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磨州和潯州連線的中央附近,有一片半丘陵、半平原的地區,零星點狀的許多村子在這里散落著,連成一片,便是六峒之地了。
平井峒位于六峒之地的最西邊,由三個村子組成,其中最大的一個村子叫「野王甲」,也是平井峒的主村。
村子中央有一座三四層樓那麼高的建築,最上方是個平台,幾個人正站在上面,為首的是一個少女。
少女看起來不到二十,面容秀麗,身著淺藍色上衣配絲絨黑坎肩,腰間系著寬大的繡花飄帶,上面繡著蜜蜂、蝴蝶等圖案,頭戴一頂「風花雪月」——風花雪月是雙林蠻的一種特殊頭飾,垂下的穗子代表石磨風,艷麗的花飾是青林花,冒頂的潔白是關山雪,彎彎的造型是歸河月。
少女目視前方,秀眉緊蹙。
只見野王甲村子周圍有一圈一丈多高的夯土圍牆,將村中的居所都圍了起來。
現在,西方有大量人馬聚集,北方和南方也有一些人馬,三者遙相呼應,將野王甲包圍,而在西方的大隊人馬中央,高高地矗立著一桿旗幟,上書「大風」二字。
圍牆內,三面分布著眾多士兵進行防御,只是從人數上來看,比起外面的這群人馬稀落多了。粗略一看,連對方人馬的一半都沒有。
不過外面那群人馬暫時並沒有進攻,而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從三面陣中不斷射出青色的矛一樣的東西來,朝著野王甲的夯土牆上射來。
圍牆內,三面分布著幾位方士正在主持防御。
夯土牆上有些地方泛起了土黃色的光芒,正好射到這上面的青矛爆開,土黃色光芒也蕩漾起來,搖搖欲墜的樣子,而夯土牆卻是毫發無損。
不過土黃色光芒並沒有能夠覆蓋全部區域,大段的夯土牆還是無保護狀態,落到上面的青矛一落到上面,往往直接就轟開一個半大口子,夯土磚石四散。
一根根青矛不斷變幻著落點,尋找沒有土黃色光芒防護的夯土牆射來,基本就是在幾個落點間來回轉移,想方設法將原本轟開的口子再轟大一些。
土黃色光芒也隨著青矛落點的變幻不斷變幻著位置,想要攔截下來,但一方追著一方跑,反應總是有所不及,夯土牆上的那幾個缺口逐漸被轟大。
少女看著這一幕,眉頭蹙得更緊了。
「你們說,潯州會來人嗎?」少女突然開口。
她身邊幾人面面相覷,最終右手邊一個身穿白色對襟上衣的中年男子出聲︰「阿途茶已經離開十天了,而潯州都這里最多也只要三天的路程……」
不用說完,少女就明白了。
「那雲……」少女這句話還沒說完,自己就止住了。
這里到雲州更近,三天的路程都不用,兩天就行了,而岩泰離開也已經有十天了。
「那些楚人根本靠不住,全都不可信!」
一個壯年漢子氣呼呼地出聲,表情憤懣,「當初不就是他們把這伙匪人趕到百越來的嘛!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李天高良心發現!」
「峒主,還是先撤吧!」少女左手邊,一個三十來歲的微胖男子也出聲了,「峒主身份高貴,更有重任在身,還請峒主帶一隊人馬從南邊撤離,我等在此攔住他們!」
其余人等紛紛稱是,期間還有人埋怨起旁人來︰「要是你當初制定巡查路線的時候往東邊去而不是往西邊來,現在峒主也不會剛好被困在這里了!」「這也能怪我?這群土匪就在六峒一直跑來跑去,總會撞上的!」「在別的地方撞到也好些啊,兵還多些,平井峒這破地方……」「嘿,阿旦馬,我平井峒怎麼了!」……
「都別吵了!」
少女大喝一聲,現場頓時又再安靜了下來。
略一默想後,少女問道︰「那百姓怎麼辦?」
眾人互看一眼,最終還是那位身穿白色對襟上衣的男子開口了︰「峒主先帶小隊人馬走,百姓隨後,能跑多少……是多少吧。」
少女默然。
突然,她伸出右手,語氣平靜。
「扎青。」
眾人皆驚,白色對襟上衣男子更是疾呼︰「峒主!……」
少女打斷了他下面的話,重復了一句︰「扎青。」稍一頓挫後,她又說道︰「此事因我而起,眼下楚人既靠不住,我等逃來逃去終究也不是個辦法,徒然讓百姓受苦,卻看不到希望。不若就此拼了,若勝,一切大好,若敗,便就此算了吧。」
男子聲音急促︰「可是峒主你還有重任在身,老鬼主之死……」
少女輕嘆︰「連眼下一群土匪都對付不了,還談那些事,不過是自欺欺人,為逃命找的借口罷了。」
眾人又再勸阻,但是少女心意已決,如何都勸不動。
「不要再說,這是命令,我六峒之主李佛金下的命令。」
「……是。」
有人獻上一條青帶,眾人在周圍單膝跪地,圍成一圈,由獻帶者將這一條青帶扎在了李佛金頭頂的風花雪月上。
最後,李佛金站在平台最前方,緩緩抽出腰間細劍,指向前方,「今日之戰……我與諸君,同生共死。」
眾人雖心中不忍,但看到那條久違的青帶在風中飄揚,听到李佛金口中的話語,還是忍不住熱血上涌,頭腦發熱,齊聲大呼︰「敢不效命,繼之以死!」
李佛金背對眾人,風將青帶從她眼前拂過,眼神有一剎那的軟弱迷茫。
她才18,未曾婚娶,便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
樊天高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著野王甲的情形。
「差不多了,」周停雲在他身邊說道︰「對面方士已經力竭,缺口也都開出來了,可容納大部進入。我們還有些余力,可以一邊推進一邊施法,等到進入肉搏戰,差不多正好打空。」
樊天高點頭,采納了他的意見,發布了命令下去。
很快,大風寨三面動了起來,開始向野王甲收縮推進。方士也都龜縮在戰車里,跟著部隊一通推進,邊進邊施法,零星的法術稀稀落落地射過去,卻已經不是打城牆了,而是攻擊城內的駐守士兵。
雙方的弓箭也都對射了起來。
樊天高騎馬跟在一輛戰車後邊,沉默不語,興致似乎不怎麼高的樣子。
周停雲這次沒有出手,騎馬陪同在他身邊。見他這副模樣,開口道︰「這馬上就要拿下了,大哥為何卻興致不高?」
樊天高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我只是想到,我等還沒休整好,便又被催促著來了這里……我等現在這樣子,簡直就像個尿壺,哪邊需要了就用一下,用完了就扔。」
說完,他看向周停雲︰「你還記得,我等當初入伍之時,說的那些話嗎?」
周停雲也沉默了,最終嘆了一口氣︰「世事便是如此,大哥……」他往前看了一眼,說道︰「也差不多接陣了,大哥不若去沖殺一陣,多殺些人,也就不想這些了。」
樊天高想了會兒,拍馬從戰車後踱了出來,往前看了幾眼,搖了搖頭︰「用不著我了,這都快要拿下了。」
只見雙方已經在城牆的幾段缺口處接陣了。
大風寨群匪人數眾多,且士氣如虹,完全是壓著雙林士兵在打。
雙林士兵人群中,一位頭上扎青的少女很是醒目,率著一眾人四處沖殺支援,鼓舞士氣,但奈何整體實力有差距,並無法挽回頹勢。
雙林防線搖搖欲墜。
「無聊的一仗……」
樊天高輕嘆一口氣,意興闌珊,目光遠眺,落向了對方陣營中那位頭上扎青的少女。
她就是自己這次的目標吧?
似乎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遠處的少女抽空往這里看上了一眼。
樊天高視力相當不錯,隔著這麼一段距離,也感受到了少女目光中的憤怒和決絕。
「好久沒見到扎青人了……是個人物,比你那個軟蛋哥哥強多了。」
樊天高喃喃自語,想要殺了她的心思卻沒絲毫動搖。
這就是戰爭,弱肉強食。要怪,就怪你不夠強吧。
樊天高搖了搖頭,拍馬轉身,打算先去一旁歇上一歇,靜待兒郎們拿下野王甲,卻突見後陣騷動。
樊天高微微一愣,直接雙腿一動,原地從馬上跳了起來,穩穩地站在了馬背上,向著後方遠眺。
只見西北方,正有數百人快速地奔跑過來。
這伙人群中,高高地矗立著一桿旗幟,上面畫著鐮刀、榔頭、刀和牛角……
葉歡騎馬,奔馳在中軍,隨著士兵們一起,從背後向著大風寨群匪狂奔而去。
他的目光微微一動,稍稍一扭,往一個方向看去。
在那個方向上,他看到大風寨中軍的人群中,一個黑矮子站在馬背上,頗為突兀,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看過來。
按照那些大風寨俘虜的口供,這應該就是那位大風寨的大當家樊天高了吧?
葉歡嘴角揚了起來,遠遠朝著樊天高的方向,輕輕吐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