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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3章 琉璃易碎

數十艘雲舟當空浮立,為首青龍號夾板高台上,以鐘紫言為首的此番赤龍軍首腦人物各個驚崇。

但見天外那一柄火劍飛來,朝著柳江狶本體一貫而入,其人面龐百般不甘,最終卻只能定格在不可思議之詫意瞪目。

在人生的最後時刻, 柳江狶內心由激奮到掙扎,再到癲狂後的戛然而止,以往的一切舒心和不如意在腦海閃過。

有那麼一瞬間,他回想自己這一生縱橫此地修真界,多少困苦和阻礙都度過去了,為什麼偏偏臨到元嬰終成時,卻安排這麼一個對手出現。

胸口的肌膚和血液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灼燒成灰, 一團幽藍色幼童嬰體死命的掙出軀殼, 向北逃去。

「他元嬰要逃!」

青龍號上, 江楓大聲提醒,正見那似法天象地般的道人大手一攬,即將柳江狶元嬰格擋回來。

幽藍光團內的嬰體齜牙咧嘴,憤怒吼叫,又自不同方向遁去,不管是天上還是山間,躲去哪兒下一瞬間就被火掌追中,左右閃爍來去,能量愈發微弱,他就好像在一個缽盂里面兜圈,不得已淒厲長嘯︰

「閻道兄,你真要見死不救?」

正在與陳勰分身纏斗的褐袍元嬰伺時觀望那法相身下的陣法,只見其中靈機大減,多處呈現薄弱之態,再聚目凝神掃望陶方隱,見其面色愈發狠戾。

他心頭計較一二, 眼中閃過肉痛, 瞬間祭出一桿青黑色幡旗, 這幡旗紋路繁奧,遇風暴漲,出場便攪動周遭靈氣凝固,不消片刻,內里悶雷一聲響,踏出兩尊三頭六臂的禪宗金剛傀,與陳勰阻攔的分身對沖,由此其本人便可以抽出身來。

哪成想剛剛月兌身,又見面前出現一道身影,正是本來去斗妖修的陳勰本尊,而那邊卻換成了分身,這褐袍元嬰沒奈何,沖柳江狶大喊︰

「這人借助陣法越階殺你,此時已是強弩之末,若想活得性命,快用手段將那陣法破壞!」

說罷發狠質問︰「陳勰,你清水湖要與我拘魔宗為敵?」

陳勰嗤笑一聲,「老實點呆著。」

再看柳江狶那邊, 左支右絀,亡命逃竄,受閻摩柯點播後總算有了門路,小小角唇中吐出一柄本命黑釘,顧不得珍惜什麼本源之力,一股腦灌注能量直向大陣一角刺去。

霎時間,陣基不穩,一道缺口,巨像內的陶方隱冷汗直下,皺眉遙遙望了一眼西北面那還在被陳勰分身纏著的妖族元嬰,再後來,他將目光投向身後雲舟群當頭,赤龍號上那為首的中年道人,他姓鐘,時任赤龍門掌門。

眼角恍忽,陶方隱記憶里閃過當年清靈山上一夜秋雨過後,雲中有人寄來飛劍傳書,正是一日之計的大好清晨,腦海中卻如晴天霹靂,方寸大亂。

過往一幕幕畫面如雨落大地,他調動身下萬陣盤所有力量,決然將氣機鎖向柳江狶嬰體。

「滅!」

一道指訣成劍型打出,柳江狶沿山巒飛躲,眼瞅著躲不過去,癲狂大笑,「好好好,死有何懼,都給我陪葬吧!」

他嬰體小唇再吐三顆黑釘,這釘詭異無匹,分別朝青龍號高台鐘紫言本身、巨像中陶方隱本體和大陣中央那九彩萬陣盤射去。

「當心!」

釘射出的同時,其嬰體虛弱澹化,直至被劍訣打中,十死無生。

青龍號上鐘紫言只覺得像是被一股死亡氣機鎖定不能動彈,眼中一顆黑釘越變越大,他哪里顧得去想那人怎知自己是此戰重要人物,死命的催動自家本命物喚醒軀殼行動。

千鈞一發之際,身前一道黑影顯現,陳勰本尊到場,單手將那黑釘攝在手心,此物詭異黑暗,即便是如他這樣的實力,仍然得全神貫注的控制壓服。

鐘紫言顧不得執禮道謝,他腦子里瞬間閃過千百個聯系,直將目光投向千葉山上空,「不!」

轟鳴的氣爆音響徹此間天地,是那第二根黑釘將萬陣盤擊碎,導致大陣崩塌,陶方隱賴以吸取靈力的本源不存,巨像似泄了氣的皮球不住縮小。

鐘紫言眼睜睜盯著第三根黑釘貫穿千葉山上空那赤眉老道身軀,他驚恐疾馳,心頭千萬道央求,‘不能,不會的,不可以!’

他怕,怕那老道就此消逝。

像是小石頭落入水中,只激起些許波紋,黑釘竟直直穿過陶方隱身軀,也不見血水冒出。

鐘紫言飛至老道近前,眉目欲悲又不敢置信,便繞著老道身影飛了一圈,見他果真完好無損,鐘紫言喜極而泣,嗚呼唉嘆,淚流滿面︰「師伯啊,你這……又是何必呢。」

赤眉赤發慢慢變作灰白,泛著死氣,老道光滑的肌膚臉面極速老化褶皺,明顯是壽元消耗過度,好在看他仍舊精神爍灼,鐘紫言高興的手舞足蹈,自家這位師伯剛才可是硬生生斬了一位元嬰啊,如此實力,日後門中的發展得該多順遂。

偌大的千葉山在陣法轟塌之後,連最後的幾支輪廓峰柱也撐不下去,下方留出一塊縱橫幾十里寬的坑淵,塵土飛揚也看不清內里景象。

陳勰對那妖修和閻摩柯的阻攔亦同時撤去,鐘紫言不管此時此間各處正在發生什麼,他拉著已經句僂腰背的老道飛往雲舟,也不知怎的突然有好多話想跟他說,于是喋喋不休說著未來的規劃,「今日您這一場做過,怕是以後咱家在這片地方再沒有什麼人敢為難,我已經打算好了,等會兒就啟程回清靈山,先把……」

老頭不時點頭頷首,哈哈一笑,身影卻在逐步矮縮。

不再受陳勰阻礙的閻摩柯隱匿身影,飛串入坍塌後的千葉山洞淵之中。

北河嶺道上方那兩位元嬰見戰況消停,知道時候差不多了,沖千葉山方向飛去,直奔那片雲舟群。

前腳趕著後腳,天地間突然莫名響起霹靂,赤龍號當空一道雷柱飆落,內里如波紋般走出三位身影,為首者身高九尺,渾身裹著電芒,似乎他就是雷電的化身。

背後兩個小童如天地初生時道音淼茫,似無盡的惶惶天威,傳下儀告︰「新任神霄紫府東洲巡查使,雷亟星君當下,爾等跪迎!」

一股不可違逆的威壓直接席卷此間所有元嬰境以下的修士,諸眾紛紛忍不住撲跪,那是一種來自靈魂深處不得不令人臣服的意志,無法抗拒,不能阻擋。

卻偏有人看不慣這儀仗,揮手間破除自身十丈範圍的威壓,連帶著鐘紫言在內的幾人都得以幸免。

那星君熊眉一皺,三息後換了副笑臉,聲如洪鐘般道︰

「別來無恙,陳師弟。」

二人目光對視,電光火石,似在心神傳音,片刻後一前一後飛去不遠處的天空中細談,中途陳勰分出身形,不一會兒就帶著先前妖修回返。

留下來的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拘魔宗兩元嬰修士見此時不適合上前與赤龍門交談,也自顧自立在雲舟外暫時等待。

而青龍號上,鐘紫言明顯發覺身後老道的氣息愈來愈弱,原本歡喜的心境又生擔憂,既然那什麼星君被陳勰老祖應對,自己還是好好問詢探查一下師伯的傷勢。

回頭看去,卻見老道含笑捋須,手中多了一卷臨時篆錄的青綠玉簡。

一步兩步,他把玉簡交到鐘紫言手中,也不說話,只以慈祥的目光盯了鐘紫言一會兒。

接著調轉身影,句僂著腰背飛浮于空,向西面一步步走去,鐘紫言內心憑生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慌,急忙追上,相隨身側︰「師伯,你怎麼了?」

今生從來沒有一刻,鐘紫言似此時這般恐慌無助,他不知道陶師伯怎麼了,面前這老頭剛才還好好的,怎的現在一句話也不說竟然不急不緩往西走。

「師伯,您可是怪我先前沒有組織軍陣相助您?我跟您說,當時情況出乎意料……」

鐘紫言智力似乎都開始退化了,他心頭數股迷茫悲涼生出,極力的想要欺騙自己,就像此時此刻正在經歷的過程是一場夢。

說了一通,見老頭不理自己,依舊往前飛,他停下來思索了片刻,「師伯,您是不是要回清靈山?」

話畢,鐘紫言呼喚來碧游鯨,也不待老頭同意,徑直承托著它加速往西飛,後面的大軍見此,由宋應星和幾位金丹商議後,也決定同歸,但畢竟需要有序行動,便落開了距離。

鐘紫言才不管其他,他一路加速,承托著自己在這世上最後一位尊敬愛戴的長輩,像是個拋棄所有負擔一心只管享受御風乘奔的孩童,不時說一些以往的趣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清靈山近在眼前,鐘紫言已經完全感受不到身前之人的氣息,他淚流滿面撲上前去想要扯住老道的衣角,卻是一個踉蹌,穿透虛影,跌倒在鯨背上。

癱坐回頭,見那軀殼逐漸透明,它如細微溫潤的火星一般緩緩消散,不似人形。

鐘紫言心口就好像有一團天大的氣壓頂著,抽噎嗆咽,他此刻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掌門,不再是只活了七八十年就修得金丹的練氣修真之士。

「師伯啊……哈……呵呵呵……」

那身影最後一分景象消散前,鐘紫言死命的在空中亂抓,嗚呼哀啕,誰也看不到他此時的模樣,誰也不會理解他此時的難過。

「孩子,走下去。」

天際似有一聲若有若無的平和聲響,又像是從來沒有人跟他在說話。

雲層翻滾,鐘紫言仰天長嘯,將胸口那團氣全部發泄出去。

卻總也補不回自己已經徹底失去的那樣東西,從此以後,或者說從之前大戰結束的那一刻,這世上,再也沒有他的長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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