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戲拍完已經是凌晨三點,回到旅社房間,李樂正還在專研著鋸瓷,一邊一只碎了兩半的茶杯蓋已經用銀鋸釘連接了起來,似模似樣。
李樂正看到顧長安,咧嘴一笑,他曉得柯安的戲不太好演。
那家伙講感覺,但感覺這東西最沒個定數。
顧長安擺擺手,情緒的表演有時比身體的表演更累,顧長安拿了毛巾進衛生間洗漱,出來後也不理樂李樂正,倒頭就睡。
夢里,又是雨夜,那人一面忍著痛楚,一面看他寫的劇本。
在無數個徹夜難眠之後,他終于完成了他的劇本。
《整容》的主角叫賈國慶,是模具廠的工人,中年時,妻子病故。
賈超是賈國慶兒子,少年時喪母。
父子倆就蝸居在模具廠的職工宿舍里,清貧度日。
賈國慶自己一生碌碌,便希望兒子能夠出人投地。
于是,自妻子病故那日起,他不僅拼命工作賺錢,他還把家務全都包了下來,只要兒子專心讀書,為了兒子能贏在起跑線了,他還在休息日給兒子報了補習班。
賈超是懂事的,他曉得家里的艱難,也知道讀書的重要,但少年心性,到底也是愛玩的,先是玩籃球,沒想還居然玩出花樣來了,被邀請加入校籃球隊。
但賈國慶認為,偶爾打一下籃球沒關系,但加入校隊,每日都得訓練,太耽誤學習了,于是找老師反應情況,最終這事情就黃了。
賈超氣憤之下,自此後再不踫籃球,又開始偷偷的玩起游戲,因為玩游戲又接觸到了手辦,他對手辦開始感興趣了起來,但手辦很貴,他那點零花錢根本不夠,于是偷了家里的錢去買手辦,被賈國慶發現後,賈國慶痛徹心肺,小時偷針,大時偷金,這是絕不能允許的,他狠狠了打了兒子一頓,並嚴格控制他上網時間。
此至,賈超只能專心讀書。
最終如願考上重點大學,直至畢業。
然而人生之中,重點大學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起點,但也僅僅是起點。
賈超畢業後,社會的搓磨讓他無所適從,事業幾經波折最終無果,愛情也幾次失敗,跟父親的沖突也愈來愈劇烈。
賈國慶恨鐵不成鋼,父子幾次爭吵,最終父子絕裂。
賈超離家出走,破罐破摔,整日窩在出租屋里打游戲。
賈國慶在賈超離開家後,翻看了賈超遺忘在家里的日記本。
那日記本里記錄著少年飛揚的夢想,但那些夢想無一不是被他扼殺在搖籃里。
賈國慶把自己困在屋里三天三夜,回想過去,他確實錯了很多。
當然,他也清楚,孩子身上有弱點,比如孩子當初偷拿他的錢,那個肯定要教導,孩子的三觀沒有成形,家庭,學校的教育是關鍵。
只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一直以來太過于專注孩子的學習成績,忽略了其他。偏執讓自己的眼光變狹窄了。
做父親,他也是人生第一遭,所以這些年,他也一直在學習。
只不過,他不是精英,他也是學渣。
那一切還來得及嗎?
賈國慶的性格里有偏執的一面,這讓他認準的東西不會輕易改變。
他定下心,想找兒子談話,幫他走出困境,但兒子現在視他如仇寇。
他們根本沒辦法好好交流。
一日賈國慶經過一家整容醫院,有人發宣傳單,賈國慶看到宣傳單上的內容,突然有了個想法,既然現在的他已經不能跟兒子好好交流了,那他去整容,換一張面孔,或許就可以了。
于是,接下來,賈國慶花去整整一年的時間,大大小小數十次手術,這個世界就有了個全新的賈國慶,他給自己起名余魚。
老婆姓余,而魚是大魚,大魚是兒子喜歡的一類手辦。
這一天賈國慶五十八歲,他打開電腦,安裝了兒子最喜歡玩的游戲。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賈國慶所有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都花在游戲上,終于,某個大雨天,游戲里的賈國慶跟游戲里的賈超想遇了。
再之後,他們成了隊友,他們在游戲里攻城掠地,成了可以互相托負的同袍。
也在挖礦擺攤的空閑交流著生意經,不經意間也互相了解了彼此。
賈超有時覺得這個叫余魚的太理解他了,跟他肚子里的蛔蟲一樣。
轉眼,過年了。
大年三十晚,賈國慶在游戲中閑逛,賈超也在游戲中閑逛。
最後決定,干脆兩人一起過年得了。
賈超的心情是復雜的,他幾次拿起電話想打回家,但幾次放下。
賈國慶的心情也是復雜的,出門前,他在鏡子前面審視自己很久,直到沒有一絲毫破障。
于是,賈國慶和賈超這對父子在城市公園見面,彼時,父子非父子,是朋友,一個叫余魚,一個叫賈超。
余魚提出打籃球,一對一,賈超打的暢快淋灕,交談之後,更覺趣味相投。
此後兩人一起游戲,一起打籃球。在某一次交談後,賈國慶發現,兒子至今還喜歡手辦。
于是賈國慶便鼓勵賈超親手做手辦。
賈國慶本身是模具廠的工人,在了解了手辦到底是什麼東西之後,便也有了一些想法。
于是,從這一刻起,賈國慶跟賈超兩人一起窩在出租屋里,研究手辦,制作手辦,賈超小時候還學習過一段時間的繪畫,這回在余魚的鼓勵之又撿了起來。
而在學習繪畫中,賈超認識了女朋友蘭蘭,兩人因志同道合走到一起。
漸漸的幾人制作的手辦在小圈子里有了一定的名氣。
有了成就,就有了自信,在不知不覺中,賈超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破罐子破摔的賈超了。
而從籃球開始,到手辦,到繪畫,到模具制作,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又浮現在眼前,當初的氣憤種種現在已經沒有了,反而有些思念。
賈超發現他跟父親已經好久沒見面了。
但這時,賈超突然發現,他聯系不上父親了。
而于此同時,余魚也越來越不對勁,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僵,身體也越來越勾簍。
然後有一天,余魚也失蹤了。
在余魚失蹤的這天,賈超接到了醫院的電話,講他父親賈國慶住院了。
當賈超趕到醫院,看到面容崩塌的賈國慶,他終于明白了一切,痛悔萬分。
醫生講父親的病是由于整容排異反應引起的並發癥,當初的整容醫院用了大量的劣質材料,手術也很不規範,造成了很多問題。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要慢慢調養。
當然,這些對于賈國慶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但賈超一頭鑽進了整容行業,細一調查,于是整個整容行業的一些亂象就浮出水面。
劇本的最後。
賈超報考了法碩,這一條路他要走下去……
……
顧長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快中午了,房間的空調是開的,但仍然很熱,他抹了一脖子的汗。順手模了枕頭邊,模了一空,看來要去買些鴨梨。
心情多少有些復雜,夢里的劇本,賈國慶這個角色太極端了。
之前教育孩子極端,之後的整容也極端。
現實中不可取。
但故事多少有些讓人動容。
尤其他跟父親的關系一直不太親近之下。
顧長安最後也只嘖一聲,起床洗漱。
門外,林小棠和許蘩正從走廊間走過,兩人邊走邊說話。
林小棠未成年,林爸林媽手上有工作,再加上對這個圈子也一頭霧水,行事頗有些畏手畏腳,便干脆拜托了許蘩。許蘩算是小棠的半個經紀人,這段時間就陪著小棠待在劇組里。
「蘩頭兒,放心,我幫你看著顧哥,我听房東容姐說過的,顧哥跟最近常來打牌的一個女的關系不一般哦……」
「什麼亂七八糟的,不準叫蘩頭兒。」許蘩嘟喃著。
「嘻嘻,蘩姐姐。」小棠嘻笑。
「小小年紀,一天到晚都亂想些什麼?小心長不高。」許蘩沒好氣的說。
「我沒亂想,是米悠姐姐講的……」小棠辯解。
「哦,她說什麼就什麼呀。」許蘩沒好氣。群里李祥喜歡拿她和顧長安開玩笑。
然後一個個就八卦開,都什麼跟什麼?
但心里又似乎有那一絲撓人思緒。
……
兩人漸說漸遠。
顧長安撓撓頭,同樣哭笑不得,這什麼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