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時間里,李維越發意識到時光星靈有多麼孤獨。
它總是盡量維持一副慵懶的表情,似乎在說李維哪怕僅僅是活著就是在叨擾它。
李維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時間長了也漸漸習慣了。
有時候,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愚蠢,保持沉默是唯一的辦法。
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看起來效果不錯,因為星靈終于無法忍受這種安靜的氣氛了。
它不時用小爪子抓抓凌亂的毛發,然後揮動著細小的爪指施展一些十分絢麗的魔法。
見到李維不為所動。
它又開始嘴里念念叨叨,希望能講出一些能夠引起李維興趣的話。
李維心中偷笑,但臉上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
他沉下心來,感受著時間符文從自己身邊拂過,用星靈教給自己的方法去接納它們,為自己所用。
「難道你不該問我點什麼嗎?」時光星靈終于忍不住開口道。
李維扭過臉,一臉疑惑的看向它,「什麼?」
星靈呲了呲牙,兩只小爪子在空中揮舞著,看起來有些怒其不爭。
「比如觀測紛亂的時間線,時光長河的源頭是什麼,隨便什麼問題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嗎?」
李維聳了聳肩,模仿它之前教訓自己的語氣說道︰
「有些疑惑不能強求,時間到了自然會」
那雙小眼楮漸漸眯了起來,里面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好吧,」李維舉起了自己的手,問道︰「時光長河的源頭到底是什麼呢?」
而他得到的回答果然不出預料。
小白鼠怪笑著,一只小爪子指著李維︰
「不告訴你,哈哈哈哈,你個笨蛋!」
李維嘆了一口氣,無奈攤了攤手,表情就好像在說︰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時光星靈笑了一會,自己也覺得有些無趣了。
它咳嗽了一聲,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穩重起來︰
「好吧,你可以問我其他問題,我的傻徒弟。」
李維無語抬頭仰望星空,這個老鼠沒有絲毫身為星靈的威嚴與驕傲可言。
更像是一個調皮的孩童。
但他確實有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因此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我已經試著去感受時間的流動了,但沒有魔法能量,我如何去調動它們?」
「你體內蘊藏如此龐大精純的符文之力,你卻說你沒有?」
時光星靈歪著小腦袋,目光中滿是疑惑。
「我體內?」李維皺起了眉頭,然後他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
如果說他體內有什麼蘊藏的符文之力讓星靈都感到驚嘆。
那麼只有一件東西。
一瞬間,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靈魂都僵硬了起來。
啟迪符文。
他以為自己已經擺月兌它了。
但是並沒有,它就像一頭蟄伏的野獸,潛藏在自己的體內。
「你在害怕?」星靈的語氣變得沉重,「為什麼?擔心自己成為一頭怪物嗎?」
「我」李維的語氣出乎意料地脆弱。
他不想顯露出驚慌與無知的樣子。
尤其是此刻在星靈面前,他二者似乎全都具備了。
時光星靈的目光柔和了下來,它飄到李維面前,一只爪子輕輕放到他的肩膀上。
「不必害怕。」它說,「這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機遇。但你把它看做是一種潛在的危險,你必須放棄這種想法。」
「而且,你在控制自己的恐懼時,所表現出的堅毅遠比你想象得更強。」
星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
「可我當時幾乎要失控了。」李維表情十分凝重,「它的力量無法被馴服。」
時光星靈皺了皺自己的鼻子。
「它不需要馴服,只需要……慢慢的去接納。」它說。
「我一直在觀察你。當你打算運用魔法的時候,你所希望的是將其按照自己的意志來改造它。你想要的是掌控。」
李維糊涂了。「難道不應該是這樣嗎?就像是固定的符文序列,當你需要使用它的時候,它就會出現。」
時光星靈有些氣急敗壞的敲了敲他的腦袋。
「你不需要讓魔法出現。
它本就存在。
造物的原始力量充盈于你的身邊。
你根本不必捕捉魔法,再將它順應自己的意志加以驅使。
你只需要……鼓勵它。
引導魔法按照你所希望的路徑流動。」
它一邊說,小爪子點向李維的胸口處。
一道柔和的藍色光芒在他的胸口閃爍起來。
空氣中響起一個微弱的鳴聲,音調持續且和諧。
龐大精純的啟迪符文化作一股柔和的能量在它指間盤繞,一絲一縷地緩緩匯到一起。
幾道霧氣從中間的球體蜿蜒而出,像是蠕動的生命一般,沸騰著包裹住星靈的身軀。
「世上總有些人憑著一股蠻勁研習魔法,試圖找到途徑將自己的意念強行注入這種始源的力量。
盡管笨拙,但也有效果。
只是慢,而且效果有限。
李維,你不必這麼恐懼它。
這個球並不是我用魔法塑成的,我只是在鼓勵它們匯聚成球體而已。你理解嗎?」
那一刻,李維忽然想到了他曾對黑默丁格說的話。
「我明白了。」他點了點頭,「力量本身並沒有對錯,重要的是使用它的方法。」
時光星靈點點頭,微微一笑。
這個傻小子總算是說出一句有意義的話了。
「有些人心堅如鐵,又或者是想象力有限,他們能夠編排界面之間流動著的魔法能量,根據自己的能力來改造和駕馭魔法。
他們就像是從牆上的裂縫中看到了外面的陽光,驚奇于光芒滲進黑暗斗室中的景象。
但是他們大可以走到外面,在炫目的日光中盡情驚奇。」
時光星靈的聲音遙遠而空靈,仿佛是從頭頂的星空中傳來的。
「李維,你所使用的海克斯科技背甲就是這樣的道理。
通過精密繁雜的構造和技術,它將魔法變成了可以控制的能量。
但它最核心的原理——也包括所有仰賴儀器、咒語和魔法水晶的手段——只是豎起了一道屏障,把使用者與更純粹的力量隔絕開來。」
李維看著啟迪符文所化為的球體泛著漣漪旋轉。
它並非困在星靈的雙手之間,而是不斷地漫過他的手掌,像是隨時要逃逸出去。
「傻小子,听好這個秘密。」
二者的眼神在此刻相交。
在李維漆黑的瞳孔中,反射出符文的光輝,還有……不知真身的時光星靈。
星靈的眼楮如同無垠的時光長河,流淌著遠古的滄桑與智慧。
「我在听。」李維的聲音恭謹而堅定。
「符文渴望被使用,」星靈說,「它就在我們身邊,從最初造物時留下的碎片中向外放射。
它渴望被驅使。
這便是你想要成為強者道路上真正的挑戰。
等你意識到魔法渴望著什麼,以及多麼迫切……唔,到時候,困難就不在于怎樣開始使用符文,而是懂得適可而止了。」
星靈張開雙手,輕輕地把能量涌動的啟迪符文推向李維。
李維小心翼翼地伸手接過來,可手指剛一觸到符文表面,魔法能量便潰散了。
霧氣逐漸稀薄,融進他的胸口處。
鳴音漸弱,歸于寂靜。
「你會掌握的,」星靈向他保證。「堅毅與克制是最艱難的課程,但也是你必須要領悟的。」
恐懼是一種弱點。
是弱點,就要面對。
就要戰勝。
李維鄭重的點點頭。
雖然並不干脆,而且也並非全無疑慮。
這天晚上,李維難以入眠。
他躺在一條粗糙的毛毯里,仰望著夜空中浪涌般的極光。
在他身旁,時光星靈浮在空中,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這肯定是沒心沒肺的星靈才可以如此擁有美好的夢境。
不,根本不是這樣。
它雖然是擁有無盡生命的星靈。
但孤獨一人在這片星空中維持著宇宙的穩定。
在漫長的時光中,它見證了一個又一個文明的毀滅與降臨。
在這期間除了基蘭之外沒與任何人可以交流。
它只能賦予星界符文些許智慧,以此來排解內心的孤寂。
星靈也會感到孤獨嗎?
李維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是自己一個人呆在這里,他肯定會發瘋的。
而時光星靈,即使看起來古怪調皮,也遠遠不可能沒心沒肺。
還會有其他人來到這里嗎?
似乎永遠也不會有定論。
當我離開後,它又要再次淹沒在孤獨中了——這個念頭一起,就抑制不住地悲傷起來——她們現在一定快要發瘋了吧……
李維感覺到胸口處涌過一道熱流,然後抑制不住的困意就涌了上來。
星靈驀然睜開眼楮,目光穿過頭頂劃過顫動的星流,最後落在睡著的李維身上。
李維的臉上掛著悲傷的神情,眉頭也輕輕的皺了起來。
「我好奇你會夢見什麼,李維,」時光星靈低聲自語,「淡去的回憶中,是什麼樣的鬼魂想要佔有你呢?」
夜復一夜的夢境里,李維再次回到了自己的過往中。
遇見星靈之前,他是個獨自面對啟迪符文與強大亡靈的絕望者,強烈的求生意志是唯一能夠溫暖他的東西。
再往前呢?
議員。
不成器的家族子弟。
與姐姐產生隔閡的弟弟。
他的身子骨勉強算是經歷過二十年時光的錘煉。
以其他任何一個地方的標準來看都還是個後生。
除了菲羅斯家族。
他憑著脆弱的伎倆努力地活著,既贏得了一點名聲,也背上了遠多于他應得的罵名。
夜復一夜的夢境里,他流離失所,在咆哮的大海中中迷失了方向,慢慢地被海水淹沒。
他是個議員,面對無數的阻撓與陰謀,靠著自己的手段闖出了屬于自己的地位。
他是個男孩,蜷縮在姐姐的懷抱中,安然地避過家族的鄙夷與指責。
卻忘不了姐姐掙月兌自己離去的背影——決絕的背影。
「等你長大了,我就做你的」卡密爾遙遠的聲音響起。
李維猛地坐起身來,只覺得胸口處傳來灼熱的滾燙。
在他面前,時光星靈眼楮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
「祝賀你,李維。」時光星靈笑著說,「看樣子符文開始嘗試著去接納你了。」
卡密爾幾乎要忘記了,自己是多麼地思念著皮爾特沃夫那爐膛般的熱烈。
高大莊嚴的日之門,成百上千的貨船聚在碼頭。
寬闊平坦的恆星大道,過往的行人聯袂成雲,揮汗成雨,語速極快地高聲談笑、討價還價、賭咒發誓等等等等。
她從未在旅途經過的任何一處見識過同樣開放進步的風土人情。
艾歐尼亞宛如仙境。
弗雷爾卓德的凍原也是獨一無二的壯麗。
比爾吉沃特的腥臭混亂。
但當她踏上了日之門的港口碼頭,皮爾特沃夫閃耀的陽光就把這些記憶一下子都蒸烤殆盡了。
除了那些永遠留在比爾吉沃特的人。
七個人同去比爾吉沃特,最後卻只有她一個人回來了。
卡密爾盡量不去想這件事情。
但現實的重擔依舊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沒有前往藍燻莊園,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
李維的小莊園十分冷清。
在蔚和爆爆相繼離開後,就只剩下威爾一個人了。
他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床,吃完早飯後來到花園,修剪著並不雜亂的草叢。
然而他看起來卻有些漫不經心的,目光不時望向莊園門口處。
「今天已經是第十五天了。」威爾嘆了一口氣,「究竟是什麼事情需要這麼長時間去處理」
就在他擔憂時,莊園門口處傳來了門鈴的聲音。
威爾身體一震,立刻看向那里。
但他的眼中很快閃過一抹失望之色,然而他還是快步走向門口,露出一副溫和的笑容。
「蔚小姐,爆爆小姐。」他笑著說,「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威爾。」蔚擠出一絲笑意,「李維還沒回來嗎?」
威爾嘆了一口氣,「抱歉,暫時還沒有少爺的消息。」
蔚和爆爆對視了一眼,臉上涌現出濃濃的擔憂之色。
「我知道了。」蔚低聲說道,轉身就要離開這里。
「不進來坐坐嗎?」
「不了,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然而剛一走出門口,她們就看到迎面走來一個高挑的女子。
爆爆臉色一喜,但很快就失落下來。
因為在卡密爾身旁她並沒有看到希望見到的身影。
她們彼此對視著,都害怕從對方眼中看到某種情緒。
讓她絕望的是她確實看見了。
湛藍的瞳孔中滿是失望,清晰得如同無雲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