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
顧長安還是初中那會兒春游來過，當時去了四明學堂，去了寧港城。
他讀書就是學渣，四明學堂沒留下多深刻的印象，但對寧港寧卻著實嘆為觀止。
那種後現代和硬機械的科幻感實在是太對一個男生的口味。
但如今顧長安站在寧城，卻只是老城區的一條街。
九十年代初的街景，街邊的廣告牌不時跳出錄像廳、浴室的字樣。
顧長安這時穿著一件青灰工人服，腳步有些踉踉蹌蹌，他剛從機械廠出來，心里還是不安的。
走了一段，平靜下來，環顧四周，不由茫然，未來何去何從。
不知道，一腦門漿糊。
再走，發現街邊有個賣計算器的攤子，他只看了一會兒，就賣掉三四個。
那邊還有個兩元店，店里什麼東西都是兩元，擠滿了大爺大媽，生意火爆。只是所有的東西都是2元，里面有利潤嗎?別人即然這麼做，那肯定是有的，里面的道道值得研究。
再過去，一陣鞭炮聲，一家時裝店開業，里面掛的衣服挺好看，哪天帶霞來看看。
想到葉霞，本來有些新奇的表情瞬間有些惆悵了起來。
葉霞爸媽說過的，他要是下崗，婚事就得吹了。
再沒興趣看四周，顧長安耷拉著腦袋，整個人的情緒就突然的沉了下去，人也沉入漸漸昏暗的光線，最後消失在轉彎處……
「過……」
陸導嘖嘖嘴，這位成長太快了。
要張力，昨天跟老李那場戲暢快淋灕。
要深沉，這一段又入木三分。
「趕緊的，快轉場。」陸海濤又舉著喇叭叫。
街面這邊，等夜里還要再補拍幾個景，現在要趕緊拍許青跟葉霞的那一段對手戲。
黃昏的光線于清晨的光線類似，不能錯過這個時段。
顧長安這邊只來得及喝一口水，也跟著轉場。
一棟九十年代的居民樓。
四層，樓道很窄，因為舊樓的樓層較高，顯得樓梯也比較陡。
一梯兩戶，門對門。
中間的樓梯口堆了矮牆似的一堆蜂窩煤。
葉霞家就在二樓。
崔婷已經先到了，腦後扎了一只馬尾，上身一件紅色蝙蝠衫，是一條黑色踩腳褲，將整條腿襯的筆直筆直的。
本來修的挺細的眉毛反而適當的加粗了些，顯出一種原生的質僕。這會兒崔婷依在樓道口，化妝師在給她補妝，看到顧長安過來，這位姐姐抬抬眼皮眨巴一下，頗有一些捉狹。
顧長安現在有點模著她的底了。
這位姐姐的表演極不穩定，沒模著路子時，稀松平常，但要模著路子了，這位瘋起來估計一般人也招架不住。
想著昨夜，顧長安估計這位今天會瘋，于是也拱拱手︰「悠著點啊。」
崔婷便眯著眼笑。
「開始，準備……」
一切就緒，場記打板。
顧長安坐在樓梯上，右手就是葉霞家的大門，對面就是靠牆擺的整整齊齊的幾層蜂窩煤。
頂上一盞過道燈，昏暗的光線，映襯著外面模糊的日光，就顯得幽暗昏沉。
顧長安坐在那里垂頭耷腦。
這時，門被從里面打開，崔婷提著煤爐從屋里出來。
葉家每天早上要起煤爐。
「誰?」
看著縮成一團的人，崔婷嚇了一跳，喝聲問。
「霞，是我。」顧長安有些不安的站起來，然後兩眼定定的看著崔婷，呆呆的，不動。
「青?」崔婷彎腰放下煤爐，一臉驚訝。
「霞，誰啊?」屋里傳來葉母嘟噥的問話聲，夾雜煎蛋的滋滋聲。
「哦，沒誰。」葉霞朝屋里回了一聲，又小聲的關了門。
壓低聲音，葉霞一臉疑惑的看著他問︰「你在這兒干什麼呢，來了怎麼不敲門?」
台詞有些細微的變化，但更附合葉霞的個性，和此時的環境。
顧長安撓撓頭，憨笑，有一絲苦澀，沒出聲。
「你什麼時候來的?」感覺不對勁，崔婷又問一句。
「昨夜來的。」顧長安耷拉著腦袋才喃喃的道。
崔婷兩眼瞪了起來，突然上前抱住顧長安，顧長安不由的抖了一下，崔婷又飛快的放開顧長安，然後拉起他的手，攏在兩掌之間，壓抑又帶點尖銳的叫︰「你傻啊，你一身冰冷不曉得嗎?」
顧長安兀自不說話，也一動不動，蔫蔫的，卻又固執的。
崔婷放開顧長安，退後一步，背靠在門上，兩手環抱在胸前，兩眼定定的看著顧長安，抿抿嘴唇，好一會兒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顧長安這時抬頭看崔婷，終于動動嘴皮。
「我們……」話到嘴邊，卻有千均重，終還是艱難出口︰「……分手吧。」
崔婷先是不敢置信的看了顧長安一眼，然後猛的將臉側到一邊，對著牆，兩肩微微擅抖。
顧長安伸出手，欲搭在那肩上，終長嘆一聲，收回手。
崔婷猛的回轉身，轉身之間，一滴淚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滴落。
「真要下崗了?」崔婷專注的盯著顧長安。
那眼神看得顧長安心神一顫，這姐兒眼神里有東西啊。
「嗯。」顧長安壓抑沉悶的應聲。
「不下崗不成嗎?」崔婷捂著唇有些哀求的道。
「我已經簽字了。」依然是壓抑沉悶的聲音。
「你傻呀，你簽什麼字?」崔婷突然大聲的吼，猛的上前，兩手揪著顧長安的衣領，逼著顧長安抬頭看她。
顧長安抬頭，也看著崔婷，不舍的、痛楚的、無能的交織成一種詭異的平靜。
崔婷就紅著眼眶一直盯著他，又突然壓低聲音，帶著哭音輕笑︰「你說分手就分手?」
說完伸出右手，勾著顧長安的脖頸，用勁往下一拉，再顛著腳，那唇重重的壓著顧長安的唇……
顧長安垂在兩側的手耷拉，但五指欲張又握，反復著。
「過……」
陸海濤鼓鼓掌，小崔今天是爆發了，昨晚他那翻話值呀。
靠，跟崔婷分開，顧長安這時捂著嘴唇，沒好氣又無奈的看著仍赤紅著眼的崔婷。
這位姐姐屬狗的，又咬人了。
不過這小姐姐今天是真爆了，果然瘋的厲害，瘋的他差點兜不住啊。
「你厲害。」顧長安沖著崔婷豎豎拇指。
崔婷深吸一口氣，才壓下心中的酸楚，她是真入戲了，這會兒看著顧長安一手捂嘴的樣子，曉得自己那一下咬的不輕，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挺好笑。
不過，看著顧長安沖她豎大拇指的怪模樣，又氣不打一處來。這家伙得了便宜還賣乖。
立時特惱羞的重重捶了顧長安胳膊一記，威脅的道︰「別想歪啊。」說完，扭頭就走，特裝逼。
顧長安撓撓頭，這小姐姐喜怒無常啊。
「小顧，一會兒還要補拍幾個夜間鏡頭，讓化妝師給你補補妝。」陸海濤這時過來，看著顧長安，哈哈笑道。
顧長安覺得，不僅陸導，周圍幾個工作人員看他都忍著笑的樣子。
干什麼?
顧長安便拿起手機自拍一張，然後發現嘴唇有些腫了，上兩還有兩個牙印。
不由一拍腦門子，這才明白，他之前明明是講崔婷表演的厲害，怎麼那姐兒還捶他一記，估計是那位自個兒想歪了。
靠……
顧長安說不出的滋味。
一邊化妝師擰著個化妝包過來給顧長安補妝，重點是嘴唇，這位也是一臉曖昧。
顧長安干脆躺平，無所謂了。
之後補了幾個夜景的特寫鏡頭，等回到酒店時已經是凌晨兩點了，顧長安累的腿有點抬不動了。
「顧長安，你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最後那一場，定的時間是九點到十一點。爭取結束。」陸海濤又道。
實景街道，要提前定時間的，不能影響人們出行。
顧長安只得趕緊休息，感覺只閉了個眼，天就亮了，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