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分鐘過去。
庭審繼續。
「辯方,你是否要對證人進行交叉質詢?」
倪秋萍坐于審判席,看著張偉,冷聲問道。
「法官閣下,我……」
張偉站起身,掃了眼原告席上。
就見王美艷露出了蛇蠍般的笑容,仿佛張偉說錯一個字,就可能招來危險。
陪審席上,也有無數道目光投射而來。
听證席上,丈夫丁春田也同樣抱著孩子,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我方選擇不對證人進行交叉質詢!」
最後,張偉選擇了不提問。
「好,這是你的選擇!」
倪法官面無表情的應了聲,隨後看向原告席,「王律師,你們控方還有證人需要傳訊嗎?」
「法官大人,我方沒有證人需要傳訊了!」
倪秋萍點頭,敲錐宣布︰「鑒于辯方不進行質詢,控方也沒有需要傳喚的證人,本庭宣布今日休庭,下次開庭時間定為周四下午1點!」
在法官的宣布下,法庭解散。
眾人陸續離開。
「張律師,程代表,你們等一下!」
就見王美艷突然喊住了張偉一行人,隨後遞了一張紙過來。
「你們考慮考慮吧!」
她說著,露出一抹冷笑,眼帶寒光的走出了法庭。
「這是……」
「顯然是和解的條件,不過我很好奇,黑足的目標不是集體訴訟嗎,這是第一個案子,他們應該不會想要和解才對?」
張偉說著,將寫有條件的紙條遞給了程糧。
程糧打開一看,臉色頓時變了。
「黑足這幫家伙,欺人太甚!」
他怒喝一聲,將紙條揉成一團,奮力丟了出去。
「你干嘛呢,這里可是法庭重地,禁止亂丟垃圾的!」
張偉見此,連忙說了一句,將紙條撿了起來。
他打開一看,同樣是暗道一聲好家伙。
黑足給出的條件,居然不是和解的賠償金,而是要誠意保險公開道歉!
這對于一個公司的臉面來說,那就是真正的打擊了。
「黑足這是要殺人誅心啊,就算你們同意和解,這起案子原告方同意撤案。可一旦公司執行總裁公開道歉的話,對于公司的形象無疑是巨大損失,甚至可能引發一系列,最糟糕的是股價跌停,公司破產……」
張偉仔細思考了一下,黑足的目的難道說是暗中收購誠意保險不成?
通過一場訴訟給誠意保險制造壓力,然後以集體訴訟為要挾,迫使誠意保險公開道歉。
一旦誠意保險這麼做了,黑足就可以通過商業手段,暗中收購公司股份,最後吞並掉誠意保險。
畢竟要收購一家資產百億的公司很難,但要收購一家形象大損,瀕臨破產的公司卻很容易。
不過這些都和他沒關系,他的目的是贏的這一次的訴訟。
只要阻止第一件案子,那麼後續的集體訴訟也就不算問題了
「程代表,你雖然是誠意保險的代表,但畢竟不是執行總裁,作為庭辮交易的條件,你還是需要將消息帶給真正決策人的。」
張偉將紙條遞給程糧後,湊到對方面前問道︰「對了,我讓你準備的那些資料,明天能夠送到嗎?」
「張律師,你放心吧,我已經讓部門的人全力收集了,現在收集到的案例,已經足夠你明天用上了。」
「那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不過明天你可得準備上庭了,到時候我會傳喚你上庭作證!」
「我明白,為了公司存亡,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程糧鄭重的點了點頭,同時在心里頭補充一句。
回去之後,我就暗示領導加工資,如果這一關能挺過去,我的退休金和年終獎金一定要漲!
張偉和程糧等人告別。
對方和楊法務回到了公司,將黑足的條件告知了執行總裁。
不出意外,執行總裁將紙條直接當場撕了。
而張偉是在外面吃了個午飯,然後才回到了金城律所。
剛一進辦公室,就發現氣氛有些沉悶。
「怎麼了,你們也沒來看我的庭審,客戶那邊聯系上了嗎?」
李月琴嘆了口氣,「聯系是聯系上了,但客戶那邊好像興致不高,對我們也愛答不理的。」
「這不是廢話嗎,之前民事組把案子都丟了,我們能撿起來就不錯了!」
張偉說著,看向自己的小徒弟,「小萌啊,接下來你早中晚給客戶各打一次電話,告訴人家,我們對案子的重視,記得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明白嗎?」
「呃,不明白……」
林雨萌搖了搖頭,她當然不可能明白張偉的意思。
「沒事,你早中晚各打一次電話,電話一通就對客戶噓寒問暖,關心人家身體健康,這樣就足夠體現我們的重視了!」
張偉安慰了一句,接著直接坐下,開始等待。
一個多小時後,郵件來了。
是程糧發過來的,這些都是張偉要的資料。
「好 ,明天就是我反擊的時刻!」
張偉開始翻閱資料,神色止不住的激動起來。
不過與他的興奮相比,整個刑事組都有些死氣沉沉的。
鐵如雲、林雨萌和李月琴,好似對張偉的案子,都沒有一點積極的反應。
張偉猜測,他們估計是看了媒體的報道,受到了影響。
能夠被區區媒體影響,這說明三人的心境還需要鍛煉啊!
無法做到冷靜對待任何事的律師,可不是一個好律師!
……
周四,下午。
「你們確定不來看我的庭審?」
當張偉吃過午飯後,準備去上庭了,結果刑事組的幾個小伙伴,全都沒有跟著過來的興致。
「那庭審,我就不去看了吧,那個原告太慘了,我怕去了忍不住。」
鐵如雲搖了搖頭,擺出一副我不想去的態度。
「乖徒弟?」
「師傅,我也很想去啦,但你讓我聯系客戶來著……」
「小李?」
「那個,我下午還要寫報告呢……」
「可寫報告不是老鐵的事情嗎?」
「組長讓我代勞的,我就喜歡寫報告,所以我下午還有事,也不能去看你庭審了。」
「行吧!」
既然三個小伙伴都不想去,張偉也不強求。
雖然他知道對方的借口很爛,但他也不忍心戳破。
乘坐地鐵,自己來到了市法庭後,張偉很快與程糧會面了。
「昨天看了和解條件後,總裁很生氣,還說要讓我轉告張律師,這一次的官司,請你務必替他搓一搓黑足的銳氣!」
「行,我知道了,那你做好準備吧,待會你就要上庭了!」
張偉和程糧進入準備室,開始為接下來的庭審做準備。
法庭內,人也陸陸續續的來齊了。
听證席上,白美琪到場了,並且她隔壁坐著的居然是趙青岩。
「想不到趙先生也會來看商業訴訟,你和張偉的關系……很好?」
「哦,小張是我很看好的後輩,公司正好事情不多,就過來支持他一下。」
公司不忙?
白美琪以為自己听錯了,趙青岩居然會說自己不忙?
哪有大公司的研發部不忙的,而且你還是首席研發官,技術領頭羊,你用這種拙劣的借口,你自己沒點B數嗎?
不過趙青岩所在的鐵匠科技,畢竟是金城最大的客戶。
人家也要面子,她可不能戳破這種事。
「趙先生,他們來了。」
白美琪似有所感,看向法庭門口。
就見張偉帶著程糧和楊法務進入法庭。
張偉和听證席上的趙青岩點頭示意,隨後在被告席坐下。
另一邊,王美艷也帶著原告姚麗婷來了,她的老公丁春田與兩個孩子悉數到場。
一家人短暫溫存之後,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張偉察覺到,原告姚麗婷的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听證席上的矚目。
這是昨天「講故事」的作用,姚麗婷的淒慘經歷,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
「我很意外,你們居然沒有一點反饋!」
另一邊,王美艷走到了被告席一側,和張偉打了聲招呼。
當然,這個招呼可以理解為挑釁。
「你的條件太離譜了,能答應的人估計是傻子吧?」
「可你們沒有勝算,就算不答應,這案子一樣要敗訴。而且這只是第一場官司,之後的集體訴訟,你們又能怎麼辦呢,黑足可以保證,誠意保險必將會在這些案子中破產!」
「那行啊,王律師你就試試唄。」
「你……」
看到張偉油鹽不進的樣子,王美艷也沒轍了。
她本以為,自己的言語可以讓張偉急的直跳腳,可對方好像自信滿滿,難道說他又什麼底牌。
「不可能,在這場庭審中,我的當事人就是‘無敵’的,沒有人會比她還慘!」王美艷趕忙搖了搖頭,將這個不靠譜的念頭驅散掉。
既然張偉不給面子,她也懶得再這里浪費口水。
反正誠意保險自己不識相,到時候破產了,也就不要怪他們黑足心狠手辣!
這案子優勢在我,必不可能輸!
下午1點整。
隨著倪秋萍法官到場,陪審席落座,控辯雙方就位,案件準備開庭。
咚咚咚!
倪法官敲錐之後,掃向控辯雙方。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麼繼續開庭。昨日控方已經結束案情陳述,今日輪到辯方發言!」
張偉起身,朝法官點了點頭,「辯方傳喚誠意保險公司代表程糧,上庭作證!」
「哼,終于來了!」
王美艷看著程糧走上證人席,眼中的陰狠幾乎是藏不住的。
她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如果說昨天姚麗婷的上庭發言是殺招,足以影響陪審團的看法,那麼今日等她質詢程糧時,那就是最後的絕殺了。
她已經搜集了無數誠意保險和姚麗婷之間通話的證據,她甚至還暗中買通了幾個誠意保險公司的員工。
只要程糧在法庭上發言,說出她想要的內容,她就可以傳喚員工作為反駁證人,指證程糧在說謊。
那麼到時候,誠意保險就必輸無疑了!
「法官閣下,在我的當事人代表回答問題之前,我方希望能夠請法庭準備一下幻燈片播放。」
「幻燈片?」倪秋萍略有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同意。
張偉開始操作,在法庭上準備起來。
片刻後,幻燈片設置完畢。
張偉開始提問。
他播放了第一張幻燈片,隨後指著照片中一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問道。
「程糧先生,請告訴我,幻燈片中的人是誰?」
「他姓宋,是我們誠意保險的客戶之一!」
「請問這位宋先生現在的情況時?」
「宋先生因為缺少合適的肝源,在去年不幸去世。順帶一說,他等待了兩年的時間,也沒有等到合適的肝源。」
「那麼宋先生有孩子嗎?」
「有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兒子,很不幸的是,他兒子去年參加了高考,成績不錯,但宋先生已經無法得知兒子的高考成績了。」
「感謝回答,我們繼續下一位。」
張偉說著,又點開了第二張幻燈片。
這一次出現的是一個年輕人,還在打籃球。
「程代表,那麼這一位呢?」
「這個小伙子姓楊,是一個在校大學生,本來應該是最好的年紀,但他在大二那年確診患了肝癌,經過14個月的等待之後,他終于等到了合適的肝源,可惜……」
見程糧猶豫,張偉立即接話道︰「可惜的是,這個小伙子在準備手術過程中不幸身亡,而他家中還有一對年邁的父母,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反對!」
听張偉講故事,王美艷終于坐不住了。
「法官大人,辯方律師所說的故事,到底和本案有什麼關系?」
「張律師?」倪秋萍挑了挑眉。
「法官閣下,辯方想通過這些案例說明,匹配的肝源是非常稀少的,許多患者甚至經歷了比原告更長的等待時間。並且我想告訴法庭上的各位,這些患者一旦獲得治愈,將會獲得比原告更長的壽命!」
「這是胡扯,這是混淆視听!」
面對張偉的反駁,王美艷當即就忍不了,「這根本就是辯方的借口,本案和是否插隊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的當事人如果無法在近期獲得肝源,她就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那麼等待她的就是死亡。一旦我的當事人死了,這群保險公司的家伙就可以省掉一大筆錢,這群人心里頭想的事,我相信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王律師,給我肅靜!」
見王美艷在法庭上飆嗓門,倪秋萍當即就忍不住了。
「還有你,張律師,你們兩個都給我上來!」
法官都這麼說了,張偉和王美艷自然上前。
倪秋萍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二人。
「你們知道嗎,因為這個案子,我最近都有些抑郁了!」
張偉和王美艷都眨了眨眼楮,不懂法官的意思。
「這個案子,我一方面很同情原告,但作為法官的職責操守,卻又讓我不得不做出違背良心的決定。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這麼抑郁,你們兩個听懂了沒!」
張偉和王美艷都點了點頭,表示听懂了。
倪秋萍卻豎起了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座位。
「還有一件事,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但我每天都要看著法庭上的骯髒污穢,听著被民眾稱之為‘律師’的,這些惡毒的、有害的、污爛的毒瘤們,在我的地盤上用他們的嘴巴吐出來的無聊廢話,我tm很抑郁,你們兩個听明白了嗎!!!」
倪秋萍終于是發飆了,說出了一番只有他們三人才能听到的「驚人言論」。
「王律師,別逼我改變對你的看法,你們黑足的人都是什麼貨色,你自己心里清楚!」
「還有你,張律師,我听說過你的名號,但我希望你別把自己降低到和對手一樣的水準,听明白了吧!」
張偉和王美艷都點了點頭,但二人听到法官的話後,表現各異。
張偉有些懵逼了,完全沒想到這位法官居然當庭「更年期」發作。
王美艷則是有些惱怒,為什麼在法官的嘴里,自己的實力會不如張偉?
「現在,庭審繼續,辯方可以繼續發言!」
隨著倪秋萍宣布,王美艷只能悻悻坐下。
「多謝法官閣下的提醒,現在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要請問程代表。」
張偉看向程糧,「程代表,昨天我看到了幾個數字,能請你告訴大家,那些數字代表的含義嗎?」
「可以!」
程糧點了點頭,「昨天張律師看到的數據,其實很簡單,其中一個數字是24700,是現在醫療系統中等待肝髒移植的病人數量,第二個數字是421,這是每一位病人等待的具體時間。」
「也就是說,現在全國大約有兩萬五千人正在等待肝髒移植,而平均每人的等待時常都超過一年了對吧?」
「是的!」
「雖然我很同情原告方,但我不得不提出一個疑問,原告方憑什麼認為,她可以超過前面的幾千人甚至一萬人,讓自己比他們更早獲得合適的肝源呢?」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騷動起來。
張偉的話,也讓6位陪審員產生了同樣的疑惑。
他們只看到了原告的淒慘身世,可卻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比她慘的人也有不少。
如果本次判決他們支持原告,豈不是對排在更前面的人不公平?
這個問題,是讓陪審員陷入了猶豫之中。
同樣的,听證席上,也有不少人變更了看法。
「居然是這樣!」
白美琪差點就要忍不住站起來了,因為張偉居然用了這個思路來反駁原告。
你很慘是吧,那我就找比你更慘的人!
你還活著,而有些人卻已經再也無法獲得肝源了!
果然,能打敗慘的,只有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