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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5章 命如楫木

「你說什麼?要更改祖規?」

寢帳內,姜玉洲本是一副打坐的模樣急站起來,劍眉低壓凝重,來回度了兩步,察覺到在弟子面前失了穩重,又輕捋短須坐回榻上。

「你將這幾日外面傳的謠言都說給我听听。」

帳內的魯麟蛟頓了幾息,組織言語道︰

「大概是從三日前吧,軍中開始流傳這股風聲,說咱門里這次打了大勝仗,奪回了偌大的三階極品靈地清靈山,家底一下子增長了數十乃至上百倍,正是急缺人手做事之際。于是過去不少貪狼殿外門弟子傳說此番掌門師叔準備擴展門庭,改制門規,不再設立內外門之別。

還有人說掌門想把過去那十家附庸盟屬一並合來我派內,共同承襲赤龍門千年道統,那樣一來門中弟子一下子便算人才濟濟,清靈山做為主山機要的運轉事宜可迎刃而解。

呃……甚至連高鼎這些頭面人物也在參與討論這件事……」

坐在榻上的姜玉洲面色深沉,一言不發,听完魯麟蛟的詳述後心頭忽然涌生許許多多的雜念。

「師父,這件事對我們是否大有害處?」魯麟蛟終究是閱歷不夠,看不出什麼長遠的影響,年少得意早早築基的他見自家師父如此重視此事,也知其中必有深意。

姜玉洲如今已然是一副徹頭徹尾的中年人,年輕的時候再如何自傲自恃,此時也變得頗有心計,哪里會看不出這股風聲代表著什麼。

「害處自然是沒有,但利處恐怕也不多了,你這幾日一門心思去好好把他交給你的那件事做足,回槐山後,多去指點指點姜明的修行。」

姜玉洲幽幽嘆了口氣,大前日集會相談他只是感受到鐘紫言些許微妙變化,可今日听這事,他知道,過去那位事必躬親、重情義求安穩的掌門師弟恐怕正愈漸消隱,轉而新生的,是一位即將以權謀爭霸東洲的道門宗派之主。

魯麟蛟听了吩咐即將踏出大帳的那一刻,耳中又听來一段頗為嚴肅的話︰

「麟蛟,為師已然築基圓滿,此番大戰窺得金丹大道,待一切事畢就會去尋求結丹機緣。不論日後門派如何發展,貪狼殿必須留在我們這一支手里!」

魯麟蛟鄭重點了點頭,走出帳門,留下的,只有那正對帳門深處雙手垂腿端坐的短須中年男人。

他少有的露出迷茫神色,腦海中回憶少年時光,一段段記憶如浮光掠影,像是要在過去的命運中找出什麼蛛絲馬跡,最後終究無可奈何呢喃道︰

「掌門啊掌門,但願我派能承擔得起你今日所做的代價…」

******

翌日清晨,自清靈山由下到上越過雲層,再向著西方光速飛掃俯瞰,似冥冥中的因果真線,這道飛劍傳書自遙遠處穿透時空,化作劍氣卷著書紙飛至槐山藏風平原。

此時的藏風山上,雪靜雲升,靈氣縹緲,一股清冷之風吹過廣場,繞過龍牙天碑,向黃龍殿一瞬便至。

一只沉穩厚重的手掌剛自窗邊的桉桌上拿起清茶,就看到眼前多出了那卷日夜期盼度日如年的機密信件。

簡雍顧不得飲用,起念想瞬間打開信件,另一只手掐訣間又猶豫遲疑,頓了三息時間,終究是嫻熟的打出靈機,那信件中的內容光影浮動,躍然心頭。

「簡雍師伯容稟,弟子魏晉親奏︰

此番東征大軍已于四日前移平千葉山,徹底克復福州祖地,以後西起汦水宗,東至蒲陽河域入口北河嶺道,盡屬我赤龍一門。

自前日起,掌門命弟子和魯師兄督導返程事宜,其中要害已受提點,事關重大,弟子連夜疾筆復記……

今東方雖定,時局尚未穩固,掌門令弟子傾告師伯,慎對慶功之機,可廣納低階能工運輸東來,但有根本三處不能涉動……

……

……弟子有私之心,雖微言輕,但為掌門修行事,還請秘密搜尋補元回天高階靈丹增補軍用……

魯師兄言大軍兩月後回返槐山,諸多犒賞和功過皆要在那時做了總算……

如此功業啟稟之機,能允得弟子親操做字,心中振奮恩感,無已復言,唯望我派蒸蒸日上,龍魂長盛……

弟子謝晉書拜。」

……

砰的一聲,這偌大的黃龍殿中清脆的杯碎聲傳響,有道童听了音趕緊走入,只見平日不多笑緒的殿主師伯眼眶紅潤,極其振奮激動。

這小道童也不知是該害怕還是高興,愣了三息,趕忙跑過去把茶杯拖撿起來。

「不礙事,你速去傳告山門正東甲一瞭望台弟子,敲龍鐘四十九次,傳山內所有五殿核心掌事弟子至天樞殿議事。」

小童剛一離開,殿中原本清寂的場氛頃刻間充滿燥熱激奮,碧藍棕黃二色靈氣肆無忌憚的狂暴飛舞。

簡雍雙目之中流光溢彩,又似烈火灼灼,他只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呆了足足半刻。

才緩緩收斂氣息,穩坐在椅上,六十多年前的記憶如洪水灌既,洶涌入腦海里。

那是一個大雨傾盆的晚間,躺在床榻上的老頭壽元即將病枯,而自己作為他唯一愛護的親傳弟子,竟然束手無策。

簡雍清楚的記得當時師父嘴里呢喃什麼:「若果真無可避免,你亦當順應規律,帶著穎兒自離山門謀生求道,日後若有余力,再計興復……但願為師所料是錯。」

那個雨夜,病苦帶走了老人家的性命,而他在門里也喪失了絕對依靠,從此謹小慎微,日常的來往僅限在另外一位中意女修傅穎之間。

沒過幾年,清靈山果然被攻破了,山門覆滅,血水流的漫山遍野,傅穎因性情激傲不肯投降,被門里人暗處加害,自己亦不知是誰所為,憋悶著隨陶師叔下山離開。

晃眼間,兩個甲子就這樣度過來,如今祖庭復得,再憶當年,不盡的憋悶悲苦一瞬間消散,只留下彌久的緬懷和空落。

「掌門真是一代人杰啊~」

邊感嘆邊收拾心情之際,簡雍內觀識海本命,那卷幽靜的【蘭台秘典】之中,本已經積攢三個凝型真言的畫幅,此刻第四個字已趨完滿。

那是一個「定」字。

自築基以來,隨著門派逐日發展,經歷多遭磨難,他本命中修刻出的字先後分別已有「日」「月」「合」「定」四字,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定字刻完之日,就是結丹臨近之時。

一個時辰後,藏風山上赤龍門寬闊廣場間,一眾弟子和外門客人客卿都三五成群左右議論。

天樞殿內,杜蘭、孔雀、唐林、孟蛙、周洪、常運、蘇獵、蘇寧、周娥、余香、魏長生等凡能趕來的五殿核心掌事人員均已侯列當場。

敲龍鐘是門中發生大事才會干的事,平日里遇到一些事最多也就三聲龍鐘,自搬遷來此地幾十年,只有開山之初敲過最多九次。

如今一次性敲了四十九響,這意味著有門派存亡的大事要發生,如此動靜,山下那平原中許多商戶散修們也急急湊在山門外,想瞧瞧熱鬧。

當簡雍趕至天樞殿外時,章臭、範無鳩、商富海、楚留仙和李守信五人正等待在外。

「哈哈哈,簡老弟,到底是什麼大事,你竟教弟子鬧如此大的動靜啊?」

章臭把手縮在衣袍里,一雙鼠目精華流轉,好奇的不像話。

簡雍笑臉應對:「自是關乎門派發展的大事。」

他見章臭暗自推了推身側的李守信,而李守信素來不擅長人際,面色頗為難,便猜到對方意圖。

要說最近門里有什麼喜事,除了今日這件,就要算李守信意外築基成功了。

本以為失敗多次的他大道無望,沒想到竟然自死而生,趕著壽元完全耗盡之前好運得中,成功築基。

看著面前華發再生的年輕人,簡雍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連帶掃了一眼旁邊訕訕笑著的蒼老人樣商富海,道:

「守信和留仙進去罷,三位老哥且稍待稍待,掌門過段時間歸來也有大家的好處。」

這話一出,一錘定音,立馬教三人笑得樂開了花,一個勁兒的道謝夸贊簡雍。

簡雍帶著兩個年輕人走入殿里,此時大殿中不管男女,心里都緊張激動。

他們見這位代攬門中大權多年的黃龍殿主面色大改往常沉穩,皆提起十二分的注意力。

簡雍腳步加快走至主位,緩緩坐下,頓了三息說到:「東面的仗,打完了~」

殿內眾人目不轉楮,屏氣呼吸,一直在等著簡雍說更重要的那句話,他也不負期待,沉著臉五個呼吸後,大笑道:「而且打勝了!」

轟~

全場氣氛炸裂,所有人憋著的氣呼了出來,紛紛大笑叫好。

而後便是冗長的計議和安排……

殿外幾個老頭來回踱步,尤其是那範無鳩,都快要雙手撓頭了。

「哎呀,我說老範,你莫走來走去晃眼楮,听听里面哄堂大叫,明顯是東邊的戰爭落定,而且十成十的勝了,咱們只等著鐘掌門回來普天同慶唄。」

範無鳩勉強笑笑,「道兄說的是,我這也是高興而已。」

實則他心里正罵著章臭十八代祖宗,這老東西站著說話,好不舒坦,還不是因為他徒弟信雲子被帶進赤龍門核心弟子權利中心。

還有一旁那奸商死胖子,關系打的比章臭還厚,他血親後輩直接被送進去了,以後還不隨著赤龍門水漲船高。

只有自己無親友徒弟,前些年好不容易物色的孩子竟然莫名早ど了,真是倒霉。

三個客卿身份的老人各自歡喜憂愁著。

寒風自北向南吹過藏風平原,吹過上和城、槐陽城、槐陰河、倚江山、聚寶城,一路向南吹到御魔城,順著正坐在城樓上喝酒的常自在頭頂再往南吹。

從亂魂海到無名丘林再到無月沼澤上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魔氣正新一輪襲向北方。

等待他們的永遠是那一怒劍氣如虹,身背朱紅葫蘆的人類修真胖子。

可這次情況似乎有所不同。

******

兩個月後的東洲蒲陽河流域,赤龍門名傳各個修真城池、大小坊市和修真勢力門庭,所有頭臉人物都對這家一出手既迅雷掩殺柳氏修真家族的門派投以關注。

金丹一階的各派掌事首腦們最最上心,畢竟新勢力的崛起預示著:接下來幾十甚至上百年此地修煉資源的或大或小重新洗牌。

柳氏在此地經營數百年,其背後涉及的利益往來何其繁雜,這一瞬間斷去,可教好些人家難受的緊,也讓不少人家大呼痛快。

商交和邦交是很考驗技術的事,鐘紫言並不十分擅長,所以前來交往的都回禮暫時登記,等到來年山門運行基礎穩定,他打算安排一個合適的人來承擔這個位置。

此時臨近年底,距離赤龍門生年節日和上元節已經不遠,整個福州都已經被清理干淨。

清靈山上新的護山大陣已坐落完成,霞光青氣驟升三日,再顯當年舊庭風采,可惜只有聊聊數人記得當年門派面貌。

要說氣勢恢宏感受,那肯定是現在更勝從前。

七潭四峰景貌業已大致恢復,上千修士合力建造,各種營造力士,搬山樂傀能用的都用,大戰遺留的血氣消除了八九分。

如果不是東北面千葉山真真實實徹底消失,沒有人會感覺這清靈山剛經歷大戰不久。

人總是這樣的健忘,所以印記能留一些當然最好,以免記吃不記打的蠢貨撞上來犯渾。

清晨風雪消停,一艘艘雲舟浮立在七巧峰接引台上空,其上有六千余人整裝待發。

如今的七巧峰已經不再喚做此名,而是改成了天璣峰,其余三座峰頭也分別改成天樞峰、天璇峰、天權峰,這個主意是青松子給的,以他幾百年周游山川河海經驗,其實清靈山可以利用人造山峰成七星陣位。

只要經過周密設計,在護山大陣的加持下,絕對要比以往的防御能力強翻幾倍。

于是自上個月開始,造玉衡、搖光、開陽三峰的任務已經頒布下去,約模著半年內能完滿做成。

而那時候,將是赤龍門廣邀蒲陽河地域各派前來觀禮祭典之時。

「推遲了一個多月,總算是準備相對完善不少,掌門師叔,可以發令了!」

宋應星站在接引台上恭敬復命,早已經召集好的大軍隊伍各自都佔據好雲舟,是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鐘紫言披著墨色雪裘,回頭望了望留下來幫忙守護山門的青松子、姜玉洲、秋冥子幾人,拍了拍宋應星的肩膀:

「這里暫時要苦你一段時間,俗物繁雜,待我調來人手,會輕松些!」

宋應星笑著道:「掌門師叔哪里話,這是我該做的事。」

他心里覺得,掌門這番話的這意思是,此後一應事物都會交給他來打理。

而他身後,站在兩位金丹老修中的姜玉洲則面有憂慮,對半月前槐山飛傳來的書訊難以放心。

風把衣袍吹動搖擺,鐘紫言在菊葵的攙扶下飛上赤龍號,他眸中沉靜深邃,雙目如浩瀚星海。

回返槐山!

大軍開拔,雲舟群調頭向西,腳下山峰越變越小,雲端氣流涌動,雲海緩緩翻騰如霧。

正值清晨日光初生,如龍抬頭,鳳儀展翅,天際青碧廣闊,令人心情豁達舒心。

各個雲舟上的修士們探頭出來,有的登上夾板雲台,劉小恆忍不住暢快嚎叫,「赤龍威武!」

隨後一群人跟著復呼嚎嘯,喊聲震天,響徹雲霄。

李長歌看著這位至交好友後脖子上那若隱若現的墨綠色紋理已愈深隱,幾乎不可察覺了,隱有擔憂。

實際上何止他們這一對憂心藏心,更多散修們暗傷積攢,失去親友,亦不勝數。

但此時大勝回程,又有豐厚的收獲,每一個生命內心深處都感召豪情同受,可不令人振奮開心。

鐘紫言躺在舟房中听著大家的呼喊聲,心頭想起埋骨清靈和千葉兩山下的修士同盟,想起幾個月前那些慘烈哭嚎,嘆了一聲:

「人命如洪流楫木,于有限中尋歡苦作憂樂,何其微末,何其可敬~」

風雲載著他們一路飛馳向西,回歸那兩甲子龍興福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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