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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生命獻祭

滿屋子猩紅的血光,在古文陣法的刺激之下,層層疊疊散發而出。

位于陣紋中心的三人,在無形的精神鏈接中,仿佛成為了一個整體。

此時此刻,他們應沉浸在「古文參悟」之中……

可顧慎卻睜開了雙眼。

胡珀怔怔看著這一幕,他不明白,顧慎為何會醒來。

這個時候,顧慎應該在參悟才對。

參悟再快,也需要一個時間。

除非……沒有參悟。

「其實。」

「從初次見面的時候,我便覺得有一些奇怪。」

站在陣紋中央的顧慎,緩緩將手掌從「尹恩」的掌心抬起。

老者和褚靈仍是處于精神鏈接的枯睡階段,參悟古文這種事情,本質上並不嚴肅,這種精神鏈接相當于知識的傳遞和互換,所以兩人此時所散發出的精神氣息還很柔和。

「你應該才三十歲,正是年輕力盛的歲數……為何身上散發著一股暮氣?」

顧慎望著胡珀,平靜道︰「雖然在我呈遞‘信件’,再次見面之後,你身上的暮氣盡數消散,可一位精神系超凡者的直覺是不會出錯的。如果你身上一直保持著‘暮靄沉沉’的氣質,那麼或許我不會起疑,但偏偏是因為‘一閃而逝’,我才特別注意起來。」

胡珀沉默了好幾秒,道︰「小顧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這個時候,就沒必要如此稱呼了。」

顧慎澹澹開口,撕破偽裝︰「仔細想想我們見面之後發生的那些‘事情’,你現在還沒發現那些不合理的地方嗎?」

不合理?

胡珀童孔收縮,他開始拼命在腦海里回想。

哪里不合理……

先前的故事,應是沒有問題的,這個年輕人才活了多少年……

「一個年齡衰老到了,無法開口說話的老人,只能坐在輪椅上,只有佩戴著特質的精神鏈接設備,才能傳遞出屬于自己的一縷意念。」

「這樣的人,真的能夠算是‘活人’嗎?」

顧慎回頭瞥了眼坐在輪椅上的老者。

他輕輕說道︰「這種情況下,活死人的形容會更準確。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控線木偶,傀儡,真正掌控著話語權的人,其實是你……甚至就連佩戴儀器這樣的事情,都需要你來做。你可以輕松地把自己的精神接入設備之中,他甚至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只能坐著。」

在懸殊的精神力對比之下,想要完成這一切,其實並不困難。

「你想說,我控制了‘尹恩’?」

胡珀仿佛听到了笑話。

「是的,又出現了……第二個不合理的地方,就是這里。」

顧慎道︰「在初次相見時,你直截了當地拒絕我們進入庭院,那時候你直接稱呼了‘尹恩’的名字……雖然此後你再也沒有這麼稱呼過,但我還是很疑惑,你的老師,可是享譽中洲的古董級大學士,你為何會如此稱呼?」

「後來‘那個人’提醒了我。」

胡珀又是一怔︰「那個人?」

「那個在‘古文會實驗’中逃離的試驗品。」

顧慎頓了頓,幽幽說道︰「他對我說,從未親眼見過的人,不可妄下斷言……這趟動身中洲之前,我甚至沒有親眼看到過‘尹恩’,這位大學士的資料被上城保存,由于活得太久,又避世極深,就連【深海】也找不到他這些年來的資料。沒有人知道‘尹恩’是什麼模樣。」

當看到一個青年,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癱瘓到不能自已的老者。

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的認為——這位老者,就是尹恩大學士。

但或許,真相又恰好相反。

「你不覺得你說的這些太荒誕了麼?」

「現實往往更荒誕。」

顧慎平靜道︰「我認為,你才是真正的‘尹恩.來昂納德’。」

「在第一次進入地窖時,你就撒了謊。‘禁忌古文’的研究並不如你所說,只研究了一個楔子,正因為破譯出了正確的‘古文’,你當時拿出來的那一沓子圖紙,才能恰到好處的沒有關鍵信息。」

「關于霍林的故事,你也撒了謊,當年實驗室的舊事無從考證,但你隱瞞了他在聖十字學院埋頭苦修的真正原因。」

「推動霍林潛心苦修的真正原因,不是其他,正是這間地下室里收藏的‘古文’……這是蘊含著‘終極力量’的禁忌古文,所以才會被圖靈下令銷毀,只不過你不舍得,原因大概就是你已經在這份古文之中,嘗到了甜頭。」

漫長的停頓。

顧慎一字一句道︰「如果我的猜想屬實,如果你真的是活了一百二十一年的尹恩,那麼這禁忌古文對應的力量,應該就是‘長生術’。」

能夠被梟稱之為「最強大」的禁術,能夠讓他這樣的生靈,如此瘋狂追逐的東西。

恐怕也只有長生不朽了。

梟想要違抗超凡鐵律的「永恆活著」。

而同樣的,在當年的實驗中釀下大錯,害死自己未婚妻的霍林,若是想要彌補遺憾,放眼望去,也唯有傳說之中的「長生術」,能夠制造神跡。

而支撐這個猜想,最重要的證據——

便是眼前這個「死氣沉沉」的年輕人。

滿屋子血光,都出自于他的「手筆」,他不止一次地放血,刻紋,恢復速度快得驚人,這已經不是正常超凡者所具備的力量了。

「這些……都是你猜出來的?」

「胡珀」安靜地听完了這些,他認真地看著顧慎發問。

這個問題,便等同于一種回答。

「算是。」

顧慎默默取出了一根殘破吊墜,在面前搖了搖,「胡珀」並不知道這枚吊墜是什麼意思,但他隱約猜到,顧慎大概還動用了一些佔卜的手法。

「不愧是鑰匙。」

青年的聲音再次恢復了滄桑,他不冷不熱地夸贊了一句。

出乎意料。

對方既然沒有否認什麼。

顧慎挑了挑眉。

青年雙手插在兜中,靜靜看著滿屋子的血光飄搖,或許是因為活了太久的原因,很多事情他已經懶得再去爭取,既然已經發生,那麼不妨接受。

一個人,活得越久,越會明白一個道理。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套對于這個世界的看法,這一套看法會隨著年歲逐漸固定,最終不再變化,而屬于「尹恩」的那一套看法,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塵埃落定,不會再發生改變。

「這屋子里裝著的,就是‘長生術’的古文圖紙。」

尹恩平靜道︰「只不過,是殘缺的。」

他隨意從桌上拈起厚厚一摞圖紙,眼神變得有些譏諷起來︰「這些圖紙,耗費了我不知多少年的時光……我把它們全都破譯了。這屋子里的每一張紙,每一個文字,我全都破譯,只不過拼湊在一起,卻只得到殘缺的力量。」

他帶著怒火開腔,同時將這摞圖紙拋起。

「艾倫圖靈帶走了關鍵的圖紙!他遠走塞外,竟還帶走了‘長生’的秘密!」

紛紛揚揚的紙片在空中狂舞,沾染了一層血色。

這次輪到顧慎沉默。

點破真相之後,青年低沉開口,「你知道,艾倫圖靈是怎麼成長起來的嗎?你知道,他的那些奇思妙想,是怎麼才能一一實現的嗎?你知道古文會,最開始是由誰來支撐的嗎?」

「是我!」

他用力拍桉,質問︰「我對他付出了那麼多,我對古文會付出了那麼多……在我生命的最後關頭,他卻帶走了‘救命’的東西,他曾說我是待他最好的老師!你瞧,他便是如此對我的!」

屋子里血光氤氳。

顧慎冷冷問道︰「那麼你又是如何待他人的?」

青年怔住了。

如果說……此刻站在面前的「胡珀」,其實是活了一百二十一歲的尹恩。

那麼坐在輪椅上的,才是侍奉他的學生。

所有的一切都合理了。

蹲在院子里拔雜草時,他下意識說的那些話。

【「一,尹恩不見陌生人。二,尹恩不認識你們。」】

正是出于尹恩自己的視角。

「我總要活下來的。」

青年很快便恢復了冷靜,他眼神之中不見絲毫憐憫,十分篤定地認可了前句,重復道︰「為了活下來,我也總需要做一些什麼。」

「所以……他只是一枚棋子……」顧慎道︰「你也從未在乎過他的感受。」

「你想得太多了,他沒有感受,何須我來照顧。」

尹恩冷冷道︰「生命汲取之後,他已經失去了听力,視力,語言,觸覺……他只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傀儡,與你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源自于我的‘精神’。」

那個鏈接設備,便是他放置的。

由于他的記憶是真實存在的,所以無論怎麼詢問,都不會露餡。

一方面,他扮演著尊師重道的學生胡珀。

另外一方面,他扮演著垂垂老矣的尹恩。

在這場荒誕的命運戲劇中,他戲弄著所有與庭院產生交集的人……

只是這世上的所有禁術,都需要付出代價。

越是強大,代價就會反噬地越 烈,長生術,更不會是例外!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尹恩破解出了一部分的「長生術」,但並不完整,這需要他付出更加極端,更加不穩定的代價……而此刻坐在輪椅上,口不能言,眼不能視,耳不能听的老者,就是代價之一。

而另外的代價,並不難猜。

「你在尋找下一個‘生命汲取’的對象。」

顧慎看著地上密密麻麻的血色,他的眼神有些悲哀,「你的長生術是有缺陷的,它需要吸收其他人的生命,來為你填續……只是吸收和轉化的比率,並不是一比一。」

「一比二十。」

尹恩望著輪椅上的老者,澹澹說道︰「胡珀是我見過的,最優質的‘獻命者’了,他足足給我提供了三年多的壽命。」

「三年多……所以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這次讓我和褚靈進院,就是要尋找下一個目標。」顧慎問道︰「所以,尹恩先生,你想把我作為‘生命汲取’的目標,哪怕……我是鑰匙?」

「汲取之後,我會得到被汲者的記憶。」

尹恩平靜道︰「到時候,你是不是鑰匙,便不再重要,只要願意,我隨時可以成為‘鑰匙’。」

是了……尹恩擁有完美的「聲望」,再加上「鑰匙」的記憶,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重新接手,攏和整個離散的古文會。

顧慎听完之後,望著眼前的男人,神情有些復雜。

還記得,就在不久前,古文傳承快開始時,尹恩在精神海里說。

「生命是一趟有限的旅程,而我行走的時間,已經比其他人要長的多了,我很知足。」

現在來看,這番話是何等可笑?

「你可以試著對我出手,我不會防御……因為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你對我造成的傷勢越嚴重,接下來你的同伴,被我汲取之後,轉化的生命消耗就越厲害。」

尹恩聲音很輕的說道︰「我這具殘軀,時間已經不多了,無所謂受傷,也無所謂痛苦。我留給她的精神海傳承,是混亂無序,沒有邏輯的知識,她參悟到最終,只會開啟這座陣紋的‘獻祭’。」

他攤開手臂,不做任何抵抗。

而房間之內,則是燃燒起了一縷又一縷暗澹的血光。

參悟古文的褚靈,果然駛向了「思維」的終點。

尹恩沒有留給她真正有用的訊息……這些年的古文傳承,在精神鏈接之中,全部被打亂成了無數個碎裂的無意義文字。

而在所有信息集合的終點,古文匯聚成一片汪洋。

無數血色在閣樓地底匯聚。

顧慎的腳底,一枚枚死去的古文符號,好像具備了生命,此刻竟然就這麼活了過來……血色海洋在逼仄的地窖空間內升起。

白貓面具,卡察一聲裂開,露出了少女茫然的神情。

她的精神,靈魂,好像都在大陣的作用之下,被強行剝奪,離開。

「抱歉……你接下來的數十年年華,全都交給我吧。」

一道冰冷無情,同時衰敗蒼老的聲音,在褚靈的魂海上空響起。

青年的頭頂,懸浮飄起一道枯敗垂暮的魂體。

「我會替你活下去的。」

那枯敗靈魂,張開手臂,隔空抱住了褚靈這一縷虛無縹緲的魂靈。

然後它張開嘴巴,對著這魂靈的脖頸,如品嘗魚肉一般……緩緩撕咬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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