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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偷雞摸狗

雞子餡,粟米菠薐粥。

簡單吃罷早齋,便听得月漪樓中已漸漸忙碌起來——

留宿的恩客紛紛而去,灑掃的伙計四處穿梭,雅舍的鸚鵡學舌架上,疲倦的胡姬懶在榻中……種種聲音一涌而上,浮靡且嘈雜,听得楊朝夕心煩氣躁。

幾番盤膝趺坐,想要行功運氣、摒卻煩擾。奈何昨夜雅舍中燃燼的安息香,早吸附在帷幔衾枕各處,此時被晨風一攪,登時又彌散出來,爭相往楊朝夕鼻孔中鑽入。

楊朝夕心下難定,暗慰自己「此非清修之所」,當即下了榻,重新將承影劍裹好、負在背後。又模了模胸前,確認柳曉暮給的純金火符尚在,才出了月漪樓。

月漪樓距離覃府所在的寧人坊,足有十多里腳程。

此時天時尚早,炎日未出,習習涼風渡過洛水、散在街角,給這初夏捎來難得的涼爽。

楊朝夕雖是回去復命,卻也不甚焦急,只一路向南,徐步而行。穿過新中橋,便是濃蔭如蓋、平坦闊直的長夏門大街。望著街衢兩旁、自己熟悉的幾處坊市,近來發生過的一幕幕景象,便不受控制地在腦中浮現起來︰

有群道夜斗倀兵的擇善坊,也有化名佯入祆教的修善坊,更有麟跡觀所在的敦化坊……

如今水希子羅柔之仇已報,祆教與太微宮斗法之事也暫告段落,洛陽城卻似一汪巨大的水潭,將自己拖拽其中。剛掙開幾道水草、便又有更多水草裹纏上來,束手絆腳,令他一時難以掙月兌。

不由心頭暗道︰早知江湖這般錯綜復雜,事事串通、人人勾連,一環扣著一環,他便寧可躲在山中修道,也絕不肯下山游歷。

然而事已至此,縱然心有悔悟,卻是覆水難收。只嘆人事如流雲、瞬息萬變,時光如流水、有去無回……

楊朝夕一面思緒飄飛、一面沿街而行,不覺間卻已行至康俗坊附近。正待繞過這坊、折轉向西而行,卻听坊中傳來一陣大呼小叫之聲。

路人聞聲,紛紛駐足,轉頭望去。

只見一個生著癩痢頭的乞丐,當先從坊中竄出,一手拖著根竹棍、一手牽著道繩索。

竹棍末端捆連著套索,套索緊扣、勒著一只細犬。細犬四爪刨地、胡亂蹬抓,卻是無濟于事,喉間不斷擠出「嚶嗚~嚶嗚~」的哀嚎。

繩索另一端,卻牽著一高一矮兩個乞兒。乞兒皆雙眼翻白,手拄木棍、連連戳地,竟是兩個瞎子。兩個盲丐披頭散發,身上衣袍破洞百出、且裹慢了泥污。只從鬧哄哄的蒼蠅數目來看,便知兩個盲丐邋遢已極。

楊朝夕卻是一眼便認出,那瘌痢頭乞丐、正是乞兒幫掌缽牛豐年;而兩個盲丐,竟是許久未見的「巴州雙杰」王矬矬與白桿桿!

「巴州雙杰」赤著足、跑在布滿碎石細渣的街上,也不覺硌腳。借著木棍戳點,腳下竟也不慢。而那王矬矬左手中,還提著一只面色漲紅的大公雞,此時雙翅被捉、死命撲騰,然卻徒勞無功。

三人竄出坊門,便要橫穿大街、躲入東的正俗坊中。

這時,一駕裝飾精巧的油壁車、自南面飛馳而來,馬嘶伴著蹄聲,竟是目中無人,便要穿街而過。

牛豐年身形矯捷,只須向前一撲、便可順勢躲開。然而「巴州雙杰」畢竟目不能視物,反應不比常人,眼看便要被車駕踏碾在地!

千鈞一發之際,電光火石之間。

卻見牛豐年抽身而起,折向身後。雙臂張開,往「巴州雙杰」撲去,直接將一高一矮兩人摜倒在了街邊。

而那駕橫沖直撞的油壁車,恰好擦著三人身側而過。倘或再遲上一點、差上半分,只怕三人今日,定會被撞出一身硬傷來。

此刻那群家僕護院、已提了棍棒等物,從康俗坊追了出來。領頭一人邊跑邊呼︰「捉住這群偷雞賊!臭叫花子,討不來吃食、便動歪心思來偷!待被哥幾個捉住,定要先將腿打折、再扭送武侯鋪……」

路旁一些聞訊趕來、試圖阻攔的乞丐們,雖手握竹棍木棍,卻知自家理虧。圍上去不過片刻工夫,便被這群家僕護院揮棍趕開。

待牛豐年將「巴州雙杰」扶起,這些家僕護院、已將三人團團圍住。領頭那人也不嗦,手臂一揮、登時喝道︰「給我狠狠地打!」

話音落下,幾十個粗莽大漢手中棍棒、登時如雨點般砸落下。

牛豐年知道今日事難善了,登時向「巴州雙杰」道︰「二位兄弟,只能拼了!若能活下來,再細說今日之事!」

說話間,牛豐年手中竹棍一抖,末端套索登時月兌落下來。旋即他揚起竹棍、四面揮砸,每一棍打出,不是頭破血流,便是肘斷膝折。同時,亦有許多棍棒砸在他肩背、後腰上,火辣辣的痛感不時傳來,卻是無暇顧及,唯有咬牙硬挺。

有些家僕護院見他悍勇,不願硬拼,當即將調轉矛頭、向那後背相抵的「巴州雙杰」圍了上去……

卻說「巴州雙杰」王矬矬與白桿桿,自那日在潁川別業中,被生石灰灑上面頰、迷了雙目;又因武藝不濟,使得元仲武險被歹人傷到。是以當夜、便被府中吳總管令人驅趕出去。

原本生石灰入眼,須立即滴入胡麻油,將石灰與眼珠阻隔開;旋即爭分奪秒、用大量清水沖洗,便可保住雙目不被灼傷。

但「巴州雙杰」中招之下,早已慌神,只顧揉搓抓撓,反將生石灰揉進了眼楮深處,又將臉上抓出許多傷口。那生石灰與眼淚與血漿混合,當即滾沸起來,痛楚更勝之前。

加上吳總管早看不慣兩人行事做派,不但不請郎中醫治,反而叫府中家僕護院,將兩人捆了手腳、丟出府外,任其自生自滅。

于是一夜之間,「巴州雙杰」的眼楮盡被灼瞎,面上也被腐蝕得千瘡百孔。待他們二人定下心神、掙開繩索,模到病坊時,那郎中除了能為他們上些金瘡藥外,卻已無力回天。

自此後,二人雙目既瞎、又失了元府庇護,只得流落在街頭坊尾,開始乞食為生。因雙目不便、又從未在乞兒幫中掛過名,便常常受其他乞丐的欺凌。

二人雖輾轉于各處坊市,卻因經驗欠缺、時時討不來東西,反而遭人驅趕。是以常常饑一頓飽一頓,心頭更是有苦難言。

兩人幾番合計,才終于定下分工︰

白桿桿身形高大,又素來說話斯文、頗通禮數,便負責在前引路。順便向路過的行人、家戶討水問路,兼

索要吃食。

王矬矬性情暴躁、又極好面子,自然綴在後面。雖是不願張口,但有朱門大戶放狗來咬時,卻可仗著身材短粗、皮糙肉厚,使出听聲辨位的法子,用手中木棍將惡犬打跑。

這日晨起,兩人輾轉來到康俗坊,已是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

正要故技重施,挨家挨戶地討要吃食,王矬矬卻听得附近雞鳴高亢、歷久不歇。

照著這許多時日里、一步一步磨出來的經驗,王矬矬便知這雞距離他二人,至多不過兩丈,應當是從某戶人家中逾牆飛出來的公雞。當時便饞涎直流,與白桿桿稍一商議,便定下了計策︰

先由白桿桿照著那雞鳴方向,快步繞至雞後、將其驅趕過來;再由王矬矬借助手中木棍,使出他那套槍法,驟然出手,將這雞敲暈。隨後二人便可尋個四下無人處,生火烤熟,分而食之。

計策雖是天衣無縫,然而施行中、卻出了變數。

就在二人將公雞捉住、預備帶走之時,卻被這家的一個護院瞧現。當即放出細犬,又吆喝了一眾家僕護院追趕過來。

二人目不見物,便似沒頭蒼蠅般抱頭逃竄,接連踫了幾次牆壁後,已被那細犬追上,一口咬在來白桿桿的小腿上。

這時,乞兒幫掌缽牛豐年,恰與幫眾行經過此處。遠遠瞧見兩個乞丐被惡狗欺負,當時便起了敵愾之心。不待多想便掏出繩子、綰了個套馬索,合身沖上前去,很快將那細犬制服。

這時才發現,這兩個乞丐不但面生、竟還是兩個瞎子。再看那王矬矬手中撲騰的公雞,登時便明白了大半,當即怒道︰

「兩位兄弟!這般行事,豈非污了我乞兒幫的名聲?我等雖乞討為業,卻最不屑行這等偷雞模狗之事……」

然而話未說完,那烏泱泱的家僕護院便已趕來。

牛豐年顧不得細說,當即吩咐群丐散開。自己又甩出一道繩索,令巴州雙杰抓緊,當即牽起兩人,一路狂奔,逃出坊來。于是才有了方才一幕。

短棒嗚嚎,長棍呼嘯,向著「巴州雙杰」周身襲來。

兩人自知今日闖下禍端,被人追逼至此,心中倒生出破釜沉舟的氣概。當即各自揮起木棍,有板有眼與紛涌而上的家僕護院拼斗起來,凶悍之氣,不輸往日。

然而這些家僕護院、卻似有些來歷,趨避揮手間,竟頗有些行伍之風!

加上他們人多勢眾,一時間牛豐年與「巴州雙杰」竟不能月兌困,陷入苦戰之中。照此情形下去,遲早也是落敗被捉的結局。

楊朝夕嘆了一聲,踏步而出,率先沖入牛豐年這邊亂哄哄的陣團,使出「奪槊拳」來。不過幾息工夫,倒將許多家僕護院手中棍棒奪下,遠遠丟開。

牛豐年見竟是客卿長老楊朝夕,登時心頭一松︰「楊長老!老牛今日著實命好,竟在此處撞見您,不然想要月兌身,只怕不易。」

楊朝夕手中不停,微微一笑︰「那兩人我認得,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卻不知牛掌缽、何故竟與他們攪在了一起?」

牛豐年正要回話,卻見那家僕護院中忽地走出一人,高聲叫道︰「弟兄們,都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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