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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城外開壇

丹柱敷金彩,玉階畫龍紋。

紫微城東宮、檀香暖閣內,太子李適、西平郡王哥舒曜、白衣山人李長源,皆看著眼前之人、一語不發。

「強干弱枝……強干弱枝!」公孫玄同甫聞此定計,竟如當頭棒喝一般、呆立當場,旋即失聲喃喃。

誠如斯言!自漢末天下三分以來,權臣、武將、外戚、世家把持朝綱,以至于取而代之、改元立國之事屢見不鮮。皆因皇權無法對下形成有效節制,許多時候,反而要倚重一些手握兵權的封疆大吏、世家豪族、勛貴武將,最後尾大不掉、作繭自縛。

如今薊州之亂雖平,但藩鎮的驕兵悍將各據一地,律法自決、官爵自授,租庸稅負俱自收自用,朝而不貢,听調不听宣。致使藩鎮內小民只知營田之主,卻不知天下共主!這便隔斷了當今聖人對萬民的恩澤,時間一久,必然民心離散。

民心一旦離散,藩鎮便可趁機籠絡人心、擴充自身,互相勾連,結成內患。內患既生,四夷便不會再對盛朝心存敬畏,外患勢必乘勢而起、愈演愈烈……屆時內外交攻、國破家亡,小民豈還有立錐之地?

所以一切的根由,便是盛朝主干孱弱不堪、旁枝卻橫生無忌。因此,這「強干弱枝」四字,重若千鈞,勢在必行!

公孫玄同想通了這些道理,才向太子李適拜道︰「殿下英明,待克繼大統,必成一代雄主!」

太子李適傲然道︰「這些年我觀父皇晝夜辛勞、殫精竭慮,無時無刻不是在為盛朝國祚綿延傾盡心血。我既是人臣、又是人子,自當法效堯舜、追慕先賢,為父皇分憂!」

公孫玄同一直記著十八年前、與李長源放出的「如水劍」風聞,初衷雖是為平息兵禍、再造太平,卻低估了薊州叛軍的實力。安氏父子相繼死後,竟還有史氏父子狗尾續貂,將一場兵禍拖延了八年之久!而「如水劍」的風聞,卻如野草般潛滋暗長,直到長成一片漫山遍野的綠意。兩人才恍然發現,這「如水劍」豈止是三人成虎,簡直是弄假成真、盡人皆知!

唯一的機會,便是今歲洛陽城忽然冒出的「如水劍將出世」的傳言。覬覦此劍的各方勢力,皆是因此傳言、才紛紛將觸手伸進洛陽城,大部分更蟄伏在通遠渠附近,伺機而動。

因此,如午間那等慘禍,其實無法避免。各方勢力總會在某一時刻,凶相畢露,祭出爪牙,然後互相廝殺。縱然沒有虎賁衛率先出手,也會有祆教、魏博鎮等勢力的細作、四處挑撥,制造事端……

今日慘禍,雖血流成河,卻未嘗不是一次破局的機會!

現下洛城行營兵募,已將通遠渠圍得如鐵桶一般。無論是死傷殆盡的虎賁衛、還是元氣大傷的江湖游俠,甚至大逞威勢的祆教,短時間內、都無法再將細作滲透進來。這反而給李長源和自己施行「偷梁換柱」的計策,提供了一次絕佳的良機!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如李長源和公孫玄同這類心思通透、能謀善策之人,但凡嗅到一點機遇的氣息,便能于不動聲色間、牢牢抓住。然後將自己的種種布局,一絲一毫、不著痕跡地植入進去,把原本只有二三成的機會,放大成十拿九穩的謀算!

一念及此,公孫玄同自然明白了太子李適、之所以召自己前來問策的根由,定是李長源不吝溢美之詞、極力舉薦的結果。而李長源能做到這一步,顯然是早對洛陽城的情勢,以及太子李適、王縉、蕭璟等人的性格,把握拿捏到了極致!

而自己此番過來後的一些反應,自然也在他的計算之中。想明白這些,自己倒樂得听他布局安排,畢竟若論智計無雙,天下能超過李長源的、也不超過一手之數。自己只須配合李長源,將洛陽這一局大棋下完即可。

太子李適見公孫玄同已然拜服,心情頓時大悅,忙笑道︰「來人!賜座!今日便與西平郡王、兩位真人暢談一番!這洛陽城的事情……」

翌日上午,安喜門外。

一處荊棘叢生的荒坡上。原本礫石遍布、高低不平的地面,被一早緊急征調來的民夫,掘出一個兩丈多深、數丈見方的大坑。

一夜未曾安睡的方七斗,正無精打采立在馬上,指揮著手下兵募們、將一車車僵硬的尸身填入大坑之中。用粗紗掩著口鼻的民夫們、等在坑底,將掉落下的尸身一具具抬起,在坑底排布開來。給這些據說生前窮凶極惡之人,留出最後的體面。

近百具尸身,皆是深受重創而亡︰有的缺臂少腿,有的腸穿肚爛、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血液似已流干、大大小小的創口向外翻起,透出不算太濃烈的腐臭氣息……有的腑髒都從月復部的豁口掉落出來,民夫們只好忍著惡臭,將那些黏糊糊的青紅之物、再度塞了回去……

忙碌半晌,昨夜那怨氣沖天、興風作浪的數具尸身,才被盡數填入坑內,鋪了滿滿一層。從坑底爬上來的民夫、再也耐守不住,紛紛跑去一旁嘔吐起來。

推著轆車的兵募正要回城,卻被方七斗叫住︰「弟兄們,這些個從北市借來的轆車,待會先到護城河邊、打來水清洗一番,再歸還給商戶。記得只說是運了些土石,切莫說漏了嘴、叫他們心生懼怕。」

「喏!」眾兵募笑著應下,才推著轆車去了。

方七斗調轉馬頭、看向深坑,民夫們已開始將一並運來的石灰、草木灰等,灑向深坑之內,很快便將尸身掩住。接著又都揮起鐵鍤,將掘出來的礫石、紅土重新填埋進去,漸漸堆起一座平緩的矮丘。

武侯張松岳驅著回紇馬,向方七斗靠了過來︰「方隊正,听聞昨夜渠岸上出了些變故?幸而有驚無險,眾位兄弟皆毫發無傷……」

方七斗看著與民夫們一道填土的不良衛,知道這張武侯昨日被自己駁了面子、趕出通遠渠,今日不免要過來奚落幾句。便隨口應道︰「方某人昨日托大,不肯听張武侯勸告,確是險些中招。好在最後神人相助,才安然月兌困。張武侯過來,不是來說風涼話的吧?」

「方隊正說笑了。你我皆遵上令,來處置這些橫死江湖游俠的尸身,便算是共事了。實不該互相猜忌。今日方隊正助我武侯鋪掩埋尸身,感謝還來不及,又怎會出言嘲諷?」張松岳人情練達,絲毫不因方七斗的倨傲而動氣,反而笑呵呵道。

方七斗自然知道,這張松岳只是想在掩埋尸身前、再多做一遍盤查記錄,好將亡故的江湖游俠身份、來處,盡可能模得清楚些。因此,才早早帶了不良衛趕來通

遠渠,要指揮眾人將這些江湖游俠的尸身、運往城北的這處荒坡。

這些江湖游俠們,至死都是民夫裝扮。若非公門之人早便探到底細,單從衣著相貌來看,便只是在通遠渠疏浚渠道、掙些腳費的「民夫」罷了。張武侯代表公門,過來妥善安葬這些「民夫」,卻是無可厚非之事。自己不但不好橫加阻攔。

至于那一百二具虎賁衛的尸身,張武侯卻是一具不差、皆用蘆席裹了,安排另一隊不良衛送去了洛濱坊。交割給洪太祝後,自有太微宮妥善處理後事。

人死為重,入土為安!

將這些亡故之人發落完,方七斗才難得地舒了口氣。看著矮丘南面、正悉心布置的弘道觀道士們,向張松岳笑道︰「張武侯,我師父尉遲真人,這幾年替你武侯鋪跑了不少差事,所涉之案、皆是奇案凶案。他一把年紀,你何時才肯叫他消停啊?」

張松岳捋須大笑道︰「哈哈!這便是老當益壯、能者多勞!若非那年尉遲道長帶著你們去道沖觀鬧事,被我押解回武侯鋪,我又豈會知道這洛陽城中,竟還有如此德高望重、古道熱腸的道長?」

方七斗似笑非笑︰「依張武侯所言,我師傅尉遲真人,算是自投羅網咯?」

張松岳抱拳笑道︰「不敢、不敢!咱們只顧閑話,快看那邊道場,似乎便要開始了……」

方七斗也將臉轉向矮丘南面,只見一塊闢開的荒地上、幾張碩大的貢案一字排開。

貢案上,香爐裊裊,青燈搖搖。牛、羊、彘「三牲」齊備,稻、黍、稷、麥、菽「五谷」俱全。更有五色敕神旗,插在盛放「五谷」的木斗內、隨風而抖,令案上的「三牲」顯出幾分肅穆和神異。

貢案被黃麻布蓋著,除了當中擺放的祭獻之物,靠南的案邊還齊齊擺著法劍、三清鈴、鎮壇木、天蓬尺、朝笏、法印、桃木靈符等法器,方便「高功大法師」隨取隨用。

貢案前立著一位面色紅潤、須發皆白的老道,便是「高功大法師」。他頭戴銀絲玄冠,身著絳色法衣,正舉目向天、袖手在後、泰然而立。似是在「天人交感」、祈福禳災,又像是在靜候吉時、閉目養神。

「高功大法師」身後,便是站在貢案兩側的各路法師︰有都講法師、副都講法師各兩人,監齋法師、副監齋法師各兩人,侍經法師、副侍經法師各兩人,侍香法師、副侍香法師各兩人,侍燈法師、副侍燈法師各兩人。法師各有職分,皆著黃袍法衣,從頭到腳、處處透著鄭重與恭謹。

眾法師身後,拱手垂頭、亦步亦趨的,便是穿著正式的道士。另有知鼓、知鐘、知磬、知鑼、知笙等禮樂道士,羅列兩旁。負責眾法師、道長唱誦經文時,演曲打拍,奏樂和聲……

林林總總算下來,參與這濟幽度亡道場的道士,竟有五六十人之多!

不但弘道觀幾乎傾巢而出。張松岳還依照尉遲真人舉薦,依次請了景行觀、麟跡觀、道沖觀等觀中道長前來,一道消解亡魂的怨戾、凶煞之氣,好助他們入輪回、重做人。

方七斗正與張松岳談論著道場中、諸多法師的來歷,陡然听那「高功大法師」一聲高喝︰

「開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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