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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奏對(下)

吳礙聞言,順著天子的話頭答道︰「病虎石原行事,歷來出人意表,臣也猜不透他所圖為何。此次病虎山插手世俗,難保不是妖族的立場生了變數,陛下或可傳信薛侯,命他從雲州妖王那里試探一二。」

天子同樣搖頭︰「蘭陵入十萬大山征討熊蠻,能夠最終功成,其中雖有雲州妖王想借刀殺人的前提在,卻也是妖蠻能夠容忍的極限了。薛祿安為了穩住雲州妖王,些許情分已經用得差不多了。更何況,雲州妖王得以成功破境登位,病虎居功至偉,有這份恩情在,只怕薛祿安未必能問出什麼。再說了,依著朕看,劉屠狗如何行事,石原未必全能做主。」

吳礙聞言心中一動,抬眼注意到天子的目光,其中似乎隱含深意,猛然間醒悟過來,笑著反問道︰「想來臣認劉屠狗作師弟的事,陛下已然听說了?」

見吳礙言語坦蕩,天子亦是笑道︰「你那個徒弟當著黃清水的面,稱呼劉屠狗為小師叔,朕想不知道都難。還有那禪宗所謂當頭棒喝的手段,朕這個門外漢雖不知個中究竟,听了卻也覺耳目一新。只是這禪宗……莫非是某個極為隱秘的佛門隱脈麼?非但朕從未听說過,黃清水翻遍秘書閣存檔,也沒找到半句記載。」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天子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楊焰嬋。

楊焰嬋仍是低眉順目、不聞不見,心中卻是大起波瀾。只因這些事情,他這個正得勢的御馬監總管並不知情。可越是不知情,他先前在天子面前一番師徒情深的表演,就越發的可笑。

不說他麾下那些眼線,便連師父……想必他老人家昨日拖著病體獨自遍查秘檔、神思消耗甚巨,這才使得病情突然加重,近乎油盡燈枯,可他老人家卻一個字都沒對自己提起!

楊焰嬋心念急轉,知道天子這是怕他驟登高位,難免得意驕縱了些,便順手敲打一二,倒不至于有什麼真正的後患。

這便是當今天子春風化雨、無一絲煙火氣的馭人之術了。楊焰嬋相信,蘊藏在那句看似平常的話語里的敲打警告之意,恐怕連近在咫尺的鎮獄侯都听不出來。

想清楚這個關竅,他心中不由得暗嘆一聲,說到底,在天子心中,他楊焰嬋終究還比不上師父,且越是自作聰明,就越是相去甚遠。

就听吳礙回稟天子道︰「這也難怪。據臣所知,禪宗一無廟宇叢林、佛像金身以吸納香火氣運,二無典籍傳世、使天下人得聞教義,甚至直到今日,其真正的門人只怕僅僅兩人而已。若非與那位佛門前輩有過數面之緣,便是臣也不會相信,佛門之中竟還有個禪宗。」

吳礙只說禪宗,然而他心中清楚,那位雖只是見過寥寥數面,卻令他仰之彌高、深不可測的前輩,自稱禪門野狐。

宗、門二字,放在江湖中意思大概差不多,可若是同屬一個教門之內,就是天壤之別。在吳礙看來,恐怕即便是劉屠狗,也沒真正意識到其中分別。

畢竟即便尚無天人出世,佛門卻已然是根深葉茂的龐然大物,各脈各宗無論大小,任誰想出頭都絕非易事。

野狐前輩獨自一人,卻有所謂「教外別傳、稱佛作祖」的氣魄,換做旁人,哪怕是同為大宗師的蓮花峰妙珠,吳礙都絕不認為其可以成功。可若是那位前輩,他卻當真不敢妄下斷言了。

「哦?」

天子不由得來了興趣︰「能讓病虎石原代為遮掩,想必吳卿口中的那位前輩、劉屠狗之師,竟也是神通中人?嗯,沒有山門、沒有名聲,人丁又如此之少,竟能成就神通,也算是異數了。」

至于為何不是天人,蓋因大周氣運自有定數,佛門無天人,這是姬室神主親口所說,否則天子也不會如此放心地倚重佛門。

他同樣掰著手指頭數道︰「妙珠、吳卿、禪宗大宗師,再加上病虎石原乃至雲州妖王, ,佛門不聲不響間竟也能湊出五位神通,與道門分庭抗禮?朕只是數一數,就覺心驚肉跳啊。」

這話就有些誅心,吳礙听在耳中,卻是絲毫不以為意,輕笑道︰「陛下算錯了,陰山玄宗晁鬼谷把寶壓在了賀蘭長春那個狄人身上,顯然是打算吃獨食,飛仙觀主魯絕哀雖是個道士,但謫仙帖自有其行事規矩,從不以道門為重。道門神通,不過是靈山三人而已,他三我五,這哪里是分庭抗禮,分明是我佛門大大超出才是。」

天子听了,又是一陣大笑︰「不愧是佛門大德、辯才無雙!吳卿是在埋怨朕胡亂攀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陛下聖明,當知人心難測、世事無常。自古以來,天下大勢就從來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盡、算得清的。只因氣運之外更有氣數二字,不知天數有變,則無以論氣運,反之,太過擔憂變數而猶豫不決、抑或行止偏激,又無以成事。是以道門有言,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只要秉持己道、問心無愧,縱然哪一方忽然多出三兩個神通,又復何憂,又有何懼?」

「吳卿果然看得通透。」

天子贊了一句,接著道︰「話是這麼說,朕卻仍是想感慨一聲,人心之險,甚于山川。不到最後一刻,誰能辨明敵我,誰敢妄斷忠奸?甘露元年是如此,今時今日更是如此。即便天子智珠在握、妙算無漏,將天下和人心玩弄于鼓掌,不仍有那江湖匹夫敢于一怒拔劍、行白虹貫日之舉,將棋盤一舉掀翻?」

他看了吳礙一眼︰「朕不是說魯絕哀和姚太乙,他們還沒這個本事。朕是忽然想到那個成功刺殺了上古秦王的裴義,他是西湖劍宮下一任宮主裴洞庭的先祖吧?他裴氏自裴義開始就標榜輕權貴、傲王侯的風骨,以為民請命為己任,也不知裴洞庭得了幾分真傳?」

吳礙啞然失笑,安慰道︰「上古秦王窮兵黷武,百姓蒼生深受其苦,故而裴義憤而刺之。陛下乃是明君,便如那劉文殆所言,聖德澤及鳥獸。裴洞庭既然接了百里情的衣缽,便不單單是下一任西湖劍宮的宮主,日後同樣也會是陛下的西湖侯、谷神殿的衡山主,陛下大可以放心。」

聞言,楊焰嬋終于破功,欲言又止。

天子的表情更是變得古怪起來,扭頭盯著楊焰嬋,語氣不輕不重地問道︰「你說,朕一意發起西征,算不算窮兵黷武?」

這可真是伴君如伴虎、禍從天上來。

楊焰嬋面色發苦,硬著頭皮道︰「奴婢一介閹人,哪里懂什麼天下大事……」

「嗯?」天子的話音里隱隱帶著一絲怒意。

楊焰嬋只覺頭皮發麻,立刻撲通一聲跪下。

天子雖老,威嚴猶在。

楊焰嬋略一思索,便知自己今日肯定是混不過去,索性把心一橫,答道︰「奴婢只知道,但有奴婢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及陛下的龍體!」

听到這句有些詛咒意味的回話,年邁的天子卻是轉怒為喜。

他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狗奴才,你今日巧言弄舌,說得卻全是混賬話,唯獨這一句……還算入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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