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听到顏回的話語先是一愣，不過並未如一般人那樣出聲嘲笑，反而是低頭思考了片刻，才抬頭看向兩人。
「我覺得他這就是杞人憂天，這天又怎麼會塌呢！」子路語氣中感覺到一些荒謬，他有些搞不明白，怎麼就看見一道隕星，顏回就突然聯想到天會不會塌呢，這與那憂天的杞人又有何異呢。
對于子路的話，顏回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是看向了一旁沉默著的夫子，有些奇怪的問道︰「這天，當真不會傾塌嗎？」
夫子沉默不語，顏回自小便聰慧，平時也最為愛學，自然是不會無的放矢，思考這天地的牢固性。
「既然說道杞人憂天，你等可知這句何來嗎？」夫子沒有著急回答顏回的問題，反而是向著在座的眾弟子們問道。
這天地之穩健自然是用不著他們這些凡人來質疑的，就算夫子現在已經算得上當時頂尖的高手，在面對著這天地的時候，他也感覺自己猶如一只螻蟻一般。
所以這天地的穩固性自然是毋庸置疑的，那顏回所問的問題就顯得有些疑惑了。
「這種故事我們當然都听過了啊！就是杞國的一個人，整天擔心天會塌陷下來，最終在憂慮之中死去了。」子路說出了眾人都早已听過的故事，杞人憂天的事情流傳程度還是很廣的，眾人皆知听過。
對于眾人有些不在意的目光，夫子並沒有生氣，這樣一則流傳甚廣的故事，就算是由自己講一遍出來的話，那也不會有太多的變化，他們會這樣也算是正常。
「不過你們可知杞人當時所處的環境？」夫子語氣平淡的對著眾人問道。
這個問題可把眾人給問住了，听個這種類似于寓言的故事，听這種東西誰還要分析一下故事的背景啊，又不是高考作文，所以在場的所有人皆是齊齊搖頭，就連顏回也是如此。
對于這種情況，夫子並不感到意外，作為一個令人警醒，甚至令人嗤笑的寓言故事，自然很少會有人去翻找他的背景。
「杞國，乃是一介小國，曾歷經夏商周三朝，在周朝曾被列為列國上公，地位不菲。」說道這里，就有一些門人沒有听過了，杞國不算大國，有一些人沒有听過，也算是正常的情況。
默默的看了一眼周圍的門生之後，夫子便是繼續說道︰「不過在周朝滅亡，禮樂崩壞之後，弱小的杞國便無法在掌握自己的命運，無奈依附進魯國，國君將自己由公爵改為伯爵。」
听到這里，眾人都是有些默然了，沒有力量的小國的下場一般只有如此，要麼被大國給吞並，要麼就乖乖的先行依附，沒有力量的下場便只是如此，他們甚至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因為他們的實力太過于弱小了，根本撼動不了那些大國們絲毫。
听到這里之後，有些心思靈敏的門生便對夫子想要講什麼已經有些猜測了，不過並沒有人打斷夫子的談話。
夫子看了一眼那些眼神中透露著些許悲戚的學生們，表情卻是沒有多大的變化，熟讀經史的他對于這樣的事情已經看過不知凡幾，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能面無表情的講述，他不知看過多少這樣的事情。
並不是說他麻木了，沒有了對人的憐憫之心，而是他現在很清楚的明白，光是哀嘆的話，那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在門生們默然片刻之後，夫子又繼續用著平靜的語氣說道︰「而就在數百年前，天降隕星，剛好就落在杞國的那一小塊國土上，整個國家被隕星砸的滿目瘡痍，半數國土淪為廢墟。」
「就在這種情況之後，才有杞人憂天這一事情的發生。」
听完夫子所講述的事情，在場的門生們俱是啞然，就連剛剛對于那憂天的杞人最是不屑的子路也沉默了。
從這短短的幾句話之中，便已經能夠想象的到故事中那杞人的憂愁，國家弱小，只能依附于大國，這樣肯定也會丟失些國家的主權和尊嚴，這是其一。
而隕星天降，毀壞了大半國土，他卻對此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國民們家園被毀。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似乎他會擔心這天會塌陷也是件正常的事情了，作為杞國的天，以周禮為基本的秩序已經崩壞了，現在的天下，只有擁有力量才存活，身為弱者的杞國只能苟且偷生。
而真正的天地，對于他們來說也已經崩塌過一次了，一次隕星降落，對于國土不大的杞國來說已經不亞于天塌了一般。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無名的杞國人，心憂自己的國家和子民們，擔心天塌這件事似乎就不是那麼令人意外的事情了。
听完夫子講的事情，就算是再遲鈍的門人也理解了夫子講這幾句話的意義，眼神有些復雜的看著顏回，杞人憂的天並非是天，而是家國天下，那顏回所憂慮的，又是什麼呢。
看著面前一片戚戚然的門生們，夫子卻是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對著自己的弟子們高聲說道︰「正因如此，我們才需要繼續努力，創造出一個弱者也能生存的世界！」
听到夫子的話，弟子們皆是抬頭看向那個高大的身影，密密蔥蔥的樹木遮擋不住全部的陽光，獨留一縷照射在夫子的身上，令其看起來猶如天神一般，不過在場的所有有都很確定，對方是自己的先生，魯國的孔丘，一個立志要創造出弱者也能生活的世界的人。
——
那時候，他還深深的相信著，是天命選擇了他，既然蒼天要他弘揚周禮，周禮就一定能在歷史的長河中扎根，結果。
七十三歲那年，已經許久沒有夢見周公了，弟子、兒子相繼逝去，他終于明白自己也不過是滄海中偶爾被挑起的一粒微塵，天下大勢風雲變幻，僅憑一個人的力量就想攪動一片水花，太難太難了。
就算是到了生命的終點，他所渴求的，弱者也能生活的世界依舊是沒能到來。
甚至在死後，他還被扭曲的願力所折磨了數千年。
不過現在，他終于可以解月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