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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渠夜驚魂

血沃荒草,渠泛腥波。

時邕坊內,零星雜居的小民、還在坊曲間竊竊私語,猜測議論著這日午後通遠渠邊的一場慘禍。

雖然洛城行營的兵募及時趕來、封鎖了消息,但當時震天的喊殺聲、以及遠遠飄來的濃重的血腥氣,卻無不叫人不寒而栗。

小民雖愚、但並不是沒有腦子,早听到、聞到蛛絲馬跡的他們,加上兵募們重重封鎖、欲蓋彌彰的動作,一切真相、或接近于真相的內幕,便理所當然在坊間傳開。

通遠渠疏浚到時邕坊段、進度其實已經過半,卻不意發生了這樣一樁捂都捂不住的慘禍。豈止是兵募揪心、公門焦頭爛額,便連許多大字識不了幾個的小民,都開始言之鑿鑿、說這麼多橫死的怨魂,必然要將整個時邕坊化為凶地。有家境殷實的富戶,更是匆忙攜了家小,趁天黑前、遷到別處坊市的宅院去了。

更有大言不慚的相士,左手平金幡、右手桃木劍,要硬闖險地、替天行道、誅滅凶煞。結局自然是被奉命留守的兵募、揮起刀鞘打了出去。

坊中一時人心惶惶,小民竟開始爭先恐後、跑去北面立行坊內的聖真觀,奉香叩頭,祈福禳災,又向道長們求來朱砂黃紙的鎮宅符,貼在烏頭門楣上,方才作罷。

暮色四合,渠岸旁蔥蘢的榆樹漸漸模糊,化為一團團高大的黑影。夜風劃過,枝葉窸窣,穹窿上雲層很重,透不出半點月華和星輝。渠中如墨的水波、偶爾漾起輕微聲響,給夜的靜謐、平添了莫可名狀的內容。

方七斗帶著一伙五十余人的兵募,在渠岸邊扎了下來。半個下午的忙碌,也只來得及將幸存者送往病坊救治。更多的卻是亡者的尸身,烏壓壓在渠岸上排成一片,被葦席蓋著。粗略一看,也有將近二百具!

留守兵募的職責,便是看顧好這近二百具尸身,防止被野狗、烏鴉之類的禽獸啃食。

天色出奇的黑、伸手看不清五指,兵募們便三五一堆、圍在尸身周圍,將馬匹拴在樹上,又燃起篝火、借以照明驅寒。這樣的宿營眾兵募皆已習以為常,即便面前尸身已開始散發出淡淡尸臭,卻也不是難以忍受。長夜無聊,唯有胡侃可以解乏。

戌時過半,腥濕的風從渠中吹起,微有些涼意。方七斗隨手將一截枯枝扔進篝火,起身朗聲道︰「弟兄們!眼前這些、往日雖是英雄好漢,如今卻只是直挺挺的骨肉皮囊,決不會自己起身跑了。大伙兒若有困倦者、可輪換歇息。只是渠畔夜間濕寒,須取來鞍袱、革韉裹上,免得染上風寒。」

「喏!」方七斗說完,眾兵募齊齊應下,旋即又圍著篝火說笑起來。亦有兵募打著哈欠,自馬上取下鞍袱、革韉裹好,席地臥倒,呼呼睡下。

又過許久,兵募們說笑聲變得稀疏,大半應該已經睡去,只有小半值守的兵募、依舊保持著警惕。方七斗了無困意,除了有些想念幼子方子建,腦海里便全是下午在渠岸上所歷的人和事︰

自他差人將楊師弟送回方家宅院後不久,第一波趕過來的、卻是上清觀的公孫觀主和卓松燾、黃碩,以及麟跡觀的數十個坤道,皆是為解救楊師弟而來。兵募們

誰也不曾一下子見到這麼多眉清目秀的坤道,竟紛紛扔下手中活計、圍上來看熱鬧。

公孫觀主和麟跡觀元夷子道長是道門前輩,本欲向他多打听幾句,見兵募們如此失態、坤道們也極不自在,只好尷尬作罷,迅速帶著弟子離去。

道門中人走後不久,便是河南少尹陳望廬、領著武侯張松岳、董仲庭,以及數十不良衛,奉命跑來這渠邊核實傷亡之數。那陳望廬倒是做事極認真之人,不知從哪模來一沓「民夫名冊」、與不良衛一起現場辨認尸身,硬生生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終于離開。

若非因此,也不會耽誤那麼多工夫、以至于現場尸身沒來得及運出城去,害得他和這隊兵募留下來在這守著尸身過夜……

這般胡亂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渠岸上一堆堆篝火漸漸暗淡下來,偶爾一兩只夜從樹冠飛出,微不可察的響動、卻令值守的人皆驚出一身冷汗來。

方七斗本已靠在一塊大石上、昏昏欲睡,陡然被樹冠傳出的動靜驚醒,便再無困意。又隨手抓起一些枯枝、填入篝火中,才讓這篝火的聲勢又壯大了許多。

然而,切膚入骨的森森寒意,已從面前漸漸騰起、撲面而來。像是有什麼不干淨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要從這些早已涼透的軀殼中月兌離出來。如方七斗這般縱橫沙場、毫不露怯的悍將,都不免心頭發毛。

方七斗心有所感、忙咬破中指,感覺血液沁出時,便對著面前 黑的虛空連彈數下。直到指尖創口自行凝結、再彈不出一滴血來,才停下動作。方才那森寒之感,竟是奇跡般地減輕了許多。

正要松一口氣,詭異之事卻接踵而來!

方七斗借著眼角余光、迅速左右一瞥,便見幾個兵募雙目緊閉、面色呆滯,竟向自己圍攏上來。他瞬間便明白了︰這是怨魂附身!

日間橫死的諸多游俠和虎賁衛,生前多是窮凶極惡、殺孽深重之人。今日陡然橫死,心中怨怒之氣不散、加上對生還的執念頗重,怨魂竟紛紛從尸身上月兌離出來,依附在睡去的兵募身上。若被附得久了,兵募身上陽氣便會衰弱,輕則生病、重則喪命。那時,怨魂便能借身還魂,逃月兌鬼差的緝捕。

方七斗自幼修道,雖不曾仔細修習這些驅邪捉鬼的術法,但也略通一些粗淺法門。見手下兵募竟有不少被怨魂纏上、變成了行尸走肉。心中一橫、便咬破舌尖,混著唾液向圍上來的兵募噴去!

「噗噗噗……」被噴了一臉血沫的兵募,果然紛紛躺倒。方七斗不及多想,順手從篝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燒的柴枝、當做火把,向其他兵三五扎堆的兵募跑去。跑得近了、果然又看到一個值夜的兵募,被幾個怨魂附身的兵募撲倒,脖子被死死卡在地上,手腳還在徒勞地撲騰著。

方七斗縱身躍起,將那下手的兵募踹飛,又回頭噴出幾口舌尖血、將其他幾個兵募制服。才拉起那劇烈咳嗽的兵募︰「咬破舌尖,用血噴他們,可以救人!快!」

說完便扔下剛救起的兵募,奔向下一堆兵募……待方七斗接連救下五六個遇襲的兵募、又傳授了簡易驅邪之法,渠岸上的局面才稍稍好轉。

借著一堆堆虛弱的篝火,隱約可見一些兵募張口噴吐血沫,一個接一個黑影直挺挺躺倒下去。而這些兵募也自發聚在一處,慢慢向方七斗靠過來。

十息過後,倒有十來個兵募聚攏在方七斗附近。在篝火照射下、目力所及的範圍內,全是橫七豎八的兵募,不知現下情況如何。慶幸的是,四周再無僵硬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這場突然而至的小變故,應該是安然渡過了。

方七斗揮了揮手中火把,想要寬慰眾兵募幾句,陡然間竟兩眼發直、死死盯住了一個方向。

其他兵募也覺察到異樣,順著方七斗盯住的方向望去,卻見方才倒下的兵募們,竟又慢慢爬起身來,四肢僵硬、腳步拖沓,緩緩向這邊靠近……

舌尖血並非取之不盡,此刻幾人除了舌頭生疼、竟再噴不出一滴血沫來……而這些被怨魂附身的兵募們,此時早已渾然不懼舌尖血的那一點威能!這該怎麼辦、怎麼辦……

方七斗心下焦躁。有心想要揮刀砍翻一兩個、看看是否有效,可面對平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卻無論如何下不了手。再看身邊的十來個兵募,便也如他一般、手按刀柄,卻遲遲不願拔刀相向。

「對!還有這個!或可救急……」方七斗急中生智,竟從蹀躞帶上拽下一只香囊來。

這香囊卻是娘子唐娟前番回麟跡觀時,虔誠求來的「平安符」,里面不但裝有符紙、古錢,還裝了不少朱砂。朱砂是至陽之物、最能克制邪祟,此時忽然翻出,簡直如獲至寶!

方七斗不由分說,並指如劍、張口唾濕。旋即,劍指探入香囊、一蘸便出,指尖已沾滿了榴紅色的朱砂。便在此時,一個被怨魂附身的兵募已經欺身上來,要將他撲倒。

方七斗劍指如電,一擊點在了那兵募的額頭上。那兵募原本木訥的表情,竟忽然變得猙獰可怖!眼楮也猛地綻開,射出濃濃惡意。然而額上的朱砂、卻將他釘在了原地,無法寸進。不過一息,那額上朱砂已化作一股輕煙,消散而去。兵募雙眼一翻,再度直挺挺地倒下……

一擊奏效!方七斗如法炮制,很快便又點倒七八人。奈何香囊中朱砂有限,待損耗一空後,竟還有二十幾個兵募,依舊如行尸走肉般、向著他們徐徐逼近!

方七斗心中不禁連天叫苦︰吾命休矣!難道今日便要交代在此處麼?當年若肯多學些道術、豈會有今日這般絕境?建兒、娟妹、爹娘,我方七斗好生後悔……

圍在方七斗四周的十來個兵募,此刻皆瑟瑟發抖。心中的不甘與悔意,比之方七斗、怕是也只多不少。而那二十幾個面色呆滯的兵募,卻早已一擁而上、將他們的脖子死死掐住……

「哈哈哈!此處鬼氣沖天,恰可大飽口月復!」就在眾人絕望之際,一道突兀的聲音、陡然在眾人耳廓間蕩起。這聲音忽遠忽近、半虛半實,卻不知何方神聖。

而眾人已感覺到,卡在脖頸間的巨力陡然一松,胸肺欲炸的痛感、在暢然的呼吸中得以舒緩。

那些被怨魂附體的兵募,則身子一僵,便又如睡去時一般、紛紛滾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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