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是石亭之中。
就著那水獺肉,老吏提起葫蘆喝了口濁酒。柔女敕的肉質入口肉氣四溢,汁水香濃,配合那口自釀的米酒,讓老吏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嘆。
「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肉了,我記得上一次大口大口的吃肉,還是在這青江堤築成的時候。那天祭祀河神,州府宰了三牲取了頭,剩下的毛肉就賞賜給了我們。哎呦是真香啊。所以說郎君啊,你這到底烤的是什麼肉?」
「水獺肉。」
李易淡淡一笑,沒敢說這是獺妖的肉。特別是,這是一只吃過人的獺妖。
他心里清楚的很,一般人怕是接受不了這樣的食材。
其實一開始李易對于這種妖怪身上取下來的食材心里也是抵觸的,可是一來是因為這種食材身上散發出來的異香,讓他構造特殊的腸胃實在是沒有一點點的抵抗力。二來呢,也是他自己說服了自己。
這世界本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就算不是什麼妖魔鬼怪,平常的動物有一大部分也是以肉為食。
就比如說那小河中的 魚,很多喜食腐肉。像一些死老鼠,死魚死蝦,都是 魚的食物。再比如這山上的野豬,很多的野豬以掘墓為樂,遇到里面的尸體怕也是要吃的。
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若是細想,就沒有絕對一塵不染的東西。
身處在這樣的食物鏈中,李易所能做的,就是盡量保證自己不被吃。至于自己吃的東西,只要清除它的胃腸下水取其精華部分處理干淨,便沒什麼不能吃的。
況且即便在穿越之前,在李易就頗為欣賞廣東羊的飲食觀念。
只要做的好吃,那便百無禁忌!
「唔!我說著肉怎麼如此的細女敕。要說這水獺啊,還真是種狡猾的畜生。這東西賊的很,而且喜好在堤壩上打洞。要說打洞你就好好打洞,這畜生在堤壩上打洞,往往還得把洞挖通。哎呦,平時還好。可是一道漲水的時節,要是哪段堤壩上水獺多了,老頭子這心里是七上八下,生怕那些水獺窩被造成潰堤啊。」
狠狠地咬了一口腿肉,老吏揮舞了一下蒼老龜裂的手指,恨恨地說到。
「老人家,就這麼害怕潰堤?」
因為陰雨天的關系,此時的天色還未大亮。見遠處的青州府城門還緊緊關著,怕是一時半刻沒有開城門的意思,李易便淡淡一笑,和老吏繼續拉起了話匣子︰「老丈,就這麼害怕這大堤潰掉?我看著堤壩挺堅固的啊。」
「堅固個什麼堅固!那底下哎,算了不說這些。江邊討生活的人,不怕天塌不怕地陷,就怕這江水過江堰!你這後生听口音怕不是我們青州府的人士,不曉得四年前的那一場大水呦。這堤壩一垮,洪水哪管你是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一場大水下來,那就是十幾萬幾十萬條的人命!你看看那江邊的田地,都是淤泥肥過的。可是哪片淤泥下面,不埋著淹死的餓死的水災之後瘟死的可憐人吶。」
面對老吏的唏噓,李易略微沉默了片刻。
這一次從神仙落里出來,和上一次還不一樣。
在天剛剛放亮的時候,他開啟了食氣的法門,仔細的聞了一下四周的味道。
卻並沒有發現什麼妖異的氣息,但是從通幽的視角望去,這青州城周邊卻彌漫著一層淡淡的灰蒙蒙的妖氣。
只是大雨過後天地間的氣息被滌蕩了一番,分不清那些妖氣的來源到底是源自這青江還是青州城了。
想到此前通過賓客部的視角觀察房正明時看到的景象,他微微對老吏拱了拱手,問道︰「老丈,最近著青州境內,可是發生了什麼怪事?」
「這話讓郎君說的,這世道怪事天天都有。不說別的地方,就說我老頭子在這江岸邊渡口前,天天都能看到怪事。不過要說這青州城里最近一等一的怪事,怕是莫過于那新到任的刺史老爺,被冤魂索命的事兒了!」
「哦?」
李易眨了眨眼楮,饒有興致的問道︰「我在行路途中也听說了這青州的刺史大人判錯了官司,被那前任司倉參軍的冤魂上門索命鳴冤。」
「他冤枉個屁!」
說起那司倉參軍,老吏氣的將葫蘆中的濁酒猛灌了一大口,憤憤道︰「要是這大堤真的潰了,大水一把子沖了青州城,第一個淹死的要不是那司倉參軍上官明,那是老天無眼!要我說,這事兒肯定有蹊蹺。刺史大人絕對沒判錯,怕是有妖人作祟,故意施了邪法讓上官明去往刺史大人身上潑髒水哩!」
「哦?」
此前通過食單的視角,李易倒是听到了青州內百姓的一些傳言。對于司倉參軍暴死牢中,死後起尸鳴冤的事兒,百姓中間是眾說紛紜。
倒是沒听見有人從這個角度評價這個事情的。
「老丈,這又怎麼說?」
談起那上官明,老吏的呼吸都粗重了起來。
他指了指這石亭的地面,怒道︰「當初修建這大堤之時,便是那上官明負責工匠和勞役們的吃食,那個時候的上官明還是倉大吏。修建堤壩一共用了兩年,這兩年這堤壩上餓死了多少人啊!像那些工匠還好,那些征召來的勞役,天天喝的是發霉長毛的糙米熬出來的米湯,吃的是糠皮做的硬饃饃,有的役夫吃壞了腸胃,拉得實在沒了力氣,打起了擺子一頭就扎在這大堤上起不來了。」
「那上官明和之前的徐刺史,就讓兵丁把人用麻袋一裝,直接扔到堤壩下面當了人樁啦!築堤的時候征了民夫十萬,等著這堤壩修完,十去其四啊!堤壩修了三丈,得有二尺是勞役的尸骨堆起來的!這兩年算是好了,大堤剛剛築成的前兩年,老頭子我半夜巡堤的時候,那是真的能听到這堤壩里的冤魂慟哭啊!哎,就別提多慘了。」
說著,老吏抹了抹眼淚,將葫蘆里僅剩的酒水灑到了地上。
看著那濁酒漸漸滲到石板之中,李易抿起了嘴唇。
「這世道,真他娘的。」
「是啊,真他娘的!」
老吏恨恨的罵了一聲,道︰「所以听說那新刺史來了之後就抓了那些管大倉的碩鼠,老夫就知道,這人是好人,是上天派來,還這青州府一個朗朗乾坤的!什麼冤魂索命,什麼冤屈,全他娘的是扯淡!」
李易輕輕的點了點頭。
這老吏雖然主觀太強,可是和他對青州詭異事情的推斷,倒是和他不謀而合了。
就在李易這麼想著的時候,遠處的青州方向傳來了一陣鐘鼓之聲。
伴隨著一陣沉悶的轟鳴,青州府的城門,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