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大翼破開狂風暴雨,夭矯的身影在雲層出現又隱沒一次,一如海豚短暫躍出海面最終消失不見。天空中燃燒著一片燦爛的火光,火光倒映在海水上像是海底的血色珊瑚熾烈地生長上來。
矢吹櫻暫停了播放畫面,向眾人躬身後退一步,把主講台交還給源稚生。
「這是許朝歌最後留在鏡頭中的畫面。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很少,只能從方向推測他飛向了東京以西的方向,至于他最終的目的還有他當時的狀態我們統統一無所知。」源稚生說。
他調出了一張從公海到京畿附近的地圖,粗大的紅線以須彌座為起點延伸向四處,繪制這幅路線圖的人特意將很多落點都放在了深山密林等人跡罕至的地方。
「如果許朝歌退去目前的龍化現象融入東京數千萬人群中,我們應該怎麼辦?」風間琉璃端坐在會議室長桌盡頭提問,「他會說日語,血統帶給了他極強的記憶力,如果不出現意外的話,他能夠很好地偽裝起來直到主動被我們發現。」
長桌兩側分坐著門閥四人和卡塞爾學院的雙人組,猛鬼眾的龍王和蛇岐八家的天照命鎮壓著首尾兩端,除了上杉越在照看昏迷中的上杉繪梨衣之外,幾乎島國境內所有最頂尖的混血種都到齊了。
門閥一如既往是為了得到聖骸。
楚子航現在更想把許朝歌找回來。
風間琉璃還是為了殺死王將能切成幾段就切成幾段。
源稚生決意把捆縛家族千年的宿命斬斷,如果有誰阻攔自己那就把阻攔者一同兩斷……
大家目的各不相同,遲早彼此沖突下會分崩離析或者拔刀相向,但潛藏在陰影中的王將是現在所有人共同的敵人。
「在東京及其附近四縣城區,蛇岐八家現在已經調動了一切可利用的資源正在尋找許朝歌,這一點希望你們可以信任蛇歧八家的能力。所以如今我們在這里討論的重點並不是這一部分。」
源稚生在主屏幕上切入了另一幅畫面,畫面中蛇岐八家的人員魚貫而出沉默著列隊,他們的長風衣在風中起落如林立的黑色梟鳥一般。直到有人下達出征的命令,于是所有人齊齊鞠躬並大聲吼出誓死報效家族的宣言。
警視廳得到了上峰指令在重要路口開展詳細的盤查,海關的緝私艇乘風破浪封鎖迢迢海岸線,源氏重工中引擎發出巨大地轟鳴將人流匯入這種城市。
千軍萬馬在街巷中游蕩,行人弓箭各在腰,烏鴉和麻雀被嘈雜殺意驚起,翅膀撲稜稜地掠過鐵灰色的蒼穹。
今日天氣看來乍晴還雨。
「你們上次尋找上杉繪梨衣也是這種陣仗?可惜還是我們故意在網上放出消息你們才能抓到尾巴。」愷撒欣賞著屏幕上的排兵布陣,漫不經心地說,「結果你們也沒有抓住許朝歌。」
「上一次我們動用了一部分力量但並非竭盡全力。但這一次風魔家族的忍者傾巢而出、龍馬家族完全發揮出他們的影響力、岩流研究所將所有能調動的衛星都懸在了東京頭頂……可以現在這座城市周邊甚至進入了隱性的戰備狀態。」
源稚生頓了頓,挺直著脊背環顧整座會議室︰「我現在可以很坦率地告訴大家,醒神寺和輝夜姬的機房現在幾乎是不設防的。我們暫停了鐵穹神殿的走私航線之後,那里的安保人員都被調離了崗位。特護醫院中的醫生和護士都配發了格洛克手槍和手雷,蛇岐八家的每一位族人都是可以第一時間沖鋒並被犧牲的戰士。」
「你也不例外?」
「我也不例外。」源稚生和愷撒對視,一字一頓。
「接著說。」楚子航敲了敲桌子打破了雙方的僵持,示意源稚生繼續主持這場會議。
「信息很少,所以我們要先明確一點,許朝歌當時的狀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源稚生向眾人提問,「我們當中能夠飛行的有誰?」
「應該只有我了。」許白帝無所謂地舉起了手臂,「如果你們繼續暴血的話你們應該也可以,起碼能跳很高。」
「88式岸艦導彈是針對海上艦艇研制出來的軍火,精準命中的話,它的威力可以摧毀中小型船體重創驅逐艦。你能夠在這種爆炸中心毫發無損嗎?」
「不會死,但怎麼可能毫發無損?這種導彈的彈體長度已經超過了一輛重型卡車。次代種不動用言靈的力量正面挨上一發導彈也會受傷吧。」許白帝聳了聳肩,「肉身硬抗導彈,往上是什麼級別的存在,我想你們都明白。」
「龍王唄。許朝歌他跨越血系源流的阻隔,幾乎是同時釋放了四系的高級言靈,從君焰到風王之瞳,糅雜著地風火水四大元素的力量瞬間摧毀了導彈群。只有龍王才有這種借用旁系元素的權能吧。」劉扶南說。
「那麼他的情況是龍王蘇醒還是和龍王融合?」許白帝把玩著手中的玻璃管笑笑。
她最後把玻璃管重重壓在桌面上,抬頭向劉扶南問︰「你的這管血液到底是怎麼來的。別說我的,我三度暴血的血液也沒有這本事。」
「和王將找你和李赤皇合作一樣。有個小廝模樣的人主動找上了我,他把血液提供給我。」劉扶南揉著眉心解釋。
「你得到了什麼?」
「活著的機會。」
許白帝眼瞳一閃,視線落在劉扶南掌心中的紅線上,在她的印象中紅線已經很久沒有收回去了,其實不是劉扶南願不願意,而是能不能……這些從劉扶南體內生長出的紅線在皮膚下血管中緩慢蠕動如蛇形,根本就是附骨之疽。
這也是劉扶南必須為自己野心付出的代價。
于是許白帝不再追問究竟是什麼機會了,關于煉金術方面的指點她听不懂也懶得听。
「那你需要付出什麼?」
「不知道。他只讓我把血液隨意教給你們當中的任何人。」
「說是沒有目標,但其實已經把目標限制死了。」許白帝轉向對面的卡塞爾二人組,「你不會自己用,也不會給Momo用。至于我和李赤皇你給不出去的。蛇岐八家中人你還不想接觸,所以從一開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交給楚子航他們——小廝是針對你們來的,那管血有什麼異常嗎?」
「我們成了小白鼠?」愷撒笑笑,雙腿交疊,兩臂搭在扶手上,身體前趨望著劉扶南,明明與眾人平視卻高遠得像是王座上的郡主,一股君主被觸怒的威嚴橫掃開來。
「回到最開始的議題。」楚子航終止了在這個問題上的糾纏,繼續往下深入探究的話,許白帝也許還會讓劉扶南把小廝的面目畫出來,然後交給蛇岐八家比對試圖確定身份……
對于這種對當前情況沒有多少幫助的討論,他不想在上面浪費任何時間。
「那好,我們暫且把許朝歌當時的狀態定為類似龍王。龍王覺醒我們明白,有誰能解釋一下什麼是龍王融合?」
「覺醒意為許朝歌本身就是龍王,只是他之前十多年都一直處于失憶的茫然期所以無法發揮龍王的權能;和龍王融合的可能性很小,龍王恢復記憶後第一目標永遠是豎起戰旗向曾經埋葬過自己的人類復仇,復仇需要力量所以龍王會重塑自己的龍軀,有沒有龍軀的純血龍族在力量層面簡直是不同物種。重塑龍軀的時間很漫長並且容易被打擾,所以和其他龍族融合就成為了龍王的備選方案。
融合大多數情況是由龍王王座下的龍侍提供身軀,龍王直接與現成的龍軀融合。以許朝歌的血統他絕對不可能是龍侍,沒有龍侍強大成這樣,硬要說的話也許四大君主可以算作是黑王尼德霍格的龍侍?黑王再臨世界之日將會收回祂自己曾賜下的力量,變成諸神黃昏中真正的世界毀滅者?」
說到最後劉扶南笑了起來,覺得自己隨口的這種猜測倒是有一番意思。
但源稚生和風間琉璃沒有笑起來,他們把之前的猜測擺到了面上︰「說到融合,那麼傳說中白王聖骸蠱惑伊邪那岐和須佐之男也算是一種融合吧,至于許朝歌的情況……」
風間琉璃聲音幽幽,凝脂般的眉眼間浮現一抹顫栗︰「神葬所之中的白王聖骸佔據了許朝歌的身軀,所以他才會表現得和龍王一般,甚至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他的力量會隨時間而復蘇最終超過任何一位初代種君主,在龍族譜系的研究中白王是足以和黑王並列的存在!但是我們現在天照命與月讀命的力量還不足以像神話傳說中的一樣,將島嶼割裂出一塊用來封印復蘇的神。」
「我們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神當時還在海底神葬所,徹查岩流研究所之後出具的報告顯示,聲吶探測到的第二道心跳聲是王將偽造的。」源稚生說,「這麼大的動靜,在進化藥劑的誘惑下尸守都傾巢出動了,我不覺得神的胚胎還能夠一動不動地躺在海底廢墟。」
「你認為當晚的神是偽造的?神的胚胎在第一次聲吶異動出現時就已經離開了神葬所?這還真不符合你的立場,如果神是真的不就直接能證明王將和橘政宗是兩個人嗎?」風間琉璃舒展眉眼輕笑,輕薄的笑意浮在面上沉不到眼底,「他不是你的老爹,你不是應該竭盡全力證明他的清白嗎?」
源稚生知道風間琉璃心中依舊在怨恨他,日本傳說中許許多多的妖魔鬼怪就源自人心的怨憎。
即便這股怨恨不至于真的衍生出索命的般若惡鬼,但看得出來,被他用蜘蛛切斬開的創口依舊沒有愈合,經年的怨恨在當中深扎著。
這種怨恨是一片無柄的雙面刃,抓著它砍向所怨恨的對象之前,自己就先鮮血淋灕,但風間琉璃依舊死死握著刀刃不松手。
橘政宗或者說王將是導致他陷入如今田地的罪魁禍首,也成了他情緒的宣泄口。源稚生心中橘政宗的分量越重,風間琉璃心中的怨恨也越鋒利。
作為兄長他無言以對也無顏以對,但作為蛇岐八家的天照命,源稚生表現得就像一座堅不可摧的百里鋼城,在風間琉璃的質問聲中巍然不動。
「當晚王將的表現根本不像是沖著神來的。你們的另一種猜測是對的,他也許真的只是想要通過我們的力量抹殺你們這一批混血種當中的幾個。」源稚生搖搖頭沒有理會風間琉璃語氣中的情緒,「你們的目標也是聖骸,但聖骸不是可以切分的排骨,聖骸只有一塊。你們施加在他肩膀上的壓迫太重了。如果我沒有用針扎破自己的鼓膜的話,也許你們當中真的會有一兩位被我和繪梨衣偷襲殺死,利用王權的重壓鎖定和審判的死亡判決。」
「不是與神的融合,那你怎麼解釋許朝歌的龍化現象?」愷撒問。
「暴血、服用進化藥劑、血統失控……有很多種可能。」
「暴血需要至少三度暴血,體表的龍化現象才能達到背生雙翅的地步,翅膀也並非神似純血龍族的黑翅;沒有證據證明神與許朝歌融合,那也沒證據證明他服用了進化藥劑;最後繪梨衣血統失控只是生長出細密的龍鱗,距離這種程度的龍化還差很遠。」
源稚生沉默了片刻,再度切換主屏幕畫面。
「雖然這違背了祖訓,將神的信息分享給諸位。但整座東京乃至世界生死存亡的關頭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源稚生說,「我們的監測機構顯示,赤石山脈和富士山兩地的地質活動很頻繁。我想我們已經做出兩手準備。」
「富士山先不談。赤石山脈可是被稱為南阿爾卑斯山脈,縱貫了山梨、長野、靜岡三縣,這麼大的範圍如何去鎖定神或者許朝歌的位置。」
「所以在座的各位目標是我接下來著重提出的幾個區域。」源稚生放大地圖,用電子筆在頻幕上畫出大小不一的圓圈。
「多摩川。」跟隨源稚生手中的光點移動,劉扶南同時念出了自己備選地址中的那一個。
「是的,多摩川。」源稚生說,「哪位願意去富士山?哪位願意去多摩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