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西山圍場了結楊休的時候,紀淵就曾考慮過,該怎麼應對涼國公府的滔天怒火。
俗話講,打狗也要看主人。
一朝國公,三軍統帥,
楊洪堪稱位極人臣,連東宮太子也得以禮待之。
這般顯赫尊貴的大人物,自家義子死了,豈會善罷甘休?
只是,自從楊娉兒上門提醒後。
紀淵想象中的凌厲報復,卻遲遲未至。
難不成,那位言不由衷的綠茶貴女當真勸說成了?
「亦或者,涼國公其實是寬宏大量、明辨是非的豪爽性情,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紀淵眯起眼楮,旋即否定這個天真的猜測。
煉化三陰戮妖刀時,他曾投影宗平南,
招搖山下斬妖無數,知曉其中幾分內情。
十九年前,還未成為兵家天驕的宗平南武舉奪魁。
本該平步青雲,展露崢嶸。
卻因為得罪涼國公,直接被發配到招搖山,苦熬十幾年方才出頭。
這還是內閣貴人出面作保的結果。
險些沒能保住性命。
「按照宗平南的說法,涼國公此人,霸道專橫,剛愎自用, 不可能會把殺子之仇拋到腦後。」
紀淵心下不解,眸光一轉收起雜念, 望向品茶的程千戶。
「關于藍弘、藍茂文兩人, 黑龍台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解決萬年縣各種雜事, 他便回到天京述職。
沒有過多猶豫,紀淵立即上報白骨道余孽背後, 更深一層的案情。
其中陰魂附著肉身鼎爐,足以騙過欽天監、大宗師的探查和視線。
比起私自煉丹,更值得深入調查。
這等大事, 相信足以引起黑龍台的注意。
「敖指揮使很重視,已經擬折子上呈給東宮,等候那邊的吩咐。」
程千戶眉頭一皺,嚴肅以對。
「他還說,要記你一筆功勞。
假如那幫江湖余孽, 真能瞞天過海。
那天京城內還不知道藏著多少!
當年聖人力排眾議, 傾盡國庫建造社稷樓,
為的就是讓四神爪牙, 化外之民無所遁形。
沒成想,如今又給他們尋出新的法子, 只怕所圖甚大。」
紀淵頷首,輕聲道︰
「我與他們交手的時候,曾打听到其中一人叫孤弘子。
黑龍台若要調查, 不妨從此人下手, 興許可以尋出蛛絲馬跡。」
他乃留駐天京的北衙百戶,這種大案沒份兒插手。
黑龍台向來有外大于內的隱晦說法。
意思京官都是酒囊飯袋。
真正辦事, 還得看巡視四十九府的鷹狼悍將。
雖然話很難听, 但也有幾分道理在。
那些外派各府州的百戶、千戶, 沒點厲害手段,
早就死在江湖余孽、地方豪強的手里頭了。
自然個個心狠手辣,桀驁驕橫,絕非易于之輩。
「九郎, 這里沒有外人,我干脆與你明說。
這一次抄家,打掉萬年縣的扈、曾兩家,
不僅收上諸多財貨, 還順藤模瓜找出潛藏的余孽。
敖指揮使很是滿意, 若非你剛升百戶, 不宜再行拔擢,他甚至有提千戶的打算。」
程千里似是感慨,他半輩子才爬上去的位子。
對這個年僅十五的遼東少年郎來說,不過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仔細想來,難免叫人唏噓。
「承蒙指揮使大人看重,屬下惶恐。」
紀淵嘴上這麼說,神色卻很平靜。
他心里明白,敖指揮使是個諸事放權,萬般不管,心里只有練功和老婆的憊懶性子。
于朝廷而言,談不上合格的能吏。
但對手底下的人來說,卻是頂好的上官。
不擋路,能抗事,
比起林碌、孟長河之流,不知強了多少倍。
「所以,我與敖指揮使談過了,
等你武舉考完,有兩條前程路子可選。」
程千里笑容深厚,低聲道︰
「一是繼續留在天京,東宮那邊對你頗為欣賞,有貴人看重。
堅持熬上五六年的資歷,當上千戶遲早的事兒。
至于指揮使的位子,那就要看你的武功進境和際遇了。
開闢氣海,凝煉真罡,踏入四境……非凡俗所能為之。」
程千里話中流露艷羨,出身苦寒,白手起家, 弱冠之年有望正三品。
不管放在何處,都稱得上一句「年輕有為」、「俊彥人物」了。
換做旁人听見這番安排,恐怕早已喜于形色。
「程千戶不妨再說說第二條。」
可紀淵面如平湖, 靜水流深, 並不顯出情緒。
「你倒是好定力,一點也不像個十五歲的少年郎。」
程千里意料之中笑了一聲, 打趣道。
「第二條沒什麼稀奇,按規矩走,先去詔獄輪值,而後外派一地,坐鎮一方。
如今四十九府,除了大名府都不算太平。
以九郎你的本事,不愁沒功勞。」
紀淵心里感激,低頭思忖。
官場上無親無故,願意傾力栽培人的上司不多,打著燈籠也難找。
他一下子遇到兩個,堪稱是運道亨通了。
不過,對于究竟是留駐天京,亦或者走出大名府。
紀淵一時之間,也有些猶豫不決。
第一條路穩妥,安靜。
第二條路坎坷,艱辛。
依照本來的打算,肯定是當個京官,坐等升遷便好。
可以他不安分的性情,外面天地如此遼闊。
倘若只困于一城,未免有些無趣。
故而,沒能定下確切心思。
「你也不用急著給答復,剛忙完一樁案子,可以歇息幾天,專心應付最後一場大考。」
程千里輕刮茶蓋,淡淡道︰
「對了,黑龍台會撥調一批人到北衙。
畢竟空出好幾個百戶、總旗的位子,到時候會很熱鬧。
其中有一個人,身份非同尋常,你收著些桀驁氣,別得罪了。」
紀淵眉頭微擰,狀似不滿道︰
「程千戶,你肯定是有所誤解。
我為人向來儒雅隨和,很好相處,跟誰都談得來。」
程千戶面皮抖動,心想你做個緹騎都敢斬首百戶,得罪千戶,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
……
東宮。
身著明黃常服的太子殿下屈指叩擊桌面,輕聲道︰
「欽天監如何說?」
坐在底下的七八人,皆是詹事府內中人。
換而言之,也就是太子爺的心月復重臣。
個個正襟危坐,凝神以對。
立在旁邊的年老太監呈上一份折子,低聲道︰
「昨夜確實是驚動了監正大人。
欽天監傳信道,有域外四神的爪牙潛藏天京。
這與黑龍台給出的消息對照,應當無誤,確有其事。
根據推測,可能是滅聖盟的余孽暗地里與四神合作,
找到瞞過社稷樓的法子,想在聖人的眼皮底下搞風搞雨。」
太子殿下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平靜道︰
「徹查!讓黑龍台鋪天蓋地搜山檢海,務必把大名府內藏著的大逆賊子找出來!
紀淵是吧?他又立了一功。
為何一個通脈二境能識破?這點可曾調查清楚?」
年老太監再呈上另一份折子,躬身道︰
「回稟太子爺,欽天監的回應,也跟黑龍台一般無二。
那位紀百戶生而不凡,乃璞玉內斂,有一雙勘察虛實的通幽靈眼。
听說,欽天監正打算招他進去,做個練氣士。」
太子殿下嘴角翹起,沉郁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欽天監要跟黑龍台搶人?這還是頭一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