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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風雨

「距離我們上浮已經過去十分鐘,距離繩索上傳來牽扯動靜過去五分鐘,按照原定計劃許白帝現在應該已經上岸,或者正在返回途中。」

石英機械表指針滴答作響,風間琉璃輕輕抖了抖那條連接雙方的繩索,完全繃直的繩索甩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現在的情況是他們拽不動繩索,繩索的另外一頭也沒有傳來動靜,看上去應該是在岩漿中卡住了或者纏繞在火山通道的玄武岩上。

「輝夜姬計算中許白帝她存活的概率?」

「87.3%。」

「這麼高?」

退去龍化現象和防火服楚子航手腳敏捷地組裝著機械液壓裝置,他在卡塞爾學院中魔動力機械課程成績很好,汗水從他赤果的上身劃落,撲撲地砸進火山灰里。

等待過程中他和風間琉璃嘗試過一起拽動那條繩索,連繪梨衣都能拋飛跑車,以他們兩位混血種的身體素質,全力以赴之下一輛卡車都應該被拽動了,但沒入岩漿的繩索依舊紋絲不動。

「僅僅只是存活的概率……這是一個精神領域,越接近中心會遇見什麼誰都無法想象。我們潛入熔岩中的深度是多少?三十米左右,她可是直直往下了接近百米,如果這個領域的強度是以倍數甚至指數形式增加的話,推測中她陷入假死的概率非常之高。幾乎不存在是暫時被羈絆住了的可能性。」

風間琉璃用卡口咬住了那根繩索,確認了穩定性之後他摁下了錨鏈機開關,液壓馬達中傳出噠噠作響。但很快這種響動變成了空轉,連能夠拉動巨型船錨的錨鏈機都無法將繩索收回。

「這哪里是在鉤起一座沉船,這簡直像是在與這一整座火山作對。」風間琉璃手掌落在錨鏈機外殼上,感受著僵持中這座機器發出的顫抖,「我們布置的TNT炸藥隨時可能引爆,如果情況順利的話火山通道會塌陷,小規模噴發出來的岩漿大概會完全吞沒這個火山口。如果不順利的話,我們會成為第一批見證富士山完全噴發的人。」

「所以你是建議我們先撤離?」楚子航拔出合金刀具,手腕反轉之間靜靜地欣賞那一抹岩漿劃過刀刃的紅。

「我們能做的都做了。」風間琉璃淡淡地說,「你的血統不行而我不會暴血,我們的身體都做不到下潛到岩漿一百米深度的地方。」

「不全是。」楚子航手中長刀陡然揮落帶起一蓬火花,用金剛砂輪打磨出來的刀刃瞬間斬斷了那段金屬浮橋。

其實在風間琉璃眼中,沒有暴血的楚子航揮刀的速度並不算如何迅速,超級混血種的速度可以輕易壓制犬山賀的剎那極速,如果願意的話他能夠伸手攔住楚子航的刀刃。

當然攔不住也沒關系,因為僅有岩漿河的話同樣也攔不住他,身穿著和服廣袖不代表風間琉璃真的身如弱柳扶風,他本就是君臨這座城市的君王之一,生來就是位居于千萬人之上的存在。

「我們還有潛水鐘不是嗎?」楚子航一腳把斷裂在火山石島嶼上的一截橋面踹進岩漿中,轉身凝視著風間琉璃。

熔岩中浮沉著一座巨大的潛水鐘,很幸運它空投時直接落在了火山口中,否則楚子航也無可奈何,因為以蛇岐八家的能量短時間內都無法準備第二座潛水鐘。

「能見度這麼低的岩漿里怎麼找到她呢?」

「蛇岐八家空投過聲吶不是嗎。」

「如果她被卡在火山山體里呢?這里是在火山石上,所以電動馬達還能勉強運轉,但岩漿的溫度中鉛酸電池根本無法正常工作,而你也看到了光憑機械液壓裝置提供動力可沒辦法把繩索給拉出來。」

「爆炸之後火山岩漿會短暫噴發,把握好時間和方向,我們可以跟著噴發的岩漿沖上來,和在海浪中玩帆板一樣。」楚子航重新穿上防火服,把繩索掛在潛水鐘上,最後打開了潛水鐘艙門。

「帆板,我記得是卡塞爾學院的體育課內容之一?不過在岩漿中沖浪,還真是瘋子。」風間琉璃嘆了口氣,但沒有拒絕楚子航,還是同樣縮進了防火服中邁進艙門。

「彼此彼此。」楚子航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拖進里面,「你們可看不上鉛酸電池,如果不是考慮到核動力裝置會在高溫中自爆,你們甚至會給潛水鐘裝上微型核動力裝置。」

空艙緩緩吞進高溫熔岩,達到一定程度後停住,潛水鐘帶著他們一路沉入岩漿深處。即便隔著數層隔熱屏障,艙壁上依舊傳來了逼人的灼熱感,連吸進肺部的氧氣都是滾燙的。

據說坦克駕駛室內的溫度可以達到五十攝氏度以上,但現在潛水鐘艙室中的溫度絕對超過了七十度,如果是普通人即便沒被燒死或者烤熟,最後也會死于窒息和喉管燙傷。

楚子航悄無聲息地調整暴血幅度,從一階推向二階,也只有怪物才能在這種溫度的火場中生存。

「這東西能擋住岩漿噴發嗎?」風間琉璃屈指在艙壁上輕輕敲動發出鈍響,「我還有想殺掉的人,暫時還不想死。」

「當時你怎麼不攔住我砍斷浮橋,以你的身體素質應該能做到吧。」楚子航問。

「因為沒必要。」風間琉璃防火服底下的聲音幽幽,「不是因為岩漿困不住我,而是我知道自己即便能夠動搖你的刀刃但不可能動搖你的決意。我在你的眼楮里看到了某些東西,你其實和源稚生是同一類人,你們都是一人一刀穿行在江戶街頭的武士。」

「承蒙謬贊。但如果我是一名武士的話,那麼蛇岐八家大家長應該就是端坐在天守閣上的大名了。」

「武士和大名沒什麼不同。」風間琉璃說,「你們如果認準能斬開的東西就會拔刀,不管這東西是神的頭顱也好還是富士山也罷,天下萬物在你們眼中當斷者應斷。」

「所以?」

「所以很有趣不是嗎?你們這些人在我看來都很有趣。」

「是指我們這六七個人嗎?」

「不,僅僅指你和愷撒君。其他人在我看來是復雜的矛盾體,每個人都在帶著假面舞蹈。門閥的四位各個如此,還是你們更好懂一些。」風間琉璃低低笑了起來。

「一時不太懂你在稱贊還是在貶低。」楚子航低聲說。

「當然是稱贊。少年人為什麼要這麼復雜呢?十七八歲的年紀就應該肩挑風月,而非所謂道義。這方面愷撒君可比楚君你更加明白,看上去愷撒君狂妄到無所畏懼,真有少年儲君的風采。但他只是一名沒有長大的大男孩罷了,眼底有無盡的光和熱,相信這個世界會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如果不是這樣,他會挽起繩子硬生生把方向糾正。他的狂妄只是因為他相信他能做到也必須做到。」

「那你在我眼底看到了什麼?」

「風和雨。」風間琉璃輕聲說,「風雨中的悲傷。楚君你失去過很重要的人,所以你覺得自己現在是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了,你必須永遠保持鋒利因為你自認為是孤獨地行走在混血種世界中,你並不喜歡自己,甚至是厭棄自己,所以你總之直來直去斬出的刀鋒也是這樣,潛意識認為刀刃斷了也就斷了……楚君啊,你是一柄無鞘的名刀,刀鞘會在何方呢?」

「你自己呢?」楚子航低下頭,手指指月復隔著厚厚的防火服摩挲著刀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我不明也不強,所以落得這步田地。」

風間琉璃輕聲說,他的聲音輕到近乎呢喃,當中滿是化不開的悲愴。

楚子航面對風間琉璃的剖析和自我剖析表示不置可否。

他想要開口,但倚靠在艙壁上整個身體忽然一個踉蹌。

下一刻整個潛水鐘的艙體劇烈地抖動了起來,聲吶圖上沒有任何反應,仿佛岩漿中剛才有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潛水鐘一下。

楚子航迅速握住了滾燙的方向舵,透過防火玻璃能夠看到前方依舊是一片茫茫的赤紅色,好像只是亂流短暫地經過。

「楚君,你看到了嗎?」當楚子航轉頭時驀然發現身後的風間琉璃不知何時已經拔出了合金長刀,他倒轉刀刃剝開了身上的防火服,身體直直暴露在高溫環境中。

「什麼?」

「哥哥,哥哥他來找我了。」風間琉璃癲狂地長嘯,嘯聲撞擊在四方艙壁上發出狂躁的回聲,「他穿著我沒見過的黑色風衣,風衣底下藏著長刀,天上灰蒙蒙的下著雨,雨水永不斷絕……和那天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冷靜一下,我們現在明明還在富士山的岩漿當中!」楚子航轉身一步抓住了風間琉璃的雙肩,「你要知道你所看到的是精神領域的幻境。」

「我能夠意識到啊……可是,楚君,我掙月兌不出來啊楚君。」風間琉璃聲音如泣如訴,雙眼緩緩流出血一般的眼淚。

他緩緩閉上了雙眼,楚子航果斷倒轉刀柄狠狠戳撞在風間琉璃胸口,這是當前情況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哇。」風間琉璃口中忽然吐出一大口血液,但並非因為胸口遭受的重擊。

楚子航眼睜睜地看著他胸口處毫無來由地洞穿出一道貫穿刀傷,無中生有,是精神夢境中受到的傷害被映照進了現實當中。

「長話短說。」夢境與現實中的雙重劇痛讓風間琉璃短暫清醒了片刻。

明明只有眼楮一閉一睜的時間,風間琉璃卻仿佛經歷了一次從地獄重返人間的熬煉,面上浮現一抹憔悴。

「這是個無休止的夢境。你在當中會接連遭遇自己記憶中戰斗過的敵人,我的第二位敵人是源稚生、第三位是我殺死的一位執法者……最後會一直到許朝歌。我們已經進入了精神領域範圍,你可能馬上也會在夢境中陷落。現在唯一的破局法是我的言靈,我的言靈是夢貘,接下來我會在你的意識中構造出一個無害的幻境,這個幻境會盡量貼近現實幻境,你在夢境中能帶著我們月兌離火山。我需要你現在全力調動記憶配合我!」

「你想用幻境提前覆蓋這個領域?」楚子航明白了他的意思。

「理論上可行,這樣最少夢境會被扭曲。如果不想死的話總要試一試。」風間琉璃黃金瞳點燃,當中綻放出如同金盞花一般的紋路,他凝視著楚子航的眼瞳,兩人體內的龍血沸騰,「不要反抗。」

楚子航微微一怔,如果這個夢境真如風間琉璃所說這樣的話,那麼自己最先會遇見的就是……

嘀嗒。

一滴冰涼的雨水落在了他的額頭上,楚子航松開了緊抓著風間琉璃肩膀的雙手,他茫然地環顧四周,入目是滂沱大雨,雨幕中風吹過枝葉發出沙沙的噪音,那些枝葉枯朽而扭曲,像是瀕死者伸向天空的雙手。

他開著一線窗戶,雨氣撲面微寒。

熟悉到刻骨銘心的高架公路,在這個雨夜他見識到了世界的真實,也見識到了世界的殘酷。

只是一瞬間的失神,再反應過來時楚子航發覺自己已經陷入在了柔軟的真皮座椅中,肌膚上的觸感如此真實,能夠感受到座椅開啟了加熱功能,隔著衣物底下傳來燻燻的暖意。

邁巴赫在以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極速劃破夜幕,車窗上淋灕的雨水瘋狂扭曲猶如蛇行。

前擋風玻璃上開始閃爍著點點星光,這種光點楚子航再熟悉不過了,如果再接近一點就會發現不僅僅有光芒奪目,那里天雷滾滾,是神的霞光。

他下意識想要握住村雨刀柄卻摁在了中控台上,沒有村雨,或者說村雨正安靜地躺在雨傘中等待著召喚。此時夢境中的楚子航只是一位初中生,孱弱而怯懦。

「嘿嘿,我知道你喜歡車,但還是等你成年了再開車吧。」駕駛位上傳來熟悉又輕佻的聲音,那個男人單手握在方向盤上,在他的掌控下這輛八噸重的鋼鐵怪獸咆哮著在風雨中進擊。

楚子航透過鏡面回望,後座上許朝歌正偏頭望著窗外,眼神澄澈還不曾展露讓人恐懼的威嚴,他口中吹起大大的泡泡,泡泡破裂後糊在臉上。

音響中則在放著那首讓他在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的歌,歌聲中男人滄桑地唱︰

這麼久過去了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之後他還坐在邁巴赫座位上,一切好像都不曾改變。

今夜風雨瀟瀟,仿佛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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