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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講,進帳前,劉禪自以為心中是平靜的,然而當他真的看見那個身著粗布衣的疲弱老者,眼楮微閉,就這麼靜靜躺在病榻之上的時候,一股莫名的情緒卻忽然爆發出來,卻是壓都壓抑不住,直至將他淹沒徹底的淹沒!

許是沒听見進帳人的下一步動靜,臥榻上的老者沒有睜眼,只是勉力詢問︰「是文偉嗎?還有何事?」

劉禪微微一怔,卻是即刻上前,來到床榻邊上,輕輕跪坐下來,然後扶過對方的手臂,低聲相應︰「相父,是我阿斗,我來看你了。」

此話說完,劉禪明顯能感覺到手上枯槁的臂膀動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緊接著,便見老人費力的睜開眼楮,微微側頭,看了劉禪一眼。

「陛下怎至于此?董允蔣琬都該斬了。」平淡如水的言語,一如剛才那古井無波的眼神,卻平靜得讓人發慌。

「相父莫怪他們,是我執意來此。」劉禪正色低聲相回。

「陛下孟浪了。」病榻上的老人嘆了一口氣︰「陛負天下之重擔,背負萬民之倚賴,其間種種如同水火,無論如何卻不該親身犯險至此。」

「相父說得是。」劉禪根本不做反駁,卻是輕輕點了點頭︰「可不來我這心里總是有點不安。」

「不安嗎?不安倒是對的。」沒想到劉禪如此說辭,對方想了想,居然是微微頜首,半晌過後,卻忽然問道︰「陛下是何日出發?」

「八月二十。」

「八日時間從成都至此?」

「有些慢了」劉禪頗有些不好意思道︰「開始出來的時候沒想過會這麼遠,這麼難走,以致于人困馬乏八日才到。」

「哈哈哈。」卻不想,听到劉禪這般話後,諸葛亮卻忽然笑了起來,雖然那聲音很輕很輕,但劉禪听得明白,確實是笑聲。「不慢了不慢了,陛下今日能來,就已經不慢了。」

待到笑聲落下,卻不等劉禪說話,其人繼續道︰「那陛下此時心可安了?」

劉禪彎給老者掖了掖被角,平靜道︰「在看到相父的那一刻起,心便安了。」

「安了嗎?我卻覺得陛下未必大安。」諸葛亮卻搖了搖頭,一把攥住了劉禪的手,「還要煩請陛下扶我起身。」

劉禪微微一怔,卻為之凜然,繼而輕輕伸手過去將對方扶起。

這個時候,劉禪到底是察覺到了對方身體的虛弱。因為當他扶起這個年輕時候面如冠玉、身長八尺、頭戴綸巾、身披鶴氅,宛若神仙中人的人物時,幾乎已經感覺不到什麼重量。

劉禪愈發認真,動作也愈發緩慢。

直到對方提醒他,卻是要將在不遠處放著的那把羽扇拿過來的時候,劉禪思索良久,卻完全不知說什麼,到最後,只能懇切道一聲︰「相父辛苦了。」

然而其人竟不再說話,只是微微點頭以作回應,隨後便指了指帳門,劉禪心下艱難,卻只好勉力轉身,對著大帳外的眾人說道︰「都進來吧。」

一言畢,董允竟然第一個掀開帳門走了進來,然而在看到安坐床榻的諸葛亮時,不知是惶恐勞累還是看到諸葛亮如此姿態心中哀傷,卻是瞬間淚如雨下,踉蹌跪伏在地。

而上首二人一起看了眼此人,卻沒什麼表示,就是安靜的坐在那里,等著眾人一一進帳。

費、王平、宗預待到帳前這幾個人進來後,劉禪終于開口,卻是吩咐宗預去叫人的。

費抬頭想要說話,也被劉禪揮手阻止。

就這樣,大帳一時安靜。

天色將黑。

上首二人始終不發一語,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說話。

詭異的沉默之中,風聲火光交匯,幾乎所有人都想說話,但所有人又都沒有那個勇氣開口。

直到帳外傳來陣陣腳步聲和甲葉聲響,這個沉默才被打破。

「是楊卿和魏卿嗎?是的話便進來吧。」劉禪對著帳外道。

少頃。

便見楊儀和魏延二人面色蒼白的從帳外走進。

都不是傻子,劉禪為何出現在這里,他們自然一清二楚,可他們真的沒有想到劉禪一富貴天子居然甘冒如此之險親臨前線,關鍵是,還真被他做到了。

「陛,陛,陛下」魏延尚好,可楊儀不知道是看見了同坐在側的諸葛亮還是怎麼的,居然駭得連話都說不全了。

「都如此小心作甚?」上首的諸葛亮眼見著楊儀如此不堪,其余人也不敢動,也是不由笑道。「莫非是嫌我沒有起身招待不周嗎?放心,我與陛下說好了,此處不是大朝,大家也不要因為陛下在此便拘束了。」

聞言,劉禪只是淺笑。

其他人自不敢相信這等話,只是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誠惶誠恐。

諸葛亮也不以為意,對著劉禪笑了笑,劉禪心下肅然,卻是直接從塌上站起,扭頭四下找了一圈,然後竟是從尚在跪中王平身上取下了一把明晃晃的環首刀來。

楊儀愈發驚恐,一時涕泗橫流,卻是根本說不出什麼圂圇話來,只是不停叩首,顯然已是駭然到極點。

而魏延也不復一開始的鎮定,只是俯首在地︰「陛下不分晝夜趕來,這一路定是歷經千難萬險,心中有氣自然應該,只是臣須說個明白,不論如何,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鑒!」

「看吧,你們都是聰明人。」劉禪卻緩緩嘆了一口氣,「可既然都是聰明人為什麼還要做蠢事呢?」

「今日你們的私心就不多說了,至于你們的公心,無非是都覺得自己可以拯救天下,成為我大漢的另一支擎天玉柱,可是你們能嗎?你們有這個能力嗎?」

言至此處,劉禪又不免冷笑起來,卻居然略過了楊儀和魏延,直直的將刀放在了費脖子上。

費簡直驚駭莫名到極點,下意識便要叩首,可肩膀卻被按住,就听劉禪用沙啞干澀的聲音繼續逼問︰「費卿可知這段時日楊儀和魏延二人接連派人往成都送信,皆言對方要反的事情?」

「臣,臣略知一二。」

「那卿認為這兩人到底誰會反?誰要反?」

「臣冒死而言,其二人皆不會反。」

「哦?是這個答案嗎?」舍內燭火之下,劉禪復又眯眼仔細看了眼身後的楊儀和魏延,然後緩緩搖頭。「可是我不信。」

費冷汗淋灕。

他很想將劉禪這句話當成玩笑,可頸處閃爍的刀光卻一再提醒他,這不是玩笑!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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