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凝滯，蘇陽的身體一頓，以億萬人換他活下去，還是以他一人之命換去億萬人的性命。
他回眸，看向了城中的一位位人族，有闢地尊者額頭青筋暴起，壓抑著怒氣，有老人無聲地怒吼，亦有一位位孩童跌坐在地，嚎啕大哭，還有一位位婦人懷中抱著幼兒，那是人族的火種。
「選擇權在你。」血族王爵淡淡開口，如神龍俯視著螻蟻，億萬人族之命在他眼中比柳絮還要輕。
「離開吧，孩子，你是人族天驕，擁有成就王者的希望，待你成王，為我們無厄城報仇。」一位老人聲音沙啞。
「走吧！蘇陽大人！」有尊者怒吼︰「以命換命罷了，我們終生也就止步于此了，你不一樣，你若成長起來，守護的不單單是億萬人族，你守護的整個人界大地。」
「異族王，要我們的命？給你便是！」
他怒嘯一聲，一縷縷道光分解，竟然就要開始化道。
四位異族王居高臨下，沒有出手，亦沒有開口，如漠視一切的神靈，就像在戲弄著一群螻蟻。
「血族王！」
蘇陽黑發狂舞，怒氣沖天，幾欲癲狂，太憋屈了，太憋屈了！他想要阻止那位尊者的化道，但化道一旦開始，除非王者出手，否則根本無法阻攔。
如今在場的也就只有四位異族王，他們根本不可能出手，甚至樂意于看到這般景象。
唯有如此，他們心中才暢快！
「唉。」
就在那位尊者快要完全化道之時，一聲嘆息聲突然響起，那萬千散溢的道光驟然凝滯，既而重新匯入那尊者體內，化道至此終止。
這讓那位尊者一愣，不僅是他，高空之上的四位異族王也是臉色微變，看向了某一處。
蘇陽也是隨之望去，只見一道身影走遠及近，這是一位鶴發老人，雙目渾濁無光，身穿灰色獸皮，身形佝僂，但就是這麼一道佝僂的身影，卻宛若定住天崩海嘯的擎天之柱，仿若世間萬物都無法將其摧毀。
四位異族王沉默，良久之後，才緩緩出聲︰「人族王者。」
人王！
這位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人赫然是一位人王。
老人太普通了，若不是在此刻出現，幾乎都會被人所忽略，乃至于無厄城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城中有一王者潛伏于此。
這是一位老人王，衰老不堪，即便如此，卻依舊讓所有人心中一定，畢竟這是他人族的王者，此番出現，說不定會帶來峰回路轉之機。
「我人族可以以身赴死，但不是現在，如此做只會讓這些異族看笑話而已。」
那位老人王走到方才化道的尊者旁，後者張了張嘴，最終低下頭，而後一道念頭在蘇陽精神世界中響起︰「等會我會出手，你直接離去，這無厄城輪不到你一位小輩來守護。」
是老人王的聲音！
蘇陽看著那道佝僂身影，久久不語，他看得出來，老人王氣血衰落，已不在巔峰之時，怎麼可能擋得住四位異族王？
「你大限將至，卻還想強出頭不成？若你隱藏氣息，但也還有十年性命可活。」金烏王目光如燃，看到了老人王的生命之火已經微弱到了極致，仿若微風一吹就會直接熄滅。
老人王沉默不語，但氣勢卻節節攀升，屬于王者的威嚴震懾雲霄，他的脊梁在這一刻挺直了起來，如山峰入雲，滿頭白發染墨，一根根轉變成了黑色。
「強行恢復巔峰又如何，當真以為可以阻攔我等不成？」
「我等為了跨越人界，動用了禁忌大陣，付出了你們難以想象的代價，誰人也不可能攔得住我等！」
血族王爵冷漠開口，若是一位巔峰狀態的人王，或許還能讓他有一絲忌憚，但一位衰老的人王，或許不等他們將其打死，就直接逝去了。
況且，他們為了跨界，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王血、王藥、以億為單位的海量精石，耗費了各種天才地寶，才讓他們得以跨界一個時辰，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念頭一起便根深蒂固，誰也擋不住！
「一個時辰足矣。」老人王淡淡開口，一步步走上高空，與四位異族王相對而立，氣勢鋪天蓋地，直接籠罩了四位異族王者。
赫然是要以一敵四！
「好膽！」
四位異族王震怒，這是在輕視他們，王者不可辱，今日勢必要以人王之血染紅蒼穹！
金烏王氣勢鼓動，他伸出一只手，火道升騰，燃燒十萬里，天穹被燒得裂開，世界都像是要被焚毀了一般。
但卻沒有一絲王者氣機透露出來，盡數被老人王攔在了身前，他宛若頂天立地，周身道音如雷，神光熠熠，打碎了一條又一條火之道軌，既而手掌劈落，似開天闢地的刀光，透露著無盡的刀道妙諦。
火焰被劈開，金烏王眸子微凝，老人王雖然年老氣衰，但此刻卻展露了巔峰時的風采，僅僅是這一出手，就讓他心中警惕。
人群振奮，這便是他人族的王，如一道亙古的屏障，擋在了他們身前。
「你很強，可惜巔峰不在，既然你執意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金烏王再一次出手了，不僅僅是他，其余三位異族王也同時出手，無量光照耀寰宇，萬道齊鳴，那一片天地的天機都被恐怖的王威蒙蔽了，無法看透，只能听到一聲聲雷鳴，有混沌氣透露出來，哪怕看不到，也能明白那片天地的凶險程度，恐怕都被打得破碎了。
眾人的呼吸都要停滯了，他們心有期盼，祈求老人王能斬滅強敵，但那些大能還有蘇陽清楚，老人王不過是強行恢復至巔峰，維持都很是勉強，更別說去以一敵四了。
他們唯有期望老人王能夠堅持一個時辰，待禁忌大陣消失，戰皇殿就會察覺到此處的異常。
轟！
萬里空間轟然碎裂，如同世界毀滅了一般，天地都要倒轉，空間能量如一掛掛銀河，垂落而下，這讓所有人駭然，若是這些空間能量落入無厄城，整座無厄城都要被蒸發。
但下一瞬，卻有一道身影出現，如通天之堤，攔住了所有的空間能量。
是老人王！
當看到老人王的模樣之時，眾人身軀一震，眼中有淚流下，只見老人王那本已變黑的長發又變成了雪白，那挺直如峰的身軀微微顫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喘氣都有鮮血從嘴角淌落。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哪里還不明白，老人王分明就是在燃燒生命之火，為無厄城爭取一線生機，拖延時間待東洲人王趕來。
「強弩之末，妄自逞威只會加快你的死亡速度。」
四位異族王屹立高空，身處在粉碎世界中，他們雖然有一些狼狽，但氣息平穩，顯然，方才的戰斗並未讓他們受到絲毫傷害，而反觀老人王，似乎隨時都要逝去了。
「殺！」
血族王爵冷叱，天穹上突然多出了一輪血月，月光灑落，看似柔和，卻透露出無盡的殺機，所過之處，虛空都無聲地湮滅。
這一擊不僅僅是針對老人王，更是針對蘇陽，針對整座無厄城，禁忌大陣只能維持一個時辰，遲則生變，必須速戰速決。
老人王雙手在虛空劃動，如要納進五湖四海之水，將所有月光都攬在身前，獨自一人承受這一擊。
噗！
蒼老的血噴灑，老人王退後了數十步，將空間踩出了一個個塌陷，他的氣息越發的紊亂了，生命之火衰弱到了極致，甚至于都能感受到一縷縷死氣繚繞在其身旁。
「人王！」無厄城中響起了悲鳴，人王垂垂老矣，巔峰不在，若是往前再推數千年，怎會是如此局面！
蘇陽也是身軀顫抖，難以抑制內心的悲慟情緒，這才是人族王者，這才是人王！哪怕拼盡性命，重傷到如此地步，也沒有讓無厄城受到絲毫傷害。
「走。」老人王的聲音又一次在他的心間響起，與之前不同，這一次聲音虛弱無比，斷斷續續︰「我攔不住他們了……」
「快些離開，若是你心中有愧，代我前往中州離天王部，替我最後再看一眼……」
離天王部。
蘇陽一怔，呆愣在了原地，這位老人王竟然來自于離天王部。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滾！」
「不要讓血白流！」
老人王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說出來的話語卻讓蘇陽流淚，不要讓血白流，這擺明了是要以命來換取他的周全。
一位素未謀面的小輩，卻讓老人王用生命去守護，這讓人動容。
「冥頑不靈，先殺了你，再屠盡全城！」
金烏王揮手，灑落下一片道光，老人王被轟飛，王血染紅了長空，無數人哀痛，有人怒嘯著出手，但金烏王僅僅只是一聲冷哼，就有數十人炸成了血霧。
有戰骨擂動，古老的戰歌響起，一位位強者殺上了高空，卻被一條冥河卷過，尸骨不存。
天地哀鳴，寓意無災無厄的無厄城此刻染滿了人族的鮮血。
看著眼前的一幕幕，蘇陽心都宛若要被撕裂，他想起當初凝聚戰名所立下的宏願。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繼往聖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
他不可能就這麼離去，犧牲億萬人換取他的性命，這不是他要的太平！
……
異族王已動了殺心，不單單是要殺蘇陽，更是準備將整座無厄城都埋葬。
老人王怒火中燒，白發狂舞，但他傷得太重了，強提起的生機都快要消散，根本無法保護整座無厄城，他站在蘇陽身前，佝僂的身影再一次停立了起來，哪怕嘴角溢血，人王之威也依舊壓得天地欲碎。
他再一次恢復了巔峰，但付出的代價卻是本就搖搖欲滅的生機之火更加的微弱了，難以感知到。
「值得嗎？你本還有十年可活，如今一戰哪怕是僥幸活了下去，也撐不過一個月了。」金烏王冰冷的眸子中多出了一抹正色，這是一位可敬的對手，哪怕生為敵人，也值得欽佩。
「當然值得。」老人王身姿頂天，露出了一個笑容︰「這小子是希望，只要他活著，鮮血就不會白流。」
四位異族王沉默了，一位頂尖妖孽的潛力誰都不敢小覷，數百年後說不定人界大地又會多出一位年輕的人王。
也正是如此，他們才更加迫切地想要殺死蘇陽！
「明白了，你可以死了。」金烏王吐氣開聲，就在他準備出手之時，無厄城中卻響起了平靜的旋律。
「那斷裂的巨山是天地的脊梁。」
「那干硬的黃泥是大地的血漿。」
「……千百年後，琴瑟合鳴，絲竹悠揚，贊頌至聖大道永昌。」
這是一首古老的歌謠，仿若從時間的盡頭傳來，四位異族王臉色猛變，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是蘇陽！不能讓他再唱下去了！」
冥族王看到了老人王身後的蘇陽，這古老的旋律正一字一句地從他的口中吟唱出來。
「……還有誰記得，燧人氏點亮了人族的前路。」
「怎能忘記，神農嘗百草，埋骨他鄉。」
「還有人是否知曉，女媧泣血補天，以血肉之精讓我人族延續永昌……」
歌聲在繼續，所有人族都安靜了下來。
「古皇……」老人王也是神色一震，雙眼爆發出神光，有血淚流下。
「出手！」
四位異族王變了臉色，竟同時出手，恐怖的氣機壓塌了天地，世界倒轉，日月顛倒。
「我看誰敢！」老人王怒嘯，白發染墨，狂舞飛揚，他站在蘇陽身前，瘦弱的身軀如橫亙天地的屏障，想要攔下所有的攻伐。
但他已是風中殘燭，維系生命都是勉強，若被四位王者打中，他必死無疑。
而就在這一瞬，祖神謠的最後一個音節從蘇陽口中吟唱出來。
一曲罷，空間凝滯，天地萬物都好像一幅被定格的畫卷。
半面古鏡從虛空中出現，鏡面上鮮血流淌，卻綻放了無上的光輝，照耀古今未來，而在那半面古鏡中，映照著一道身影。
古鏡上的血液倒流進鏡中，與身影融為一體，下一刻，身影竟直接一步邁出，從鏡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