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309章 總角之交

火把昏黃,在陰濕的地牢里,只能照亮周身兩步左右的範圍。

鎖甲衛們押著曜日護法張松岳等人下了地牢,便輕車熟路地、用火把將甬道兩側的火盆點燃。火盆中柴草浸了桐油,被次第點燃,氣味著實嗆鼻。卻也將濃烈的腐臭氣息,驅散了一些。

更多光亮,將洪治業心中的恐懼驅散,開始定住心神、打量起眼前的情況來︰

那張松岳顯然是被鎖甲衛的「千棘網」所捕,頭臉、脖頸和身上,俱是被芒刺扎開的創口,斑點黑紅,血漬紛亂,看上去慘不可言。其他的祆教教徒也是個個帶傷,顯然經過了一番死斗。

這些被抓捕回的祆教妖人,亦被塞進一個個狹窄的監牢。張松岳等祆教頭目,手腳更被牢中石壁上的鐵鏈拴死、以防逃月兌。

鎖甲衛們將捉回的妖人關好,重新鎖死了鐵門,便揚長而去。

洪治業原本心情頹喪,可當他借著火光、透過粗實的柵欄,望見一個個情狀淒慘的祆教妖人時,心頭竟涌起幾分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于是環顧自身所處、又黑又濕的監牢,卻在一角略高處,發現幾塊用剩的青石。正齊齊排在那里,形如一方小些的石榻。

洪治業輕哼一聲,似是對那些妖人充滿不屑。旋即蜷了蜷身子、恰好在那石榻上臥下,大喇喇睡了過去,不久便響了鼾聲。

昏昏沉沉里,不知是夢是醒。那厚實的地牢鐵門,開了又閉、閉了又開。更多祆教妖人被押了進來,依稀還有女子被趁機揩油的驚呼聲……一切亂糟糟的,攪得他連夢都做得一塌糊涂。

又不知過了多久,地牢東面那扇許久未動的鐵門、轟然打開。一道狂狼陰邪的笑聲,在地牢中響徹。

洪治業徹底被驚醒過來,渾身都已涼透,胸中卻躁熱非常︰這聲音不是別人,正是元仲武那個二世祖!

元仲武狂笑幾聲,便即啞火。刺鼻的桐油味和腐臭之氣混在一起,登時嗆得那他氣息一窒。不由雙目赤紅、劇烈咳嗽起來,接著便是抑制不住的嘔吐。

此處環境惡劣、聞所未聞!元仲武極為不適,折騰了半晌、月復中依舊一陣陣翻江倒海,不禁怒氣沖沖︰「王矬矬、白桿桿!快把那幾個‘聖女’弄到我房中來。這特麼牢房比茅房還臭!小爺又要遭不住了,噦……」

元仲武說罷,又是一陣嘔吐,聲音卻已去得遠了,顯然是沿著來時的密道、又跑了回去。

接著便是幾個「聖女」拼命掙扎與驚叫的聲音,與「巴州雙杰」陰陽怪氣的呵斥混在一起,顯得極為刺耳。片刻後,幾個「聖女」便被捆緊了手腳、堵住了嘴巴,只剩下其他教徒此起彼伏的咒罵聲。

此時,便是洪治業也不禁暗嘆︰這些「聖女」落在那荒婬無恥的元仲武手里,還能有什麼好下場?能保住一條命,便算是老天開眼了……

麟跡觀前院東邊,一間敞亮的靖室內,午後和暖的春光涌入,叫人渾身舒泰。

天師吳正節、弘道觀觀主尉遲淵、上清觀觀主公孫玄同三個,正如「品」字一般、圍坐著一方茶案品茗論道。風爐上銅鍑中,一串串魚眼似的水泡竄上來,惹得茶湯愈發歡快。

下首圓座上、趺坐著兩個年輕人,一個是沖靈子楊朝夕,另一個是傳宗子方七斗。

五人略一寒暄、便入正題,從洛陽群俠堵截祆教聖女,說到祆教聖姑、虎妖陸續現身斗法,再說到那「蒼龍七宿」前來攪局,最後才詳詳細細問起、楊朝夕滅殺虎妖的前後經過。

楊朝夕本欲搪塞幾句,替鐘前輩隱瞞形跡。奈何面前坐著的兩位師長、一位道友,年齡加在一起將近三百歲,如何能瞞得住?

加上伏虎之時,方七斗就在艙中,早瞧出他行為異常、性情大變,便也猜出了幾分端倪。于是一番旁敲側擊之下,楊朝夕只得將鐘九道附在己身、滅殺虎妖之事,略略說了一些。只是一口咬定,自己與那鐘九道乃是偶遇,鐘九道看不慣虎妖操縱陰魂、為禍生民,才決定助他一臂之力……

吳正節、尉遲淵、公孫玄同三個忽視一眼,俱都露出釋然之色。

吳正節先開口笑道︰「小友此番可稱奇遇!那鐘……鐘九道乃是婦孺皆知的‘捉鬼天師’,比我這俗世的天師、可要厲害百倍!只可惜陰陽有隔、生死有別,不能交游一二。」

尉遲淵卻見眉毛一掀︰「有什麼可惜?以道兄之姿,再虛度數年、便可離陽還陰。到時泉下自在,想見哪一位先賢名士、還不是招手即來?」

公孫玄同呵呵一笑︰「尉遲道兄,此言卻是刁鑽了。以吳道兄道功修為,再精進數載、未必不能青雲直上、一步登仙!到時交游之輩,不是開洞建府的仙家、便是執掌一方的神祇,又豈會再與那些孤魂野鬼胡讒?」

吳正節听罷,哈哈大笑。不禁又伸出手指,向左右連點數下︰「兩位道友一損一夸,老道心頭卻是大起大落,如今道心都不穩啦!」說罷又看向楊朝夕道,「小友,你說借了一柄‘上清含象劍’,可否給老道一觀?」

楊朝夕卻是苦著臉道︰「當時為斗虎妖,被那祆教聖姑借去,結果折損在洛水邊啦!今日非但拿不出,改日見了借劍的那位,更不知該如何交代才好。」

吳正節面色微滯,旋即卻笑逐顏開︰「無妨、無妨!老道只是好奇罷了。這‘上清含象劍’乃白雲子司馬承禎創制,也以他親手煉制的木劍最為正宗,可惜傳世不多。老道便只想看一看,是不是白雲子親傳之劍。既然輕易便遭崩毀,想必亦是仿品,也沒什麼可惜的。」

說話間,吳正節卻將袍袖一振,登時便將前幾日開壇做法時、用的那柄「上清含象劍」取了出來。笑吟吟接著道,

「小友!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你既損了借劍之人的法器,這一柄你且拿去、還給人家。此劍雖是仿品,但卻是雷擊木所制,想來也抵得過、折損的那柄啦!」

楊朝夕當即又是惶恐、又是感激,忙起身拱手道︰「道兄所贈,實是重寶,小道如何敢受?」

公孫玄同卻知吳正節性情高鯁,既引為道友、必熱絡非常。如今金口既開,若楊朝夕堅辭不受、反而生分,徒惹不快。

便開口笑道︰「沖靈子!我輩修道、第一便要心性通達。你既需此物、卻違心不收,日後必然念頭不暢。你若真覺得此物貴重,便當欠吳道兄一份人情,日後若他有事相召、你便全力襄助,還了這份人情便是!」

楊朝夕聞言,這才上前躬身接下︰「長者賜,不敢辭。道兄慷慨贈劍之誼,小道定不敢忘!」

五人烹茶言歡,又說了一會。因方七斗還要返回行營復命,楊朝夕便隨之告辭而出。

一出靖室,方七斗便古怪地看向他道︰「楊師弟,你可真是個怪胎!前幾日在通遠渠時,受了那麼重的傷,幾乎奄奄一息。不想這才幾日、便又生龍活虎,當真奇也怪哉!」

楊朝夕亦覺自己行氣療傷之效、頗為奇異,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只好拱拱手道︰「多賴唐師姊、覃師妹日夜照料。此恩此德,小弟銘記于心!」

方七斗卻擺擺手道︰「此是小事,不足掛齒。我猜你與那鐘九道前輩,應當不是偶遇,定是他教了你什麼法子、才能暗通音訊,以便前來襄助。不過能請來他出手,你小子也算是福緣深厚啦!」

楊朝夕展顏笑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才高七斗’方師兄!」

方七斗听罷,只是笑笑,卻罕見地沒有露出洋洋自得之態︰「楊師弟,愚兄有一言相勸,今日不吐不快。」

楊朝夕見他說得鄭重,也隱隱猜到他所言之事、必然與自己昨日出手相助祆教有關,當即抱拳︰「請方師兄賜教。」

方七斗略一沉吟便道︰「楊師弟!你我雖皆出身道門,卻也該明白,自古‘貧不與富斗、富不與官斗’。昨日之事,看似洛陽群俠與祆教為難,其實兩方都清楚,這便是洛陽公門要借機打壓祆教徒眾,好迫其降心俯首。說得直白些!便是官吏牧民之法。

你既然下得山來,想要在洛陽立足、再做些事情,即便不肯曲意逢迎公門,也不該與之交惡。然你昨日所為,在我等‘群俠’眼里,卻是公然與妖人為伍、向公門叫板。對錯尚且不論,卻是後患無窮!

若楊師弟只是一時激憤、仗義出手,往後便須同祆教斷了往來才好。若已改換門庭、入了祆教,也請早抽身要緊!我方七斗可不想將來某日,你我兄弟刀兵相向、不死不休。」

楊朝夕听罷,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忙拱手謝道︰「方師兄推心置月復、語重心長,句句都是為師弟設身處地謀劃的良言。師弟豈能不知好歹?師兄放心!楊某人一日學道,終身不敢叛道。祆教雖曰‘行善去惡’,行事卻多詭秘偏激,與我道門修己長生之術、多有齟齬,自然不可等而視之。」

方七斗這才如釋重負,拍了拍他肩膀道︰「楊師弟所言懇切、所思之理不偏不倚,倒是師兄過慮了!如今城中風波未定,王宮使挑明了要與祆教為難。師弟若無要事、最好便在這觀中修行,以免有些宵小心懷不忿、遷怒于你。」

楊朝夕拱手再拜。方七斗這才轉身出觀,跨上飛雲驄,領著丘除安、趙三刀兩人,一路往行營奔去。

楊朝夕立在觀門,目送方七斗幾人走遠,才徐徐轉過身。卻見幾道熟悉身影、一起圍了上來,不禁笑道︰「卓師兄、黃師兄,看來觀主交代之事,你們已經辦完啦!」說著,又將目光轉向另一道身影,心底卻是微微發顫,「孫老大,你也下山了。」

孫胡念也是百感交集。自從春日變故陡生,楊朝夕獨自出了楊柳山莊,算算時日、已是月余未見。

此時看這位總角之交、一臉風塵之色,隱隱還有未復原的傷疤。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喟嘆,半晌才回道︰「是承虛子師傅听聞洛陽城中虎妖為禍,說什麼也要過來瞧瞧……今日方知,原來是有不共戴天的血仇。這數年間,承虛子師傅心中,想來一直都不好受吧!」

楊朝夕默然點頭,知道他刻意說這些話題,也是不想叫他難過。

似是想寬慰幾句,一旁的玉靈子黃碩也笑道︰「楊師弟當真不得了!竟憑一人之力、便將虎妖斬殺,何其雄哉!哈哈!」

黃碩笑完,見竟無人附和,只得又撓頭尷尬道︰「嘿!方才還有樁奇事,真叫人笑掉大牙。孫胡念踫見那個‘破天槍’丘除安時,竟差點當成了關虎兒!若非我攔了一下、便要上前相認。嘖嘖!別說,還真是有七八分像!你說奇怪不?哈哈哈……」

暝靈子卓松燾卻是面色古怪,忙悄悄拽了拽黃碩後襟。黃碩才知語失,忙吐了吐舌頭、縮在了一旁。

楊朝夕卻故作不以為意,附和笑道︰「是嗎?方才卻不曾細瞧。黃師兄提醒得妙!下次我一定好好比對一番……」

孫胡念見黃碩無意間觸及此事,知道已避無可避。若再刻意遮掩、反而生疏了師兄弟間的情義,便看著楊朝夕、短嘆一聲道︰「老三!方才那位覃師妹,同林兒妹子、真是好生相像啊!」

楊朝夕喉結一滾,那笑便僵在臉上。只覺被什麼鯁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