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園之內，神霞繚繞。
三重【倒流】神域，包裹四季曠野，讓人如同置身錯亂夢境。
顧慎不敢亂走，乖乖跟在白術身後……這里金霞彌漫，威壓始祖，不過顧慎去過顧長志的「黃金神域」，白術的神域與之不太一樣。
看來一枚火種，在不同主人手上，展現出來的力量也可以是完全不同的！
四季曠野的流雲，被神域剪裁成了無數片。
這座神域，分別位于三個不同的時間維度，而這些流雲，則是在不同的時間維度之中飄蕩。
「咦……宋慈呢？」
石門之後的世界出奇安靜。
顧慎環顧一圈，沒發現宋慈的身影。
這家伙，半個月前還在石門外面挨打。
「他在【過去】神域里修行。」
白術沒有回頭，澹然道︰「你想見他麼？」
「那倒不必了，我若見他，恐怕會擾了修行。」顧慎笑了笑，「我只是先前有些好奇而已……我想以這家伙的性格，如果入了陵，恐怕要鬧得‘四季曠野’不得安寧。」
「是。」
「所以他現在要修煉的，就是靜心。」
白術站定身子，他揮了揮袖，精神力在曠野天頂倒映出【過去】神域的景象。
【過去】神域的金芒，比之【現在】要暗澹許多。
在朦朦朧朧的澹金色霧氣之中，一道精煉身影，盤膝而坐，面對石壁，閉目按膝，看得出來他很不耐煩，但金霧繚繞，他還是沉下了性子。
快一年未見了。
宋慈的頭發長了許多，原先他是留著寸頭的……現在長發竟然披肩了。
正常來說，他的頭發長不到這麼長。
只不過白術先生的神域與【時間】有關。
神域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夫人如果知道，一定會很欣慰的。」顧慎看到這一幕，心中安定了許多。
烏鴉這家伙，什麼都好說。
就是太沖動了。
雖然天賦異稟，體術超絕，可他的心境還不夠強大。
不愧是白術先生。
曾經的「長野無敵」，指點一針見血。
如果宋慈想要成為真正的強者，必須跨過的門檻，就是修心！
……
……
【現在】神域之中，年輕神身的白術輕輕抬手。
顧慎手中陣列盒懸浮而起。
他伸出兩指，指尖蘊含金燦色「斗戰神輝」，在點指之下，陣列盒的精神網絡被強行釋放……金燦的神域頃刻之間被陣列盒的精神水域所籠罩——
兩人已然置身于水域之中！
這超出了顧慎的認知。
「封閉網絡可以對外釋放？」顧慎有點懵。
「當然。」
白術平靜道︰「不然你的褚姑娘，該怎麼鏈接【深海】？退一萬步，這世上的規則都是可以修改的，只要你足夠強大，就沒什麼不能做到！」
顧慎身為【鑰匙】，在陣列盒中掌握著絕對的權限。
可如今，這片封閉精神網絡，被白術先生釋放而出，神域完全進行了接管，他也不再是「陣列盒」的主人。
白術的眼童之中，閃爍著金芒。
【倒流】神域接管的那一刻，他便看到了陣列盒中發生的事情。
「朱望就這麼死了……」
白術臉上露出了一絲訝異的笑容，他望向顧慎，「你倒是會撿便宜。」
論當前境界之下，顧慎該如何一對一殺死朱望？
就算讓褚靈去思考，絞盡腦汁想盡一萬種方法，恐怕也只有一種能夠成功——前提是朱望乖乖將自己的靈魂放逐到「陣列盒」中。
這一種，倒還真是讓顧慎給踫上了。
「我沒敢引召他。」
顧慎無奈道︰「索性就殺了……這家伙畢竟是封號，我要是把他弄淨土了，搞不好還會出什麼ど蛾子。」
「你做了正確的選擇。」
白術點了點頭，道︰「即便你完成了‘超三境’的奇跡，終究只是深海第八層……朱望在封號之中，也算是一流的強者。你強行引召他，不可能成功，反而會招惹精神反噬。」
三階和封號，差太多。
「我有自知之明。」顧慎笑了︰「所以【雪籠】排第一的那貨，我也沒引召，直接殺了完事。」
「比你精神海的強度，高出一整個大境界的，最好都不要引召。」白術提醒道︰「你現在的淨土，還沒有辦法和冥王相比……引召那些弱者是沒問題的，當前階段，你更需要數量，而非是質量。就算有頂級四階願意踏入淨土，他的力量也會大打折扣。」
譬如……鐵五。
「等你境界再高一些，或者開始與‘火種’正式融合，你就無需考慮這些了。」
白術指尖拂過，那十四位昏睡的身影，全都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們惘然地看著此刻的景象。
一片金燦霧氣，將他們包裹。
「這是……」
慕晚秋和穆青陽都清醒過來，他們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顧兄！」
「白術先生？！」
至于其他的那十二位執法者，更是驚訝地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們的記憶還停留在凍湖地底，那幽冷入髓的生命艙體。
他們只記得，自己坐入艙體之中，就徹底失去意識了。
「被放逐了半個月，這些人的精神，或多或少，出現了一定程度的‘溢散’。這種傷勢，不修補也不會影響什麼，最多臥床休息一個月。」白術平靜道︰「但既然你送來了，這些人都是凍湖任務的功臣，我便幫他們‘療好傷勢’。」
他輕輕叩指。
「啪嗒！」
清脆的一個響指，那些清醒過來的人，全都重新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去。
他們在這里的記憶，將會被【倒流】徹底清除，不會有絲毫殘留。
「接下來，就是修改這個小女娃的認知了。」
白術對著虛空招手。
那懸浮在神域之中，重新沉睡的慕晚秋，在空中緩緩靠攏，飄了過來。
她將身子蜷縮，整個人徹底睡去……白術伸出手掌，他的掌心繚繞著斗戰火種的余焰。
旁觀的顧慎感到了強烈的威壓。
但當白術觸踫慕晚秋魂靈之後，後者面容沒有任何痛苦之色，反而更加靜謐安詳。
「我只會把她的認知進行些許的修改。」
「你和她的關系，原先是什麼樣的，現在就是什麼樣……只不過由于認知修改，她在冥河之中，所感受到的‘冥王形象’，會轉移到你的身上。」
「明白。」
顧慎深吸一口氣，耐心等待。
他之所以要請白術先生動手，就是因為，在這一次的「凍湖任務」之中，慕晚秋的魂靈與肉身分開了，接下來的「精神安置」，他會和陣列盒中的諸位執法者，依次見面。
純粹的，精神層面的相見，實在太難得了。
如果慕晚秋的認知沒有修改，顧慎沒什麼可操作的，就只能將精神安置放回，然後繼續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至于【使徒】一事，就要接著等待了。
這一等，就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有了白術先生出手，他就無需等待……慕晚秋如果接受「冥火」，那麼接下來孤苦伶仃的年輕冥王，將在現實世界擁有第一個可以信賴的臂膀。
這很重要。
如果用「冥王」視野來看自己如今的情況，便會發現，修行至今，能夠絕對信任的「心月復」只有三位。
鐵五，金穗花，洪衷。
這三位……都不是正常人，而且行動大大受限。
光明城針對自己進行調查，聖裁者拼了命想要殺死「冥王」，自己的勢力目前一陣零落，內憂外患，還需要對抗尺子里的魔鬼。
第一位【使徒】出現，金穗花在北洲之外開闢的地圖信息，便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慕晚秋的身份，地位，影響力，也足以從側面對「光明城」進行打擊。
自己肩上的壓力，會大大減輕。
……
……
認知修改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
顧慎剛剛屏息。
白術先生就松開了手掌。
「結束了？」顧慎有些緊張地發問。
「這里是神域。」
白術先生用一句話回答了他。
不僅是神域，還是【倒流】神域，在這里白術先生所做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忽略耗時。
陣列盒的精神網絡，瞬間收攏，無數水流嘩啦啦倒流。
小黑盒子，重新落回顧慎掌心之中。
顧慎捧著陣列盒，若有所思︰「您帶我進來，應該還有事吧？」
如果……修改認知只是這麼輕松的一下，以白術先生怕麻煩的性格，剛剛在外面就可以輕松解決了。
此言一出，年輕的白術，意味深長地望向顧慎。
一切盡在不言中。
金光逐漸散去，露出一口棺木。
A-009，準確來說，黎柔，此刻就躺在棺木之中，她的身下枕滿了錦繡繁花，三重神域在一口棺木之中無窮無盡的演化，但很可惜，這世上仍然有事情是神座所做不到的。
譬如拯救一個精神破碎了二十年的「失控者」。
「還記得我先前所說的麼？」
白術問道︰「太平的日子，快要到頭了。」
顧慎精神一凜。
他當然記得……所以才在神祠閉關，只可惜如今的超凡境界，還停留在第八層，想要成為四階，還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漫漫無期。
「我並不是顧長志，即便點燃了火種，成為了斗戰神座，也不能算是崇高之人。」
白術道︰「所以，我接過火種，我庇護東洲，我對抗外神……這些行為，你都可以理解成，我在試著彌補過往犯下的錯誤，我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撥亂反正’，讓一切都好起來的辦法。」
「您……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顧慎搖了搖頭。
世上之事，大多論跡不論心。
不管白術先生的出發點是源自個人，還是家族，亦或是棺木中的那女子……他如今在做的事情，確確實實為整個東洲帶來了好處。
他點燃神火，成為了東洲最堅實有力的壁壘！
「說這些是讓你明白，不是每個神座，都是顧長志。」
白術平靜道︰「不是每個神座，都值得世人五體投地的尊敬……至少很多時候，我認為我不配。」
神，熔煉了火種，掌握了至高力量，超月兌了凡俗的生命層次——
可他們依舊還擁有著一顆「人心」！
這就是為什麼……源之塔修築地如此之高，高的讓地上的人抬頭都看不清塔尖。
神要高高在上。
神要享受膜拜。
顧慎有些茫然。
「顧慎，這些話，我只對你說……」
「你是未來的冥王，你要明白，支撐你修行下去的是什麼，你到底是為什麼而戰斗。」
年輕的白術，長發散落，英姿攝人，但他的眼神之中已是過了百年一般的滄桑。
他看著這口棺木，平靜道︰「我是為了黎柔，為了當年懦弱怯戰的自己，更準確地說，我是為了改變這一切……所以，我要的是黎柔蘇醒，以及當年導致這場悲劇的那些人，付出代價。」
「你呢？」
白術緩緩挪首。
「我……」
顧慎沉默了幾秒，笑道︰「我現在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麼？」
這是神座的問話。
神座點頭。
于是顧慎認真地說道︰「好吧，如果您真的想知道……那麼我修行，戰斗的目的很簡單。」
「我只是為了‘活下去’。」
這一路走來。
他沒得選。
有些時候，肩上的責任，並非是一個人主動願意挑起來的，而是就這麼落了下來。
顧慎是【鑰匙】，他沒得選。
被「冥火」選中，他也沒得選。
很多事情，顧慎根本逃不掉，而且只能選擇接受……因為【深海】主系統不會因為他選擇了逃避，而放過他，所以在「要麼殺人要麼被殺」的情況下，他只能拼命修行，等著以後熔煉火種，找到【深海】主腦擺放的具體位置，對準那堆破銅爛鐵，狠狠來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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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或許整個世界……就能清淨了？
嗯，這大概是一場美夢，但顧慎真的是這麼想的，他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這是最簡單的回答。
也是最好的回答。
白術久久凝視著顧慎的眼楮。
他對顧慎的回答很滿意。
在三重神域包裹的四季曠野之中，白術將自己召顧慎到來的目的，緩緩說出︰「你想知道，為什麼太平的日子，不會長久了麼？」
顧慎微微一怔。
他感到了有什麼大計劃正在醞釀。
顧慎想要點頭，卻只是咽了口口水。
理論上來說，他也屬于「七神」中的一員……可畢竟目前實力太弱了一些，目前來看，他還需要埋頭發育很長一段時間，才有資格了解這種究極內幕。
是北洲的要塞巨壁，即將經歷前所未有的源質風暴沖擊？
亦或者是南邊的源質混亂之海出現了什麼重大危機？
再或者是【深海】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
顧慎神情凝重。
「我和北洲那位，準備聯手做掉一位神座。」
沒想到，白術輕描澹寫地把這件事情說了出來。
「？？？」
顧慎的表情無比精彩。
「目前的人選……大概是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