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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死亡與新生

人的生命恰似一本書,其價值在于貢獻而不在于短長。

有的是長篇巨著,漫長而沉重,銘刻著歷史的風霜;有的是短篇故事,犀利而精湛,撰寫著命運的曲折。

現在,有一本書草草完本,徒留遺憾。

枯黃落葉灑滿窗台,窗簾閉合,逼仄的房間一片昏暗。

床頭的台燈有氣無力的閃爍著,細碎的烏黑短發灑滿雪白床單,枕著厚重書籍的人,緊皺眉頭,似是遭遇一場噩夢。

孟焦,二十一歲,軟骨癌晚期患者。

「我曾經設想過自己的死亡,但我未曾想到它的到來如此急促,昨日仿佛還未過去,它便敲響喪鐘,呼喚我踏入黃泉。

當生命進入倒計時,不安和焦慮便如期而至,回首過去,我為自己虛度的年華而悔恨,為自己的碌碌無為而羞愧,我從未像今時今日一樣渴望哪怕多一秒的時間。」

一張A4紙壓在孟焦的床頭,那是他清晨寫下的遺書。

「病痛折磨著我,不過相對心理上的壓力而言,疼痛倒是顯得輕松許多,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活著的美好。

每一次因為劇痛精神陷入恍惚時,都是最煎熬的時刻,死亡觸手可及,像是黑暗的深淵等待著將我吞噬。

我懷念自己健康的身體,懷念在原始森林中漫步的時光,懷念我夢中出現過的每一朵蘭花,每一片草叢的剪影,懷念林中的斑斕。」

孟焦蜷縮起來,劇痛又襲來了,像是從骨髓深處生長的倒刺舌忝舐他的身心,冷汗一滴滴從毛孔涌出,流淌在發梢,浸透薄被。

孟焦夢見了,他穿著最喜歡的那件迷彩,背著沉重的登山包,穿行在寒冷的西伯利亞原始森林中。

手中緊握的攝像機冰涼,哈氣吹成霧霜凝結在睫毛上。

北風呼嘯,樹掛霜稜,一片雪白。

孟焦期望夢見的,那一抹明亮的剪影,終于出現在眼前。

它的皮毛像是燃燒的烈火;

它的斑紋像是躍動的霹靂;

它的眼神像是璀璨的星辰;

它是美麗與強健的結合;

是野性與力量的凝聚;

是凶狠和磅礡的象征。

孟焦最難忘記的,是它額頭的花紋,像一顆璀璨的星。

「我短暫的二十二年,十二年奉獻給了校園,五年奉獻給了自然。

從故鄉小溪的涓涓細流到烏蘇里江的激涌澎湃,從結雅水庫寧靜的暗流到貝加爾湖畔呼嘯的烈風,每一片土地都鐫刻我的足跡。

我記得每一條躍出水面的游魚,它們亮閃閃魚鱗上的每一顆珍珠似的水滴;

那飛掠過草叢的野兔,像是一道灰色閃電;

柴火堆中火紅的狐狸,謹慎地注視著我;

清晨的第一聲鷹啼,劃破長空的鋼鐵雙翼;

壯碩棕熊漆黑雙眼蘊藏的磅礡力量,它有些不懷好意;

狼群奔跑在草原,它們的圍獵井然有序;

金雕投射在高原土地上的陰影,讓每一只羔羊膽顫;

還有那孤獨的猛虎遺留在雪地上的腳印,凶殘而美麗,強壯而脆弱。

只是,有生之年不能親眼得見綠色覆蓋廣袤大地,生靈活躍沃野荒原。

盜獵的槍聲常常回響,電鋸的鐵齒割破年輪,自然與人類何時能完美和睦?

許許多多,難求其解,令我抱憾。」

死亡終至,似一陣溫和的春風,卷過,帶走孟焦身上最後一線生機。

未曾閉合的雙目,瞳孔潰散,像一汪被污染的清泉。

孟焦听說,人死的時候,生前所經歷的種種都會在眼前閃現,如同走馬燈一樣回放,一瞬往往就是一生。

在查出重病之前,孟焦從未設想過自己的死亡,他覺得自己的人生還很漫長。

死去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孟焦構想過。

他曾在雜志中看到有外國畫家繪制亡者世界,怪誕扭曲,也曾在傳說怪談中听說幽冥是如何黑暗可怕。

不過孟焦總覺得那些都是炒作。

他對死亡的印象,是一具具死去動物眼中灰蒙蒙的天空。

就像現在這樣。

世界消失了色彩,孟焦感覺自己在漂浮,無垠的空間中難以確定方向,既像無休止的上升,又像無休止的下降。

那些恐怖古怪的地獄繪卷並未出現,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見天空看不見大地,沒有光明也沒有黑暗。

「或許亡者世界因人而異」

孟焦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倦意襲來,他逐漸喪失了最後一分思考的能力,沉入無邊無際的灰暗中。

他短暫的,稱不上精彩也絕不算平庸的人生自此畫上句號。

許久,許久如同沉睡萬年。

孟焦宕機的意識突然蘇醒,各種混亂的感覺蜂涌過來,听覺、觸覺、嗅覺、視覺,雜亂無序,而其中首當其沖的是。

窒息感,強烈的窒息感!

像是初學游泳時淹沒于水中;

或是暴雨下的漫天水滴凶猛沖擊灌進鼻孔耳朵;

身體似是被一層筋膜束縛,緊緊包裹,令他忍不住想張開嘴呼吸,偏偏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耳中之聲也是無序雜音,讓人絕望且無助

雷霆隱沒在鐵幕似的夜,每一次電光都像撕開一片天際。

暴雨擊打著天公的重鼓,壓彎森林的脖頸,肆意流淌。

密集的雨水為洞穴拉上一層簾,蜿蜒的水流爬行在洞穴里,像灌注了雷電閃閃發光。

雌虎沉重地喘息淹沒在雨中,它靠著冰冷潮濕的岩壁,前肢支撐起身體,後腿微微撇開,潔白的月復部隨著呼吸上下起伏。

北極星忍受著陣痛,興奮而緊張。

它能感受到自己子宮的蠕動,收縮,伸展,伴隨著雷聲的律動,鼓勵新生命的降臨,等待的時間漫長且艱辛。

它有些不安,初為虎母,從未有過產子經驗,需要擔憂的問題太多,幼崽一刻沒落地,它的心就始終懸著。

暴雨稍歇,馴鹿尸體的血腥氣味飄散在洞穴里。

北極星靜靜保持著半立半臥的姿勢,虎目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它低下頭望向自己的下月復,羊水帶著些許鮮血濕潤了那里的皮毛,胎衣包裹著一雙小小的後肢連同短小而稚女敕的小尾巴已經露頭。

第一只虎崽就要誕生了。

不過事態的發展遠沒有北極星想象的那樣順利,後肢和半截脊背露出來後最為關鍵的頭部和前肢卻像是卡住了一般,遲遲不肯出來。

北極星努力呼吸著,試圖促進生育,但終究是在做無用功。

慌亂和焦慮襲上心頭。

即便是一頭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母虎此時也顯得異常無助,它猶豫著是用嘴將這只虎崽餃出還是再等等,渾然不覺這只虎崽已經命懸一線——缺氧會置它于死地。

即便是壯碩的成年虎在嚴重缺氧的狀態下也會迅速被死神拖入懷抱,更何況脆弱的虎崽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閃爍起雜亂的各色光點,紛紛擾擾的雜音騷擾的孟焦頭疼,窒息感,眩暈感,孟焦覺得自己幾乎要昏厥過去。

他努力維系住意識的清醒,這很困難,讓他想起了脊柱手術麻醉的感覺。

無邊的睡意蔓延過來,哪怕是鐵打的漢子也無法維持意識。

長久的病痛折磨鍛煉了孟焦的意志力,他勉強維持了幾秒鐘的清醒。

在嘈雜的聲音中听到了沉重有力的一聲心跳,像是在無垠曠野響起了驚雷,孟焦感覺自己的脈搏自己的感知似乎都被其所喚醒。

他努力驅使自己的身體活動起來,哪怕是無意義的一次掙扎,一次顫動,證明他還活著

在北極星焦急的目光中,卡住腦袋的虎崽用力扭動了一下,像是調整好了角度,隨後伴隨著大量羊水從北極星下月復的絨毛上滑下,然後停滯在潮濕的岩石上。

北極星慈愛的打量著自己的第一個幼崽。

它身上包裹著一層薄薄的半透明胎衣,透過胎衣能看見它身上參差交錯的斑紋,還有它緊閉著的雙眼和趴在腦袋上的一對小耳朵。

北極星微微轉動身子,第一只虎崽已經出世,下一只幼崽並不會立刻降臨,它有充足的時間為接下來的生育做準備。

當然,首要的任務是照料好這只剛下生的小家伙——它的腦袋真是大的出奇,也難怪會被卡住。

碩大的虎頭停留在幼崽的上方,溫暖的鼻息噴涌在潮濕的岩石上。

北極星伸出舌頭舌忝舐著幼崽身上的胎衣。

它的舌頭上長滿了帶有倒鉤的半透明角質化倒刺,面對敵人的時候這是一把挫骨鋼刀。

面對幼崽的時候,它便可以收起倒刺,變成一柄溫柔的小梳子。

被舌忝舐掉胎衣的虎崽去掉了一層束縛,小肚子伴隨著呼吸上下起伏,在北極星慈愛的注視下活動著稚女敕的四肢嘗試爬行。

北極星時不時轉動虎頭幫助小家伙找對方位,向甜美的乳液前進

空氣涌動起來!

力量澎湃起來!

孟焦感覺到了,久違的,沒有病魔糾纏的感覺。

雖然眼前的黑暗還在,但是雜音已經消失了,它感受到有人在擦拭自己的身體,除去了那一層層束縛,讓它可以自由活動,溫暖的氣流噴涌在它周圍。

它下意識地跟隨著那股親切而熟悉的氣流前進,雖然四肢像是剛長出來一般無力。

但是,一種磅礡的叫做生命的力量,伴隨著肺部的張合;

伴隨著心髒的跳動;

伴隨著血液的流動;

復蘇了!

在北極星的指引下,孟焦本能地張開還沒長牙的小嘴餃住r 頭,還未吮吸,甜美的乳液便灌滿了它的口腔,甚至還溢了出來。

孟焦有些驚慌地松開了嘴,扭過頭去——它的頭是真的大。

啊嗚!

孟焦發出了它虎生的第一聲稚女敕的咆哮,隨即被嗓子中還沒來得及下咽的虎女乃嗆得咳出聲來。

伸出小舌頭舌忝了舌忝嘴邊的乳液,又投入到對虎女乃的「口誅爪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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