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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人生不是積木

病人是否會接受‘無管化’的經皮腎鏡手術?

山下織田的問題讓蘇杰和竇主任都有些啞口無言。

換作別的病人,讓日本專家給他用最先進的技術手術,這當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但如果是剛剛那個極有‘主見’的病人,這事兒還真不好說……

竇主任忍不住皺起眉頭說道︰「現在我們科至少有十幾個病人剛剛做完經皮腎鏡手術,他們個個都帶著造瘺管、尿道里留置著雙J管,這些情況許令東應該都看在眼里的。」

「他看不到,不了解的是‘無管化’的優勢,能看的卻是其他病人留置造瘺管、雙J管後情況良好的預後。」

「想讓他接受無管化手術,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山下織田似乎早就想到了這一層問題,笑著說道︰「常規經皮腎鏡手術也不是不能做,如果病人堅決的拒絕‘無管化’,我可以用普通的術式來給他手術。」

蘇杰疑惑道︰「出血沒辦法解決,微創效果也還維持普通術式的水平,孤立腎的特殊情況能經受得了這樣的手術嗎?」

「大概可以。」山下織田給出了一個十分模糊的答案。

對于山下織田來說,他只是想要主刀這台孤立腎手術而已。

成功能汲取成功的經驗,但失敗,也可以吸取失敗的教訓。

是否用‘無管化’,他其實並不關心。

不,最好還是不要用‘無管化’。

山下織田看著蘇杰,心里默默想著這個年輕人上次的鹿角形結石手術,自己直到今天也沒有想明白。

萬一自己主刀了‘無管化’手術,被他看懂了,那自己不是虧大了?

賠本的買賣,自己可從來都沒有做過。

……

關于病人是否同意‘無管化’手術的事情,也只能等到病人辦完住院手續之後再說。

蘇杰先一步回急診科了,但心里對于許令東這個病人卻始終放不下。

「我的人生,是積木搭起的高塔,不能,絕對不能有任何的差錯……」

病人低沉的聲音總是在蘇杰的耳邊響起,那聲音死寂而沉悶,一點也不像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說出來的話,更像是一個暮暮垂已,渾濁的眼楮里已經看不到未來的老人說的話。

蘇杰在急診科一直忙到夜幕降臨,時間接近六點多,此時收費處已經關門,如果還沒有辦理完入院手續的話,常規病人就要等到明天起早才能住院了。

和晚班的醫生交接班完,蘇杰並沒有月兌下白大褂,而是直接去往了泌外科。

這段時間蘇杰在泌外科也算混了個臉熟,找到正在治療室配藥的護士,稍加詢問,就得知了許令東已經住進了病房,床位在十二床。

推門,進入。

不大的病房里,牆角立著一個半人高的巨大行李箱,許令東坐的輪椅被折疊好,靠在了行李箱的最外面。

干干淨淨,整整齊齊。

這似乎就是許令東所有的家當了,而他此時則坐在病床的床沿旁邊,小心翼翼的在床頭櫃上拼湊著積木。

黑色厚重的底座壓在藍色的床頭櫃上,上面的黃色的木質積木塊已經壘的很高了,也不知道許令東是怎麼做到的,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積木,卻能保持著相當不錯的穩定性,互相支撐,壘成高塔。

不過最後一塊積木快的放置似乎難倒了許令東,他此時正捏著黃色積木塊,望著積木高塔發呆。

蘇杰輕輕咳嗽了一聲,示意自己進來了。

許令東回頭看了一眼蘇杰,稍稍回憶了片刻,想起了眼前這位年輕醫生應該是下午辦公室內的醫生之一。

「蘇杰,你可以叫我蘇醫生。」蘇杰主動打招呼道。

「蘇醫生,怎麼了?有事嗎?」此時的許令東完全沒有一絲下午偏執的模樣,表現的十分斯文有禮,如果不是枯槁的病容拖累,蘇杰覺得他應該還蠻有氣質的。

「你住進病房了,那‘無管化’手術的事情,竇主任應該也和你談過了吧。」蘇杰問到。

「談過了。」

許令東點點頭︰「但我拒絕了,山下織田醫生說了,普通的經皮腎鏡手術也可以。」

蘇杰沉吟了片刻,說道︰「竇主任肯定也和你說了,‘無管化’更適合你現在的情況,留置造瘺管會增加出血的風險,你的孤立腎經不起折騰了。」

「但我看了病房里很多的病人,他們都留置了造瘺管,我……我覺得我還是和他們一樣比較好,我心里踏實。」許令東又表現出了他偏執的一面。

不得不說,山下織田對于許令東這樣的孤立腎患者的判斷還是很準的,蘇杰懷疑山下織田是不是以前就治療過類似的病人,所以才會把他們的心理模得這麼透?

許令東內心應該也知道‘無管化’更適合他,畢竟竇主任之前肯定給他做了不少的思想工作,緊接著蘇杰又過來繼續游說。

但他看不到無管化的優勢,他能看到的,是許許多多拎著個腎造瘺管,就像拎著鳥籠遛彎一樣的大爺、大媽……

肉眼可見的成效,讓他內心深處對于普通術式更有信心,他甚至會幻想,自己如果也和其他病人一樣手術完,是不是也會拎著根腎造瘺管,在走廊里閑逛?

孤立腎的情況讓許令東拒絕一切不穩定的因素,他只相信自己,只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

他沒有賭的資格,因為賭桌上的籌碼,就是他的一切。

蘇杰看出了許令東的想法,也就沒有繼續勸說了,竇主任早就和許令東談過,該說的話肯定都說過了,自己再重復一遍,也沒有什麼意義。

蘇杰轉而把目光投向了積木。

「你喜歡搭積木?這積木怎麼搭的,這麼高都能不倒嗎?」

許令東有些奇怪蘇杰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不過他確實很喜歡積木,不,準確來說應該是建築。

這麼多年住院,這也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平時總是他拉著別人聊,今天有人主動說起這個,許令東當然願意多說點。

「我是建築系畢業的,畢業後一直都在做建築設計,積木是我最喜歡使用的一種元素。」

許令東憔悴的眼神中閃爍著某種光芒,他繼續說道︰「用最少的材料,卻能實現最藝術性的建築成果。」

「互相沒有任何緊密的聯系,搖搖欲墜,但又能不斷向上,向上。」

「每一塊積木堆疊上去時,都是一種挑戰,讓建造者膽戰心驚,但又同時期待下一塊,永遠期待著下一塊……」

在許令東的眼里,這堆高高壘起的積木,似乎成為了某種具有旺盛生命力的事物,而他的精神則附著在上面,不斷汲取力量。

蘇杰默默地看著有些痴迷的許令東,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但如果一塊積木錯了,整個構造不就會瞬間崩塌嗎?」

許令東的表情頓時有些僵硬,努了努嘴唇,但卻沒有說出話來。

蘇杰似乎沒有察覺到許令東的表情,接著笑道︰「這麼說起來,這還真是一種容不得任何差錯的建築啊。」

不容任何差錯的建築……

許令東眼神閃動了片刻,隨即沉默著將最後一塊積木放到了床頭桌上。

他轉頭看著蘇杰,面無表情的說道︰「蘇醫生,你說的沒錯。」

「這確實是一種不容任何差錯的建築,任何一塊積木的錯位,都會導致整個建築的轟然傾倒。」

「巧的是,我的人生也是這樣……一段不容有任何差錯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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