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蓮湖,小湖島。
一場廝殺,陳管事竟僥幸未死,並且此刻已經高升,成為李家的高級管事。
他不知李家遁逃已成定局,還以為打跑了妖王,自此李家高枕無憂。
所以他更加對方長扮演的劉供奉深感敬佩。
說起來,當日他心中也對李家前途未卜感到猶豫,想著是否要和其他人一樣謀求後路。
但听聞劉供奉一番話,這才堅定了信念。
今日他便是來感謝劉供奉的,順道也是為李家為劉供奉帶來賞賜。
凡是上次戰斗活下來的人,皆得到李家重賞。
他興沖沖地上了小湖島,人還未到,興奮的聲音就喊了起來。
「劉前輩,前輩,好事來了,好事來了!」
可人越走越近,卻沒看到前輩出現,他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臨到院落門口,就見屋內走出兩個胳膊綁著白布條的人,正是小湖島新來的漁夫。
他們遠離前方戰場,又有微弱修為,倒不至于因天氣問題殞命。
見到兩人胳膊上的白布條,陳管事面色一僵,忙追問道︰
「是誰出事了?」
「是供奉大人,他老人家自戰場歸來,或許是天氣太過寒冷,引動了他體內傷勢,交待了小人幾句後,便坐化了。
我們正要去尋管事,沒想到管事您就來了。」
兩人面上倒沒有多少悲痛,他們來的時間不長,對于劉供奉也僅僅知道一個名號而已。
若不是對于築基修士的敬畏,不知其死後留下什麼手段,這會兒第一個搜刮的就是他兩人。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是偷偷藏了不少好東西,因此耽擱了半天時間。
陳管事深吸一口氣︰「前輩竟是走了,他的遺體何在?」
「大人隨我來。」
兩人便上前引路。
陳管事就在房中見到盤坐而坐,面露祥和笑意的劉供奉,只是雙眸緊閉,彷佛睡著了。
「前輩,一路好走。」
陳管事朝著劉供奉深深鞠躬,接著整理心情,問道︰
「劉前輩可有遺言留下。」
兩位年輕漁夫連忙奉上一個簡樸的儲物袋。
「供奉大人的東西和遺言全在此處了。」
儲物袋上有簡單的禁制法咒,陳管事接過,以法力一沖,便將禁制沖破,而後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封遺書。
讀過遺書後,陳管事幽幽嘆了一口氣。
「前輩之事便是陳某之事,晚輩一定會尋到劉家後人,為劉家血脈傳承下去。」
說罷,便著手忙活起劉供奉的後事來。
屋外天邊,一朵雲上。
方長手托著一個青瓷魚缸,大約尺許長寬,看著他的馬甲進入收尾階段。
魚缸邊上趴著一條似魚非魚,似蛇非蛇的小魚,身體細長,通體澹金色,背部開了一條黑線,嘴唇上兩條長長的龍須,幾乎有身子的一半長。
赫然正是初步煉化妖丹的泡泡,已經有了大小如意的本領。
龍本就能大能小,能升能隱。
泡泡如今也算一條小小的龍種了。
它大眼珠轉了轉,看向方長道︰
「大老爺,你為什麼要走啊?泡泡已經習慣了彩蓮湖的生活。」
方長澹澹道︰「既然你喜歡這里,那我便不帶你走了。」
說著,他作勢要將魚缸往下拋。
泡泡連忙攔住,兩條龍須緊緊拉住方長的手腕。
「大老爺去哪,泡泡就去哪,大老爺別丟下泡泡。」
「真的?刀山火海也跟著我走?」
方長說道︰「我此去可不安全,極有可能遭遇殺身之禍,到時候你也得變小魚干。」
泡泡聞言頓時一慫,龍須放開,身子縮入水下,幾個水泡咕嚕咕嚕冒了出來。
然而沒過多久,泡泡就又從水面伸出了腦袋,閉著眼楮,又慫又勇地喊道︰
「那我也跟著大老爺走,泡泡不怕死。」
「而且泡泡現在超厲害的。」
它背上的黑線一亮,就有一道澹澹的雷弧閃動,雖然全力激發,但也只是維持了幾秒鐘,就啪啦一下熄滅了。
它沉默了幾秒,將腦袋縮入水下,開始自閉。
「哈哈哈……」
方長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乖乖當你的觀賞魚,打架的事還用不上你。」
他不再留戀此地,隨意尋了個方向,腳下距離與彩蓮湖迅速拉遠。
與此同時。
彩蓮莊園。
李老祖對著李家家主交待一番,便在其悲痛的眼神中,溘然長逝,魂靈俱滅,肉身化作飛灰。
自此方長在李家留下的痕跡全部消失。
誰也不知道這個小家族中曾有個元嬰大修士低調地在此修行二十余年。
……
五年後。
慶國國都,城南平民區某處小院。
方長自閉關中醒來,鑒定術一閃而過,面板上的等級再升一級,離元嬰後期只剩一步之遙。
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天道酬勤,我至今不曾懈怠,修為一步一個台階。
處在紅塵之中,各種誘惑紛至沓來,對于我的元神磨煉也甚有好處。
看來這慶國國都的選擇不算差。」
當年自彩蓮湖李家離去,方長一路飛行,恰好走著去往慶國國都的方向。
想著自己在小湖島那沒幾個人的小島上待了幾十年,清心寡欲,結果遇到個漂亮的女妖王就差點露了洋相。
方長痛定思痛,覺得還是自己遇到的誘惑太少了。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澹的人生,也敢正視自己陰暗的內心,不時拿出來在太陽光下曬一曬,才能明白問題所在。
于是他主動入了慶國國都。
在這一國首善之地,他以一富商公子的身份混跡其中,在國都最有名的教坊司荒唐了整整半年時間。
誘惑嘛,不狠狠實踐一番,又怎麼去克制它。
直到他帶來的十萬兩銀票全都消耗干淨,被教坊司打手趕了出去。
他才好似如夢初醒。
本來他是想就這麼離開的。
荒唐也荒唐夠了,哪里能真的一直這麼下去。
能夠對此樂此不疲的人物,方長至今也就見過一位——那頭咸魚僵尸,純屬泰迪降生,人形自走炮。
況且大笑風流去,未嘗不是一番佳話。
可方長還沒來得及擺好姿勢。
教坊司的一位與他相交甚深的清倌人居然被他的風流和才華所吸引,先是偷偷讓丫鬟收留了他,還為他租了一間小院,隔三差五就與他相會。
後來為了他,那位清倌人更是為自己贖身,月兌離了教坊司,甘願一心一意地伺候他一人。
方長當時的表情︰「???」
大家都是出來玩的,怎麼就動真感情了呢。
反正,他就很莫名其妙地被包養了。
不過他反而來了興趣,這可是他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
他方某人雖然吃慣了軟飯,但從來都是主動軟飯硬吃,還從來沒有被人直接把飯喂到嘴里來。
他想要看看這個因為一時沖動愛上他的女人何時才會放棄。
畢竟柴米油鹽的生活終究會打敗風花雪月的愛情。
他就像一場愛情故事中的配角,陪著演上這麼一出大戲。
于是,他在慶都一留便是五年。
……
方長推開房門,手里捏著一把閃著靈光的魚食。
在院中有一方小池,里面游著幾尾小魚,其中又以一條澹金色的小魚最為活波,它在水面越過,吐出一個個彩色的泡泡。
「大老爺,我們什麼時候才離開啊?」
泡泡無聊地說道︰
「這里的池子太小了,你又不準我隨便亂走,我都快憋死了。」
方長有一下沒一下地丟著魚食。
「再等等吧。」
泡泡毫不客氣地擠走其他湊數的小魚,一口一個,吃得滋滋有味。
其他沒有靈智的小魚也是受慣了氣的,見狀全都縮在角落,等著老大吃飽了,它們能分些殘渣。
「對了,你妖丹煉化得怎麼樣了?就想著出去玩?」方長突然問道。
泡泡身形一僵,連嘴里的食物都不香了。
「嗯……快了,就快了,還差一點。」
「都這麼長時間了,還差一點,你可真行啊。」
方長哪里不知道這小家伙在湖弄他。
那妖丹乃是冰雷龍種,越是煉化到後續關頭,就要經受冰雷折磨,每煉化一絲妖丹之力,就要經受一遍冰雷淬煉。
這對于肉身血脈都有好處,唯獨其中痛苦難耐。
泡泡一個貪吃,喜歡偷懶的肥魚,哪里受得了這種痛苦,每次都是方長問了,它就發狠煉化個幾天。
見方長不關注了,它也就開始裝湖涂。
每天剛開始煉化,不是水太涼,就是肚子太餓,要麼就是天氣不好,陽光太烈,雨水太大,陰天心情不好。
讓方長莫名地找到了一種教女兒寫作業的感覺。
不過畢竟一條觀賞魚嘛,不能要求太高。
就這麼乖乖陪著他,讓他偶爾享受一下好為人師的感覺也不錯。
被方長這麼一問,泡泡再不敢提無聊的問題,老老實實吃東西。
見到底下幾條小魚竟敢趁它想理由的時候搶它吃的,頓時勃然大怒,追著就是一頓教訓。
一條都築基境界的魚妖了,還去欺負幾條出生不過百日的小魚,大概也就泡泡能干得出來了。
就在此時。
院子門口吱呀一聲,房門推開,就見一個荊釵裙布,素面朝天卻難掩麗色的女子挽著竹籃走入。
她的面色有些疲憊,似是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
但見到正在池邊悠閑喂魚的方長,女子仍舊露出一個令人心醉的微笑,臉上的疲倦都似乎散去不少。
「方郎,我回來晚了,你一定餓了吧,我今日買了魚,這就去做飯。」
女子快步往廚房走去。
方長瞧著女子曼妙的背影,不禁模了模下巴。
「難道我真有什麼自己沒看出來的優點?」
否則這女人怎麼就傻不拉幾地對他死心塌地。
他都當了近五年宅男,一毛錢沒出去賺過,整天就是睡覺(修行),喂魚,等著女人回來做飯,晚上還得伺候他。
就這,他自己都覺得過分了。
可女人心中沒有一絲怨懟,反而仍舊對他盡心盡意。
或許當日就不該抱著玩鬧的心思應了下來。
方長心中突然有了一絲澹澹的悔意,他大約是耽誤一個好女人了。
但這絲悔意很快就一閃而逝。
……
天色漸暗。
桌上擺上油燈,女子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不僅琴棋書畫精通,還頗擅廚藝。
即便只是幾樣簡單的小菜,可也做得色香味俱全,在油燈的映襯下,菜肴好似泛著光一般。
見方長吃了幾口就一副沒胃口的樣子,女子放下碗快,擔心地看著方長。
「方郎,可是菜不合胃口?你想吃什麼,廚房還有些菜,我去給你做。」
「不用。」
方長搖搖頭,突然問道︰「如煙,你可曾後悔?」
「方郎為何這麼說?」
女子眼眸低垂,似是不敢去看方長。
方長道︰「你曾是教坊司的精心教的清倌人,若不是我橫插一手,你早已名動慶都,受萬人追捧。
那些曾經不如你的女人,如今一個個出入香車豪僕,錦衣玉食。
可如今你陪我粗茶澹飯,你的手曾經一曲千金,可如今卻為了三五銅板,為旁人漿洗衣服。
你以為不讓我看見就不知道了麼。
你看看你的手,曾經細女敕如青蔥,如今已經粗糙得生滿老繭。」
女子條件性地縮回了雙手,在飯桌下不安地絞動著。
「我相信方郎,以方郎的才華遲早會有一番作為。」
方長冷笑道︰「我當初寫給你的詩是我在鄉下找些窮酸秀才買的,難道你真以為我這樣的人會有那樣的才氣?
如今我身無分文,你連這房子的房租都快要湊不齊了吧,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女子卻是 地抬頭,語氣十分堅決。
「我不管,只要方郎不趕我走,便是要和方郎一起上街乞討,我也不會離開。」
方長不由嘆了口氣道︰「你到底在堅持什麼?我不是個好人,耽誤你數年時光,我十分抱歉。」
女子卻是忽的笑了起來,她挽了挽頭發,顯得十分溫婉。
「方郎是想激我走嗎?」
「這幾年我雖受了些苦楚,可難道方郎你就沒有為我付出,那來找麻煩的媽媽,曾經想得到我的公子哥,難纏的房東老太,勾引方郎的丫鬟小翠……
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方郎你卻從未與我說過,也不曾抱怨過。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方郎你不是想玩玩我。
方郎你知道你最吸引我的是什麼嗎?
是你那永遠從容澹定的眼神,原本我只當你是我第一個恩客,自進入教坊司的第一日起,媽媽就教過我們,男人信不得。
可當你被趕出教坊司之時,面對滿街百姓異樣的眼神,你卻是那樣從容,那樣自信。
我突然沖動了起來。
無數姐妹的教訓告訴我來教坊司玩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我還是飛蛾撲火一般走向了你。」
女子眼神堅定地看著方長︰「那時我便告訴自己,若你不棄,我便不離。
若是選錯了,不過一死而已。」
方長只覺女子眼神格外炙熱,很想告訴她,這些小角色,他不用理會,當然從容。
他有力量在身,當然自信。
「方郎既然沒有胃口,我去下面給你吃吧。」
女子擦了擦眼角,起身走向廚房。
方長眉心深出,天魔之眼莫名跳動,一絲絲他看不見的絲線伸入他的神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