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影子觸手從于兒體內逃出，蘇沙能夠感覺到，自己與于兒之間的意識連接也在迅速斷裂。
她抓住最後的機會，在于兒的意識中掃視了一眼。
下一瞬，蘇沙的意識就被徹底「擠」了出去。
于兒的思維如同一枚雞蛋般，再沒有一絲縫隙。如果蘇沙還想要接入內部，就必須將蛋殼打碎，但這樣一來，雞蛋本身也會被破壞——簡而言之，她無法再像之前那樣，在讓對方毫發無損的同時，獲取對方意識的控制權。
不過，通過最後的那一瞥，蘇沙也獲取到了足夠多的信息。
「有趣……」
她在心中默默贊嘆。
侵蝕是花朵的本能，因此對于思維的各種精巧結構，它們總是保持著欣賞的態度。如非必要，她更傾向于將這些結構破解，而不是使用蠻力將它們砸碎。
本以為封鎖著記憶的區域，實際上里面保存著一個接口，通過這個接口，于兒的意識可以與另一個意識體對接。
那個意識體，在整體上相對于兒呈現出明顯的互補性——蘇沙靠著最後的那一瞥，得出了這個判斷。
這種互補性設計得很巧妙，當兩個意識體彼此獨立時，兩者存在著相當多的漏洞，正是因為這種漏洞，蘇沙才能在成為晉升者之前，就完成對于兒的控制。
但當兩個意識彼此結合，所有的漏洞就正好全都被彌補上，這種思維構型就像一種復雜的榫卯結構，當兩者瓖嵌在一起時，會呈現出令人驚嘆的完美外形。
這種結合是如此嚴絲合縫，蘇沙有足夠的理由懷疑，它們或許原本就是一個整體。
在即將被自己侵蝕時，它一分為二，其中一個放棄抵抗，之間接口封鎖起來，而另一個意識體則趁機溜得無影無蹤。
這同時也解釋了為什麼于兒作為一個晉升者，實力如此之弱。
蘇沙輕輕一眨眼，「于兒」身邊的白色空間突然裂開，修長的葉片撐在裂口兩側，一朵巨大無比的花從中探出頭來。
「于兒」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花朵吸引了一瞬。
與此同時，觸手般的根睫在少女身後出現，如同鞭子般揮出，無聲無息地抽向她的身體。
可這點小小花招沒能起效。
赤眸短發的少女一扭身，手臂順勢向後揮出，三道黑影憑空出現，當它們與根睫交錯而過，「嚓」一聲輕響響起。
被切斷的根睫在空中翻滾，斷口中甩出血一般的組織液，它們還來不及落到地上，就被白色的空間吞沒，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沙看向「于兒」身前，在那里，懸停著三片看不出厚度的黑影，它們的形狀是窄長的等腰三角形，兩條側邊長約一米，底邊卻不足一尺，頂角指向地面，隨著少女手指的活動，它們的姿態也隨之改變。
這些東西的外觀風格，讓蘇沙覺得有些眼熟。
她的視線一動，「于兒」腳下的地面頓時劇烈晃動起來，迫使對方不得不後退，下一秒，少女原本站立的位置塌陷下去，足有數層樓高的花爬了出來，展露出全貌，比一間屋子還大的花冠微微垂下，俯視著少女嬌小的身軀。
更多的根須動了起來，可還沒等它們揮出，「于兒」就已經搶先沖了上去。
與花之間的距離迅速縮短，當只剩下五米時，少女一躍而起，柔韌的身軀越過根須的阻攔，飛向花朵的睫干，她抬起手臂，帶著撕碎一切的氣勢用力一揮。
三片倒三角形的影子如同一只巨爪，隨著「于兒」的動作橫掃而出。
花朵的葉片不得不動起來，它們飛快地擋在少女前方，保護後方的睫干不被切斷。
「嚓」的輕響再一次響起，兩片葉片從中斷裂，帶著平整的斷口向下飄落。
但緊接著，就是一聲更大的悶響。
砰——
最後一片葉片擊中了三角形影子的側面，就像拍飛一只蟲子一樣，將「于兒」整個人都打飛了出去。
縴細的身體在半空中扭轉，像貓一樣恢復平衡，穩穩落在地上，她眯了眯眼楮，左手的五指輕輕一鉤，又有三片倒三角形的影子浮現而出。
少女微微屈起身體，下一瞬，整個人從原地消失。
當她再一次出現時，身影已經抵近到花朵跟前，縴細的手臂交錯揮下，帶動利爪般的影子斬向撲來的觸手。
粘液飛濺，斷裂的根須在半空中飛舞，「于兒」在根須編織成的防御網上撕開了一個缺口，可還來不及沖入，轉眼間又有更多的根須糾纏了上來。
蘇沙躲在花朵後面，專心觀察著戰況。
那些影子看起來是某種空間構型，類似一塊沒有厚度的二維平面，但平面兩側的空間被刻意調整出了輕微的錯位，當影子穿過其它物體時，由于其在數學意義上為0的厚度，不會受到任何阻力，但兩側錯位的空間會隔絕一切電磁力、強相互作用力、弱相互作用力，其結果，就是物體沿著影子所在的平面，在基本粒子層面上被分離為兩半。
簡而言之，這些影子是一把可以切開任何東西的利刃。
怪不得花朵被砍得七零八落……蘇沙在心中想到。
擋在她身前的花盡管看起來像植物，可實際上遠比植物要堅固，根須的強度堪比工程性能最優秀的合金，更何況這里是夢境，在夢境力量的加持下，花朵的強悍程度還能夠再提升一個檔次。
可如今，碗口粗細的根須被少女像切菜一樣輕易斬斷，只能憑借數量糾纏住對方，雖然目前能夠保持僵持的局勢，但顯然維持不了太久。
而這一刻甚至來得比蘇沙預想的還要快。
僅僅半分鐘後，花的睫干就被一擊砍倒，房間大小的花冠向下傾倒，少女再次躍起，手臂揮過，將它劈成了兩半。
她穩穩地落在地上，轉頭看向蘇沙，在她身邊，到處都是花朵的殘肢。
蘇沙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臉頰。
「花粉。」她微笑著說。
少女下意識抬起手，在自己臉頰上一抹，當她把指尖放到眼前時，立刻看到了一粒細小之極的光點。
那是蘇沙的花粉。
她低下頭，目光從上到下掃視一遍，立刻在手臂上、胸口上、小月復上，甚至雙腿上都發現了零星的花粉，而她甚至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時候沾上去的。
赤紅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少女的身體倏地彈出，直撲向蘇沙，手臂至下而上撩起，帶動著利爪般的影子，就要將對方切碎。
可下一瞬，影子的尖端停在了距離蘇沙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于兒」咬著牙齒，身體微微顫抖，可再也無法向前移動分毫。
花粉的侵蝕已經開始，雖然遠遠達不到控制對方的程度，但已足以阻止她對蘇沙造成傷害。
蘇沙看著對方的雙眼，微笑的弧度變得比剛剛更明顯了一點︰
「你難道不知道，花朵最危險的是花粉嗎？」
「……」
「現在讓我看看，你們兩個意識體之間，是不是真的嵌合得沒有一點縫隙？」
隨著她的話語，花粉加強了滲入的力度，它們在意識的外殼上游走，尋找著任何一絲可供鑽入的縫隙。
「唔……」
「于兒」忍不住發出低哼，雪白的臉頰上泛起不正常的嫣紅，蘇沙驚訝地發現，原來這個「于兒」不僅瞳色是紅的，連血也是紅色的。
下一秒，更加讓她驚訝地景象出現在了「于兒「身上。
少女身上突然多了一道「重影」，重影與本體的輪廓完全一致，它們大部分仍交疊在一起，只有大約幾厘米的錯位。
幾秒鐘後，重影的下半身仍然保持著半透明的狀態，上半身卻越來越凝實，顯露出藍發藍瞳的少女模樣；與之相對，本體的上半身化為虛無的影子，下半身的修長雙腿卻依然保持著實體的模樣。
蘇沙能夠察覺到，原本一體的意識又重新分裂成了兩個，意識的縫隙再一次出現，花粉紛紛游向這些裂隙，想要趁機鑽入，卻立刻被蘇沙阻止了下來。
她看見在少女的胸口處，一個多面體形狀的紋章浮現而出，隨著紋章亮起紅色的光芒，化為虛影的上半身再一次呈現出色彩，黑發紅瞳的少女虛影與藍發藍瞳的于兒重疊在一起，那模樣詭異無比，卻又美麗絕倫。
但蘇沙的注意力集中在少女胸口，在那片紅色的紋章上，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那是古老之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