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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井水祛毒,聊勝于無

夕光漸沉,房中昏昏,尚未到掌燈時候。

楊朝夕與小蠻相談正歡,陡然听到打門聲,俱是心頭一驚!以為是那田駙馬串通了公門,找到了他二人。

楊朝夕豎指在唇、做出個「噤聲」的動作,旋即攥緊玄同劍、慢慢向房門靠過去。待到近處,陡然撥開門栓,幾道玄色人影魚貫而入!

「錚!唰唰唰!」抽刀拔劍的聲音,響作一片,令人牙酸膽寒!

率先沖進來的幾人,瞬間將楊朝夕圍住,方才那焦雷般的聲音再度響起︰「狂徒!膽敢拒捕麼!」

楊朝夕目光冷冽、迎了上去,卻是一陣錯愕︰「張、張武侯?怎麼是你……在下犯了何事?如此勞師動眾?」

武侯張松岳那不怒自威的胡須、微微一抖,卻笑了出來︰「原來是楊少俠在此歇腳!兄弟們,刀都收起來吧!都是誤會、誤會!哈哈!」

身邊不良衛听罷,渾身緊繃的肌肉才松了下來。紛紛收刀入鞘,自覺退到客房外面,等候張武侯指令。

楊朝夕也將劍插回鞘中︰「哪陣風把武侯大人吹來了?難道最近又發生了什麼大案?」

張武侯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倒也沒什麼大案。最近通遠渠那邊不太平,天天有江湖游俠打斗滋事。過去震懾的兄弟去了好幾撥,奈何武藝不濟、一旦動手,便被打傷打殘。

另外,還跑掉幾個凶頑的游俠,不知躲在城中何處。所以,一听這館舍的掌櫃說、看到兩個身上帶血的人住下,我便立即帶了人,過來看看情況!」

楊朝夕恍然,原來是館舍掌櫃派人報了官!自己和小蠻身上染血、貿然入住,難免令人起疑。

直到此時、張武侯解釋完來意,他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了下來,笑道︰「給武侯大人添麻煩了!既然來了,不如到附近吃些酒食?」

張武侯擺擺手道︰「就要禁夜了,一會還要帶一撥兄弟去巡街。改日再和楊少俠痛飲一番!」說著,隱隱聞到了女子的馨香之氣,不由看了看楊朝夕身後的屏風,「不過話說回來,楊少俠和身畔佳人何故受傷?如若方便、還望告知一二。」

楊朝夕眉毛一掀︰「倒也不是什麼隱秘,今日午後……」

說話間,他便將今日午後、鶴殤酒肆中,駙馬田華和一干鷹犬欲強侮小蠻、致其受傷,自己路見不平、憤而出手的經過,粗略講了一遍。只是刻意隱瞞了、自己之前便與小蠻認識的事實。

張武侯听罷,將陌刀在地上重重一頓︰「這些欺男霸女的二世祖,最是可惡!偏偏我公門不良衛、忌憚他們背後之人,總是投鼠忌器……所以事發之後,縱然坊市間觀者如堵,卻無人敢去管一管。」

楊朝夕淡淡道︰「公門失德,律法失範,原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平日常听坊間小民說,不良衛

貪財好酒、欺軟怕硬。風氣使然!卻非武侯大人憑一人之力,便能扭轉。」

張武侯也嘆了口氣︰「在公門中,不懂審時度勢、不會和光同塵,又豈能長久?譬如我手下這些不良衛,但凡有血氣方剛、好打抱不平的,早便棄了這差服、混跡江湖去了。」

兩人沒聊幾句,話題便有些沉重。忽然,屏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哼鳴,張武侯頓時露出了然之色,抱拳笑道︰「本武侯還有些事,便不打擾楊少俠好事了。」

楊朝夕知他已然誤會,但值此情形、多說無益,只會越描越黑。索性一笑,拱手認下,將張武侯送出了客房。

重新拴好門,楊朝夕連忙轉到屏風後,卻見不知何時、小蠻已將裙衫層層月兌下,胡亂扔在月牙凳上。身上只穿了袹複和短,慵懶而雪白的身體、在木盆里輕輕扭動,一如方才躺在榻上時的情形。

楊朝夕心中微沉︰看來這「井水祛毒」之法,實在聊勝于無!那毒顯然是重新發作了,令小蠻再度陷入昏沉之態。只怪自己素來不喜岐黃之術,以至于對治病解毒一門、知之甚少,造成現下束手無策的局面。

正自焦急間,忽听「當」的一聲輕響,卻是濕透的裙衫不堪其重、從月牙凳上滑落下來,掉在了青磚鋪砌的地面上。楊朝夕順手拾起,卻不料一只巴掌大小的青銅編鐘、從衫裙中滾落下來,與青磚地面撞出清脆的聲響。

楊朝夕瞳孔瞬間放大︰潮音鐘!她怎麼會有這東西?對了!潮音鐘既然有「千里傳音」的妙用,又豈會只有一只?這只潮音鐘、必然是小蠻與柳曉暮聯絡用的……這足以說明,柳曉暮與眼前的小蠻、關系匪淺!無怪乎昨夜她會忽然出手、救下小蠻。

便在此時,他腦中靈光一現︰自己雖然束手無策,但可以召喚柳曉暮過來啊!她一只幾百年道行的妖修,自然比自己要見多識廣、手段豐富!加上她與小蠻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必會出手相助!

想到這里,楊朝夕迅速從懷中模出陶塤、附在唇邊。隨著塤聲幽然響起,一段哀婉低徊的曲調、徐徐傳出客房。無形的音波宛如實質,以客房為圓心、開始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卻說駙馬田華、林解元一行七人,出了修善坊西門、一路北行,要回到落腳的景行驛館。

田華坐在雇來的油壁車中,心中依舊忿忿不平!今日一番折騰,非但沒能捉到天竺舞伎小蠻,還被虎賁衛朱兌酉、鶴殤酒肆掌櫃劉白墮,以攪了酒肆生意為由、白白訛走了二十五兩黃金!真是豈有此理!

田華越想越氣,不由將怒火噴向了一言不發的林解元︰「林解元,你好大膽子!我爹派你跟來,是要你給小爺我辦事!我說怎樣、便是怎樣!誰叫你自作主張,與他們媾和?!眼里可還有我這個駙馬都尉!」

林解元不答,只是一臉謙卑跟在油壁車旁,听著田華呶呶不休的數落。

田華見林解元不吭聲,火氣更盛︰「你可知你一人搖尾乞和,不但墮了‘魏州八雄’的威風!更墮了我魏博鎮的威風!便是永樂公主殿下,也會顏面無光!此事若傳到長安,豈不要被那些朝臣笑死?待回到魏州,我必稟明爹爹、治你的罪……」

林解元依舊不答。

「 !」油壁車的幔幕被一掌拍起,田華伸頭罵道︰「林如山!你是啞巴麼!小爺我正跟你講話,作什麼愛答不理!一個小小解元,了不起了麼!!」

同樣隨車而走的幾人,皆是心中一驚︰林解元本名林如山,眾人自然知曉。只因他曾淹留長安、屢試不第,後蹉跎數年,也只考中一個解元。期間父母俱亡、發妻改嫁、兄弟反目……飽嘗人間辛酸。最後不得已、棄文從武,投奔到魏博鎮節度使田承嗣帳下,從此改叫「林解元」。

「魏州八雄」皆知林老大這樁隱秘,卻從未有人敢提,更不敢叫他的本名。因為曾犯此忌諱之人,皆被林解元當場虐殺,其狀之慘、難以直視……也因他武藝精湛、且冷酷狠辣,田承嗣素來極為欣賞。而「魏州八雄」中,更無人是其敵手,盡皆心服口服。

此時眾人見田華口無遮攔、竟提到了這樁隱秘,都不禁為他擔憂起來。

果然「嗖」的一聲輕響,林解元那支鑌鐵判官筆,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上。筆鋒彈出二尺多遠,射穿了幔幕、擦著田華鼻尖而過。若再靠近寸許,便是貫頰之痛!

「啊!林、林解元,你要……要以下犯上?」田華胸中狂跳、雙手打顫,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來。

林解元殺氣一閃即逝,緩緩撤回判官筆、松開攥緊的左拳,話語間毫無波瀾︰「都尉大人,舊事莫再重提,不然下官只好取了你性命、再亡命天涯。方才情形你也看到了,那鶴殤酒肆、顯然是太微宮的人罩著。

那些騎兵也不是宿衛,而是太微宮豢養的私兵。下官眼力雖不濟,卻也窺出其中數人、皆出自江湖綠林,手上或有成名絕技。若真動起手來、必然吃虧。所以才勸都尉大人息事寧人,切莫意氣用事。」

田華雖然素來跋扈囂張,卻也非無腦之人。听完林解元一番話,也覺言之有理︰「林老大,本都尉錯怪你了……只是這口惡氣,實在咽不下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況此番來洛陽,田公千叮嚀萬囑托,要咱們全力探尋那柄‘如水劍’的下落。待這件正事有了著落,再去理會那些枝節小事也不遲!屆時選個黃道吉日,‘魏州八雄’一道過去,好送那酒肆掌櫃上路。」林解元笑意冰冷、語氣森然,听得「魏州八雄」其余幾人,心中皆是一凜。

「如此甚好!那便全听林解元安排!哈哈哈!」田華听罷,腦中已然浮現出酒肆掌櫃喋血慘死、天竺舞伎被他肆意凌虐的畫面。

肆無忌憚的笑聲,在洛水河畔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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