仿佛已經敗落了很久，至少有數年的時間。
原因有很多，趙光離能夠想到的也有很多。
他穿過雜草叢生的小道。
踩著松軟的泥土。
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超凡者停下了腳步。
在一棟二層樓的小屋之前。
大門緊鎖。
趙光離低下頭，在門旁早已枯死的盆栽之下模索。
滴答。
時間。
3。
2。
1。
趙光離推開了大門。
0。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