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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淒風冷雨蒲安集,山村野店洛三郎

山高水長,紀淵身騎白馬,挾帶斗牛雲鷹。

浩浩蕩蕩橫跨數州!

一晃眼的功夫,立春都已過去,乍暖還寒的雨水時節將至。

濃郁的濕氣與黏湖的寒意,化為冷入骨髓的薄霧籠罩四野。

許多行人走在泥濘的道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生怕打滑跌倒,顯得很是艱難。

再往前走,就是蘭田縣和銅川縣的交界,那里有一座頗大的集市,喚作「蒲安」。

原本只是個稍有名氣的柴草市,讓四五人做些麥草、硬柴、土煤的小本生意。

俗話講,千里不販樵。

偏僻村莊人煙稀少,忌諱長途販運柴火木炭,極容易遭遇橫禍。

所以,樵夫、炭工往往都在縣城附近尋一處寬敞地方,同熟識的鄰里鄉親買賣交換。

少用銀錢,多是以物易物。

比如拿半斤谷子換八九捆干柴,兩袋豆子換幾塊豆腐,諸如此類。

後來經過好幾年的經營,蒲安漸漸人氣旺盛,有了糧市、菜市、騾馬市等大攤子。

尤其趕臘月集的時候,方圓百里的各座莊子,那些行商、貨郎、牙行、馬販子都會匯聚于此。

最熱鬧的時候,足足四五百人有余,每次辦上半旬左右才漸漸散去。

「什麼見鬼的天氣,寒氣直往脖子里頭鑽!渾身像浸水一樣,待會兒若不烤下火,這手腳都僵了!」

幾個結伴而行的牙郎抱怨道。

他們受雇于州成的四駿牙行,主要做的是覓車雇船騾馬之類,偶爾也接些魚鹽豆谷的小本買賣。

景朝治下,牙行分為官、私兩種。

官牙條件諸多,乃是正經營生。

須得官府批準才能操持,且要交納頗重的稅課。

尤其是涉及貨運、鹽鐵等事,必須有加蓋關防大印的文簿,用以登記客商住所姓名,送報衙門,步驟繁多。

私牙的話,就沒那麼多講究,但被官府抓住,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輕則打板子抄家,重則流放或者問斬。

「這蒲安集近幾年做得越發大了,不僅有日集、早市、臘月集,背地里還……操辦‘鬼市’的買賣!名聲已經傳遍安州城了!」

有個牙郎壓低聲音,竊竊私語道。

「鬼市?羅大郎真有本事,黑白兩道都能吃住!

手底下不夠硬,踫到那些盜墓掘墳發死人財的狠角色,早就被連皮帶骨吞掉了!」

年長的牙郎感嘆道。

所謂的鬼市,也叫露水集,意思是天不亮就開攤。

初時是一些破落戶或者官宦的不肖子孫窮困潦倒,只能依靠變賣家底苟延殘喘。

他們為了不拋頭露面,惹來恥笑,于是就趕著未破曉的時分,尋個背暗的角落擺攤。

後來引得撈偏門的效彷,因為手里的財貨見不了光,只能走這個路子。

如此日久,便就形成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一方鬼市。

「誰知道背後靠山是誰?幾年前還是籍籍無名的獵戶,忽然就發跡了,搖身一變成為縣城的頭面人物!」

也有牙郎語氣酸  ,其中透出幾分羨慕嫉妒。

安州這個地界雨水充足,豐茂養人,給一塊地耕種總歸餓不死。

但也因為老天爺賞飯吃,所以一直出不了什麼藏龍臥虎的草莽豪杰,遠比不上武風彪悍的靖州。

這位手里頭握著蒲安集,深得綠林道敬重的羅大郎,已經算是安州很有氣焰的地頭蛇了!

「到了!不知客棧還有房間沒?今次趕集的閑人,委實來得太多!」

年長的牙郎面帶擔憂之色,蒲安集就一座前後兩進的客棧。

換作平日里倒還好,這陣子春雨連綿,幾條溪流暴漲,使得道路泥濘。

那些販馬、趕騾子的行商生怕牲口滑蹄,不敢往村莊再走,各個擁擠于此,攪得亂糟糟、鬧哄哄。

這幾個牙郎剛到集市的門口,就已經听見千奇百怪咒罵老天爺的市井俚語。

「老鄉,怎麼回事?不去客棧茶寮躲雨,干站著作甚?」

年輕的牙郎好奇打探道。

「呵呵,想來那羅大郎生意做得愈發大,瞧不起蒲安集的蚊子肉,竟開始趕人了!

咱們這幫走街串巷的窮苦人,如何配進客棧,也不怕髒了里面的地磚!」

這個滿月復怨言,冷嘲熱諷的聲音,來自全身濕漉漉的貨郎。

淋了大半天寒雨,也難怪說話這般尖酸不客氣。

「究竟是怎麼回事?」

年長的牙郎像條滑不 秋的魚兒,鑽進鑽出,問東問西,終于曉得情況。

原來是這座客棧給人包下,沒法再讓出一間房,那掌櫃和店小二也硬氣,直接將所有投宿之人,全部都拒在門外。

「哪來的一尊大佛?弄這麼大排場?!」

年長的牙郎犯著滴咕,卻听到一陣兒馬鈴鐺響。

他踮起腳,伸著脖子往南邊的來路望去,看見八九輛鏢車正在道上艱難地走著,一共二十幾個趟子手跟在後面,陷在泥地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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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拉成了長長的一排,趕車的都是老把式,可輪轂還是沉進爛路,難以拔出。

那二十幾個趟子手也都十分精壯,可使盡吃女乃的力氣,也推得辛苦。

年長的牙郎眼皮一跳,注意到那鏢車在泥濘留下深深的車轍印子,足見鏢貨之沉重!

為首的鏢師是干瘦的老人,一張臉上皺紋如刀切石刻,滿頭的花白發,雙眼精芒閃爍,顯然武功不俗。

這麼一行人直接進到蒲安集,散發的氣勢就把蜂擁的人流沖散開去。

「蒲安集的羅爺,還做走鏢的生意?」

年輕的牙郎奇怪道。

「剛瞅了一眼旗號,像是靖州那邊的鏢局。」

年長的牙郎感覺不對勁,收緊濕透的長衫,莫名有種風雨欲來的意味。

待到鏢車抵達客棧門前,掌櫃的帶著幾個伙計,抱著一卷毯子就地鋪開。

這般作態惹得人群之中,有人戲謔笑道︰

「莫不是鏢車押送的是你爹,這麼孝順,低頭哈腰,還怕你爹腳上沾泥?」

此言一出,引來轟然大笑。

「我知道諸位怨氣大,可沒辦法,生意場上先來後到,接下買賣就得做。

這蒲安集往前三十里,自有莊子,給些銀錢尋個草屋落腳不成問題。

何必扎堆擠在這里,遭受冷雨冷風!」

客棧掌櫃也不惱怒,拱手作揖說了一番客氣話。

旋即,又讓鏢局的趟子手把箱子卸下,取出里頭的貨物。

見到蒲安集確實招待不了,那些貨郎、商販也沒法子,只得再罵幾句,彼此商量著去哪兒投宿。

「八寶雞心盞?老天爺,這若是真品,那不得把半座縣城買下來!」

年長的牙郎頗有些眼力,余光一瞥瞧見鏢師取出木盒。

打開蓋子,里面竟是一套茶盞,表面繪有輪螺傘蓋、花罐魚腸,合稱八寶。

由這八種法器組合而成的紋飾「八吉祥」,可以消災解難,乃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若非他早年做過當鋪的掌眼,也難以認出。

那掌櫃的也不遮掩,只是笑道︰

「客官好眼力,這確是真品,專用來給貴客煮茶。」

年長的貨郎腳下步子變慢,實在好奇讓蒲安集興師動眾的那位人物是誰?

真正了不得的過江龍,怎麼也不該挑選這個偏僻地方歇腳才對。

畢竟只是縣城的集市,辦得再如何興盛,也擺月兌不了鄉下的名頭。

緊接著,這個年長牙郎又看到一眾趟子手用綢緞帕子捧著各色物什。

比如,獸首銅爐、龍涎寶香、青翠玉枕、緙絲袍服。

這些衣食住行的奢華用度,好似流水送入客棧的上房。

「嘖嘖,好生富貴的氣派!」

年長貨郎搖了搖頭,心想著那位羅大郎野心不小,請來這麼一尊大佛,也不知是作甚?

……

……

雨勢愈發冷清,待到蒲安集聚攏的人氣散掉,一輛寬大馬車方才緩緩駛入。

幾個戴著帷帽面紗的年輕女子施施然飄出,踩在洗刷干淨的地毯上。

隨後,簾布掀開,露出一張俊俏白臉,正是與紀淵同時離京的洛與貞。

在他旁邊還有虎頭虎腦的小病已,一大一小兩人跳下馬車,踏入客棧。

前廳生著火塘,因為干柴有些受潮,燻得屋里滿是松油味兒。

掌櫃挑著門口擋寒用的棉布簾子,另一只手掌著燈,躬身道︰

「洛公子大駕光臨,真是令蒲安集蓬蓽生輝!

地方寒酸,沒什麼好招待公子,只有幾樣土菜,還請公子海涵。」

位于中間的大桌上,已經備好碗碟快子。

菜色確實一般,一尾河魚、一塊白水豆腐、一碗五香干絲、一碟干筍。

勝在干淨有風味,倒也不算怠慢。

「淒風冷雨的羈旅,能夠吃上這幾樣,洛某已經很滿足了。

告訴你家老爺,他想摻和遼東商路的那樁事,洛某應了。

不過成與不成,要看各自的手段本事,洛某保證不了。

但買賣不成仁義在,他這個朋友,洛某願意交。」

這位通寶錢莊的三少爺,許是經過沿途趕路的風霜歷練,說話做事都穩重許多,不再像天京時候那樣輕浮跳月兌。

他微微笑著,摩挲左手的玉扳指,牽著小病已坐在擦得發亮的大桌前。

還真有幾分豪族大商的氣質。

「我家老爺守著蒲安集,一直都很想開拓商路,可靖州習武之風興盛,門派拳館眾多,且極為排外,瞧不起安州。

幾次進去尋求合作皆是踫壁!

洛公子有意插一支旗進去,做起一個新的商行,打通遼東數府……這樣的魄力,實在讓我家老爺欽佩不已!」

客棧掌櫃彎著腰,笑呵呵說了幾句漂亮話,隨後道︰

「別的不提,我家老爺的名頭,放在安州還算好使,黑白兩道都有朋友,也都願意賣面子。

洛公子收購糧米、油鹽、布匹,亦或者翻山越嶺商隊往來,那絕對是暢通無阻,絕無半點疏漏!」

洛與貞不動聲色,只是拿快子夾了魚肉,放進小病已的碗里。

爾後,嘴上漫不經心道︰

「羅大郎是安州的地頭蛇,一呼百應的大豪杰。

倘若要尋個得力的幫手,踏進靖州城,鎮住那些動輒斗擂的江湖人。

他必定為首選!」

客棧掌櫃眼楮一亮,連忙道︰

「我家老爺就在路上,他听聞洛公子極好古玩器物,尤其是來歷不凡,年代久遠,曾經出自名家之手的那種。

因此特地求來一幅鬼仙沉海石的真跡,名為《倩女幽魂圖》,送與洛工作做個見面禮!」

洛與貞吃了一口干筍,平靜點頭道︰

「羅家大郎是個講究人,這冷雨不停,也難成行。

洛某索性在此逗留個三四日,順便見識一下享譽安州的蒲安鬼市!」

客棧掌櫃心頭大喜過望,他得到的吩咐就是務必勾住這位通寶錢莊的三少爺。

羅家大郎只是安州的地頭蛇,倘若他可以搭上天京皇親國戚的這條門路,不管能否被接納,以後也有扯虎皮的本錢。

再者,插旗靖州,打通遼東,新建商行……這種听上去就了不得的大買賣!

現在不趁早巴結抱緊大腿,爭取分上一杯羹。

以後再動心思,就算提著豬頭肉,也都難找廟門!

「那小的就不打攪洛公子用膳了。

有什麼需要的東西,還請盡管吩咐。」

客棧掌櫃很識相的退出前廳,幾個年輕侍女圍攏坐了一桌,細嚼慢咽吃著飯菜。

「小病已,你瞧我剛才的樣子,有幾分紀九郎的氣度?」

等到掌櫃走後,洛與貞肩膀一松,低頭小聲問道。

他這種喜怒不形于色的做派,正是從紀淵那里學來。

「跟紀先生不太像,紀先生的話會更平澹,但語氣會更凌厲。

洛哥哥你生得太好看,沒有紀先生那股冷峻,一雙眼楮像刀子割肉,叫人不敢直視。」

小病已坐得端正,放下快子認真說道。

「紀兄鷹視狼顧,天生的梟雄面相,我初見他的時候,也覺得有些害怕。

直到後面才發現,紀兄面冷心熱,是個怒見不平拔刀而起的真豪杰!

他是那種要做大事的厲害人物,還未出京,就在講武堂力壓將種勛貴,闖入巡營斬殺國公客卿!

如今登頂榜首,以一敵二射殺滅聖盟兩大法王……我這一路行來,很少听見有人再說紀兄名不副實的言論了。」

洛與貞輕聲說道。

他曾與紀淵分開趕路,相約于靖州會合,直入白山黑水。

跟那位北鎮撫司的千戶千戶屢次遭劫,跌宕起伏不同。

洛與貞走得順風順水,波瀾不驚,沿途連剪徑的毛賊都沒遇上。

這讓想要見識一番江湖快意的洛三郎很是失望。

「紀先生也快到安州,洛哥哥你若等上幾日,應該就能相會。」

小病已吃下兩大碗,抹了抹嘴巴道。

「但願吧,誰知道他又會撞到什麼麻煩,紀兄這人時常招災,但偏生都有驚無險。」

洛與貞眯起眼楮,打趣道︰

「真不知道該說他是瘟神,還是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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