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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香鹿寨,茶肆間

野徑唯草色,落花拂人衣。

洛陽城西十里,兩山排闥,一水中流。山間鳥鳴春盛,水上野鳧歡游,一派生機勃勃之象。

這山名為香鹿山。傳聞則天娘娘常率禁衛來此游獵,有一回偶遇神鹿、降下神異,致使香芬綿延數里而不絕,遂將此山改名香鹿山。而原本的山名「香爐山」,反倒是無人再用。

這水自是洛水。西起華州箭峪嶺,中經崤山、熊耳山,向東橫貫洛陽,卻是洛陽連通長安的一條重要河道。日日商旅絡繹、舟船往來、帆櫓交匯……說不盡的熱鬧與繁盛。

香鹿山山勢舒緩、山麓平闊,洛水流經此處山谷時,河面陡然開闊,水流之速便慢了下來。因此,許多千里迢迢趕往洛陽的官民、行商、僧道、游俠者流,若趕不及進城,便會靠岸歇息。

久而久之,香鹿山洛水兩岸,便多出許多食肆、館舍、酒壚、娼肆來,供歇腳的人吃住解乏。腦瓜靈活的農人,更是挑了粟米、菽豆、時令蔬果跑來販賣。靠著山形水勢,漸漸地、百工匠作開始圍在周邊,打鐵販馬,架梁造屋,一戶一戶定居下來,結成一座頗具規模的村寨。

往來的旅人,皆喚作「香鹿寨」。

香鹿寨地界不大,卻海納百川,漢人、回紇人、粟特人、大食人、天竺人……甚至吐蕃人,都時常可以看到。洛水上諸帆競秀、百舸爭流,不時便有碩大的畫舫、小巧的瀧船,摩肩接踵,順水駛過。

這日,水鳥盤旋,洛水揚波。一位明麗女子俏立船頭,雲鬢簪花,紫襦翠裙,單看氣質、已如仙子凌虛。

待這艘瀧船靠的近了,才看清這女子明眸善睞、膚白勝雪,眉不描而秀,腮不粉而嬌,許多坐在岸邊的船工見了,均不免失魂丟魄。

女子似從洛陽出來,瀧船一路逆流而上。山間無風,船上無漿,只有六根繃得筆直的縴繩,從船頭延伸向兩岸。

順著縴繩放眼再瞧,卻是六個粗實的縴夫,分開在洛水兩岸拉縴。縴夫上身穿著麻布半臂衫,手臂肌肉虯節,下面雙腿釘在岸上,一步一步吃力地向前行進。

女子乘船、沿著洛水一路向西,橫穿過整個香鹿寨後,卻又調轉船頭、向東折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這回,女子卻在半途棄舟登岸,尋了一處茶肆坐下來。那六個縴夫拴好瀧船,便又像僕從一般、安分地立在女子身後,面無表情,宛如木雕。

女子呷了口茶,目光仍舊盯著洛水上往來的船只︰「洛長卿,天極護法是否已順利抵達長安?」

洛長卿正欲攏手作焰,忽覺右肘小海穴一痛,半邊胳膊頓時酸麻異常、再抬不起半分。而那「聖火禮」,自然便也做不出來。

洛長卿反應過來時,女子已將白玉笛收回彩袖間,這才恍然想起︰幾人過來,實是踩點,決不可暴露祆教教徒的身份。若自己貿然行禮、被有心之人看到,必會一眼洞穿他們意圖。教中的一些布置,難免便要露餡。

念頭至此,洛長卿不禁冷汗涔涔︰「聖姑恕罪!卑下一時心急,竟忘了聖姑事先囑咐……卑下該死!」

女子便是柳曉暮。只見她依舊背對六人,望著洛水︰「洛長卿,做事便做事,居然敢神游天外?以為我察覺不到嗎!這次你的腦袋、便先寄放在肩上,下回若再如此,他們五個負責給你收尸。」

洛長卿半跪在地,這才回憶起柳曉暮問的第一個問題,老老實實抱拳答道︰「卑下明白!天極護法是前日動的身

,今晨已收到飛書。他不但謁見了長安薩寶府的祆正大人,且一切事宜均已安排妥當。只怕此時,聖女的舫船已經出發。」

柳曉暮微微頷首,順口道︰「既是飛書,羽鴿尚在否?」

洛長卿又抱拳回道︰「便養在這香鹿寨的一間館舍里。另外,十八傳教使中、已有大半在寨中各處住下。屆時只需篳篥為號,隨時便可出來增援。」

柳曉暮嘴角終于勾起一抹笑意︰「做的不錯。只是,若你是王縉或蕭璟,明知我祆教、要在這十里外的香鹿寨迎接聖女,又該如何排兵布陣呢?」

洛長卿一愣,略微思索後才道︰「自當多邀好手、廣征船只,以四面合圍之勢阻截聖女。若我教中兄弟敢有抵抗者,便格殺勿論。」

柳曉暮嗤笑一聲︰「果然是‘秀才不知兵’。若照你所言,我祆教這回,豈不是要作繭自縛?」

「卑下愚鈍,請聖姑明示!」洛長卿苦笑道。若是陣前砍殺,自己雖武藝平平、倒也不懼;唯獨這率領千百人上陣拼殺,如何趨近、如何撤退、如何佯攻、如何包抄……種種用兵謀略,自己確實一竅不通。

柳曉暮見他再度抱拳行禮,便清了清嗓子道︰「我若是蕭璟或王縉,只會派一小隊人馬來香鹿山,迷惑、牽制匯集于此的祆教教眾。好叫祆教教眾以為,他們在這里擺開陣仗,便是預備隨時拼殺一番。

實際上,則派出大部分戰力、順洛水向上游行進。好在趁地利之便、在某處峽口埋伏下來,將我祆教聖女截住,再恣意擺布。如此一來,祆教教眾便在這香鹿寨等三天三夜,也等不來聖女的影子。」

「蕭璟之流行事,竟能如此陰險狡詐!我等若不能斬殺這些狗官,便……」洛長卿听罷,頓時怒氣沖沖道,其他五人聞言,亦是怒意翻騰。

「呵!這只是尋常的‘故布疑陣、聲東擊西’之法,略微動些腦子,便能排布出來。真正的蕭璟與王縉,卻比這還要狡猾百倍!」

柳曉暮輕笑一聲,打斷了六人的憤怒,接著細細解說道,

「就我所知,聖女在長安登舟之時,已有元載暗暗派出英武軍、一路尾隨。河南尹蕭璟那邊,早請動了元氏‘木蘭衛’、于氏‘玄魚衛’、崔氏‘山翎衛’,以及洛城行營兵募、幾觀道士、幾寺武僧,要扮作‘江湖游俠’,過來找我祆教尋仇。

至于太微宮使王縉,‘虎賁衛’雖被我們打殘、但卻模不清他還準備了什麼後手,依舊不容小覷。此外,便是魏博鎮派出的一股人馬已潛入城中,會不會乘機來犯,也在兩可之間。因此,咱們祆教這回是強敵環伺,能不能破局,便要看諸位的表現了。」

「卑下皆願听聖姑差遣,赴湯蹈火,絕不推辭!」六人紛紛抱拳,壓抑著嗓子里的憤怒與激動、低聲齊道。

「事貴應機,兵不厭詐!祆教振興,便在此役!地維護法,你領教中輕功絕佳者二十人、充作探馬,從這香鹿寨開始,在向西五十里的沿途埋伏下來,刺探敵信、互為應援。不管是聖女船隊、還是敵方蹤跡,皆須及時傳回,以備我隨時決斷。」柳曉暮秀眉一凝,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

「瑪古(是)!」六人之中、其中一個當即走出,抱拳應下。見柳曉暮頷首,那人便扔下拉縴時、墊在肩膀上的牛皮,徑直離去。

「曜日護法,你率十八傳教士並五十余眾,提前一日備好刀兵盾甲、酒食口糧,沿洛水上溯而走。但凡有狹窄的峪口,便將險要之處佔據,不給他們設伏的機會。若遭遇我方才提到

的任何一路人馬,全力斬殺,不留後患。」柳曉暮聲音干脆,美眸中已透出殺氣。

「瑪古!」另一人听完,亦領命而走。

「神火護法,你今日回城,亦領五十余眾,開始預備弓矢、連弩、火油等物。待十八傳教士率人在各處山坳扎下,你們便在相應山頭扎下……」

「瑪古!」

「赤水護法,你領教中水性絕佳者四十人,提前半日趕到洛水上游靈山坳那邊,在水草中伏好……」

「瑪古!」

「建木護法,你回城後、帶四十膂力精壯之人,多備斧鑿鋸子,隨曜日護法行進。凡峰高險要之處、多備巨石滾木……」

「瑪古!」

「玄土護法,你將此間布置寫成密信,飛書傳回長安。好叫祆正大人知曉,以備不測。」

「玄土護法」便是洛長卿。他听完命令、當即抱拳行禮,亦轉身而去。

頃刻間,諸事分派已畢。這茶肆中、便只剩下了柳曉暮。

河風陣陣吹過,她將最後一口溫熱茶湯咽下,頓覺體態微輕、渾身說不出的清爽舒泰。接著雲淡風輕道︰「茶很不錯!比你從前賣的村釀、不知要強了多少!」

「哈哈哈!小妹,許久不見,甚是想念!老天有眼,竟叫咱們兄妹二人、重逢在這洛陽城外小小茶肆中。來來來!再吃幾盞茶,算三個請你!」忽見一個大漢,從茶肆的茅舍中鑽了出來,臉上笑容可掬。

來人胡須蓬亂、落魄中透著不羈,一手揪著野兔雙耳、酣暢淋灕地啃咬著,卻是柳曉暮三哥柳定臣。那野兔尚未死透,四條腿兀自撲騰,將身上的血、濺得到處都是。

柳曉暮不理會他的閑話,自顧自道︰「柳定臣,你不在洛陽城里廝混,怎麼又跑來這城郊山野間為害生靈?若仍是爹爹派你來捉我回去,現下便可動手,快些叫我將你打服、還有事情要忙。」

「嗐!還不是城里那些好管閑事的和尚道士、太難對付。三哥我不過去了趟娼肆,這幫禿驢和牛鼻子老道,竟敢污蔑我!說什麼‘妖精施妖法、采補傷天和’。呸!三哥我即便要采補,也該找良家女子才行。這幫禿驢、牛鼻子,真是學藝不精,一點常識都沒有……」柳定臣仿佛受了莫大屈辱,一張口便喋喋不休。

柳曉暮臉色漸漸變得難看︰「柳定臣,你打還是不打?又在和我耍緩兵之計嗎?方才一進這茶肆,我便知道你躲在里面,倘若那時你通風報信的話、爹爹也該到了吧?」

柳定臣這才收起憊懶之態,看著柳曉暮道︰「小妹,你只猜對了一半。三哥確是為尋你而來,不過卻是奉了娘親之命、暗中護你周全。不然你以為你跑出來這麼久,娘親手下那麼多的赤狐衛,當真捉你不住?」

柳曉暮眼神陰沉,緩緩從袖中抽出那白玉笛來︰「上回《破陣樂》沒听夠,這回小妹贈你一曲《將軍令》如何?」

柳定臣攤了攤手,知道自己上次幫著爹爹將她捉回柳府,至今還被她懷恨在心。多說無益,只好轉身又鑽入了茅舍中。

柳曉暮愣了片刻,便不再遲疑。玉手一招,東西南北四個方位、頓時射出四枚小巧的蒲紋青玉圭,乖乖回到玉手之中。

無形音障,瞬間消散開來。香鹿寨中喧囂嘈雜之聲,瞬間將這間平平無奇的茶肆淹沒。

再看方才柳曉暮坐過的條凳,早已空空如也。一如那茶案之上、空空的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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