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場。
照樣是往日的六人陣容，隨機分組對抗。
但今天的對抗，很凝重。
沒一個人說話，只是單純的打球。
李崢雖然球打的很順，但內心卻充滿疑問。
我不在的這一個多星期，發生了什麼？
劉新向喬碧霞表白失敗？
中場休息的時候，為了找出大家都不說話的原因，李崢觀察起其余五人。
首先是林逾靜。
嗯……她沒毛病，說話才是出問題了。
再是江青華。
從眼袋上來看，應該是沒有精力說話了。
之後是劉新。
他總是不時望向校門口和教學樓，大概是因為害怕家長會的緣故吧。
喬碧霞。
她說了，但沒人理她，她自知無趣，也便不說了。
最後是夢溪老師。
李崢注意到，夢溪老師全程都只盯著籃球，跑動十分積極，甚至數次嘗試突破。
反常，很反常。
平時，夢溪老師是毫無取勝的，打籃球對她來說，只是能順便鍛煉身體的社交場。
就像很多女生打游戲根本就不是為了贏，而是為了換裝和聊天。
而今天，夢溪老師這個社交玩家，突然變成了求勝玩家。
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崢凝神思索之間，一個龐然大物逼到了他的身後。
「不是一天了……」喬碧霞沉聲嘆道，「上周就開始了。」
「家里……出事了？」李崢驚問道。
「沒有。」喬碧霞抿嘴搖頭，「和她說話會很正常，但扭臉就變成奮斗狂人了，上課的時候也是，午休的時候也是。也不知她還從哪里搞來了自律訓練法，高效學習法之類的東西，給自己制定了嚴格的時間表……整個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現在的籃球活動，也是她日程中每日30分鐘運動的一環，她必須要做到心率多少多少，出多少汗才算達標，就算你不讓我拉她來，她自己也會來的。」
「听起來……」李崢沉吟道，「好像不是壞事啊……」
「呵呵。」喬碧霞冷笑一聲，「首先用鏈式學習法制定學習策略。」
「啥玩意兒？」
「上課記筆記，一定要用康內爾筆記法。」
「？？？」
「然後根據艾賓浩斯遺忘曲線安排復習計劃。」
「你說慢點。」
「之後是基于SMART Goal的目標管理。」喬碧霞呆望向李崢，「我不解釋，是因為我也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但夢溪堅持這些東西可以幫助她進步。」
听到那些恐怖的名詞，李崢的眉頭愈發緊致起來。
學習的確可以有一些指導方法沒錯。
但最關鍵的還是找到自己的節奏和方法。
用那些僵化的，不知道哪里搞出來的方法硬來，就像是想發財的人瘋狂閱讀成功學書籍後，全盤復刻馬芸的行為一樣，不僅無法成為下一個馬芸，更會耽誤自己。
因此李崢在推廣學習的過程中，始終只推薦教材，並未推廣自己死剛硬啃的學習路數，畢竟大家時間有限。
身後，喬碧霞的聲音更加凝重了一些︰「我搞不定，靜靜不會搞，要不是探探？」
「沒辦法，你們情商都太低了。」
李崢提了口氣，想好說辭後，拿起水壺，一路走到徐夢溪身旁落坐。
徐夢溪依然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李崢。
李崢只好開口硬聊︰「話說，好久不見啊。」
「嗯，是啊。」徐夢溪平緩答道。
「最近在忙什麼啊？」
「學習唄。」
「……」李崢撓了撓頭，感覺自己的台詞被搶了，但他並不慌，接著問道，「上次給你的那幾本教材怎麼樣？」
「挺好的。」徐夢溪隨即起身，做起了原地拉伸。
這下李崢有點頂不住了。
每個問題都會被終結。
這不是我情商的問題吧？
難不成……
夢溪老師開始討厭我了？？？
關心則亂。
李崢亂了。
他也慌忙起身道︰「夢溪老師，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了？」
「沒啊。」徐夢溪直視著前方道，「都很好啊，我沒事的。」
「可平時你不是這個風格的。」
「我也要做出改變啊。」徐夢溪微笑著說道，「不然，就永遠這麼普普通通的麼？」
「普普通通很好啊？」李崢驚道，「我也普普通通啊。」
「嗯……是吧……」徐夢溪只抿了抿嘴，逃避一般迎向了喬碧霞，「下半場，開始吧。」
夢溪老師，就這麼走了。
李崢很懵。
同時又有些懷疑起自己的情商了。
難道是我有問題？讀不懂夢溪老師的話，也猜不透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此時，林逾靜一反常態湊了過來，小聲交流。
「唔……」林逾靜同樣眉頭緊鎖，「跟我也這樣。」
「哦，那我就放心了。」李崢舒了口氣。
「！」林逾靜抬腳就是一跺，「不許放心，你情商高，你想辦法。」
「高是高，但女生真犯起擰來……這真不是情商的問題了，只能撩她兩三天才會正常。」
「你……」林逾靜後退捂嘴，「你怎麼這麼懂？」
「哼。」李崢抹了下鼻頭，「我爸爸，是個高手，真正的高手。」
……
高二四班教室。
高手李毅，已然落座。
他雙手托著下巴，目光穩重，看起來很有城府的樣子。
此時已經有不少家長到了，有些圍著唐知非問長問短，更多的則坐在自己孩子的位置上，默默地低頭看手機。
至于李毅唯一關注的那個親家座位，始終都是空著的。
不會不來了吧？
焦躁之間，一個極憨的聲音從左邊傳了過來。
「哎呀，您就是李主任吧？」
李毅循聲望去。
是一個穿著黃襯衫黑西褲的大光頭，這身衣服應該是出租司機的工裝，外加他手上提著的大號保溫壺，職業和身份已經可以斷定了。
只是，他走起路來，很不放松，也很慢，雙腿劈得很開，有點像硬要直行的螃蟹。
李毅的眼力那是何等的毒辣。
這種情況，多半是剛剛做過苞皮環切手術了。
只是，這個年齡竟然還做……這位老哥實在是很有勇氣。
雖然腦子里想了很多，但其實李毅一听到這聲音，便已熱情起身相迎︰「您一定是劉新的父親吧？」
「對對對，給李崢添麻煩了啊。」劉爸爸邁著緩慢的步子，頗有些痛苦地走來，「我老跟劉新說，你成績好了再跟李崢玩，不然人家家長也不願意啊。」
「哎呀，您這是這麼話。」李毅上前扶著劉爸爸一路走一路說，「我一直跟李崢說，結交朋友只有一個原則，就是品行，成績都是暫時的，人好才是一輩子的。」
「怪不得啊，教出李崢這麼好的孩子。」劉爸爸笑呵呵抬手婉拒，「沒事兒，不用扶，就是這麼走舒坦一些。」
李毅小聲問道︰「您是……剛做完那個手術麼？」
「嗨，別提了，前幾個月做的。」劉爸爸苦不堪言抬手道，「這幾天又反復了，難過得要命。」
李毅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個手術……還他媽能反復的？
但李毅畢竟是李毅，他很快想出了一種可能——
苞皮增生。
簡而言之，就是那里會不斷的生長，越來越厚，越來越難受。
一般都是手術過程或術後保養不當導致的，也有小部分是因為先天因素。
眼前，劉爸爸走路已經如此吃力了……
想必一定增生得很嚴重了。
李毅十分擔憂地扶劉爸爸落座後，自己側坐回前桌李崢的座位，這便問道︰「是不是小地方做的手術？」
「是……大醫院排隊太慢了……」劉爸爸驚道，「您真是好眼力啊……」
「哎呀，這麼重要的手術，不能信小地方，尤其是小廣告什麼的。」李毅又問道，「術後，您有沒有戒煙戒酒，停吃生冷油辣？」
「哎……嘿嘿……」劉爸爸撓頭道，「這個還真沒管住……」
李毅不禁抿嘴搖頭︰「你看，都覺得醫生囑咐的是廢話，這小概率事件真撞上了，後悔還來得及麼？」
「是是，您說的對，我準備再做一次了。」劉爸爸連連點頭。
李毅醫者仁心，當即展開指點︰「您啊，現在這個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建議去掛協和或者薊大系附屬醫院的男科，他們經驗比較豐富，處理起來把握大些，實在掛不上再考慮其它三甲，萬不可再去小診所了。」
「成……等等……」劉爸爸眉色一緊，感覺事情並不簡單，「男科？您確定……是男科麼……」
「不然泌尿外科也可以，但具體到你這個病癥，還是專業男科經驗更豐富一些。」
因為李毅太過義正言辭，外加形象也太過高大正義，劉爸爸不禁懷疑起自己。
泌尿外科……男科……這似乎也說得通。
確實，絕大多數都是男人得這個，貌似也沒毛病。
李毅見劉爸爸苦思冥想的樣子，只道他還是嫌掛號麻煩，當即便抬手道︰「你實在實在掛不到，我可以幫你掛我們醫院泌尿外科，到時候我跟那邊的主任打個招呼，給你好好看看。」
劉爸爸忙推辭道︰「別別別，小病，小病，不值得。我先掛男科，多等幾天總能掛到。」
正說著，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坐到了劉爸爸同桌的位置上。
此人穿著一身正經的西裝，頗有些孤高的文藝氣質，面貌在這個年齡也算出類拔萃了，明明算得上是個老帥哥，可偏偏是個禿頂，應該是只有天靈蓋以後才有頭發的樣子。
可就這幾根為數不多的頭發，他還是強行盤著圈往前梳，力求遮住天靈蓋以前的空靈。
「呦，您是江青華的父親了吧？」劉爸爸當即問道。
「是。」江爸爸一笑，下意識捋了把腦門上的幾縷頭發，「承蒙大家照顧了。」
「您這身兒是……」劉爸爸上下打量著，「賣保險的對吧？」
江爸爸神情一矬︰「算是……金融業銷售吧。」
「就是除了保險還賣別的？」
「嗯……這個……具體來說，我的團隊……」
李毅實在看不下去了，笑著打斷道︰「江兄應該是哪個大企業的銷售總監。好了，咱們別聊這個了，家長會家長會，還是聊孩子吧。」
「對對對。」劉爸爸忙點頭道，「我沒別的意思啊，我就是臭開出租的，瞎聊，瞎聊。」
江爸爸這才松了口氣。
其實。
劉爸爸的直覺全部都對了。
江爸爸真的正在賣保險。
雖然掛有銷售總監的頭餃。
但其實一個屋子里有2/3都是銷售總監。
其余是銷售經理。
三人正聊著，一個甜美的女聲突然傳來。
「現在都流行爸爸來開家長會啦？」
三個爸爸扭頭望去，才看到這位相貌非常不符合家長會年齡的女士。
這位怎麼看都是三十出頭的樣子，身上穿著端莊的灰色套裝，只能用少婦來形容了。
一時之間，三個男人竟不知道該如何搭話了。
「哦，我是小可的母親。」可媽媽落座後便扭身加入了群聊，「小可轉學後狀態很好，可見這是一個好集體，辛苦大家照顧了。」
「好說……好說……」劉爸爸低下了頭。
「應該做的……」江爸爸也有些不敢直視她。
唯有李毅還算正常，只贊嘆道︰「小可媽媽，您保養的真是太好了……說是小可姐姐我都信。」
「呵呵~」可媽媽掩面笑道，「哪兒有這麼夸張啊……」
「不行，我還是不信。」李毅按照學生的樣子，做出一副正經舉手的姿勢，「我得跟唐老師舉報，張小可讓她姐姐來開家長會。」
「李崢爸爸您別鬧了。」可媽媽早已心花怒放，笑著打了一下李毅的肩膀，「都40的人了，您這不是讓人看我笑話嗎？」
「哈哈。」李毅一樂，也便放下了手，「這個，其實李崢很少跟我講學校的事，要不你們給我講講？」
「那事情可多了。」劉爸爸立刻就來勁了，「李崢籃球打的好啊。」
「啊？」
可媽媽笑道︰「李崢都收小可為徒了，天天督促學習，您不知道？」
「哦？」
江爸爸也應和道︰「他還幫青華解決過一些非常棘手的事情，就算在壞孩子眼里，李崢也是他們不敢惹的人，這點還要特別向您道謝。」
「啥？」
四人群聊就此進入了故事會模式。
李毅一路听得心潮澎湃。
媽的這麼精彩呢？
這是上學呢？
這是學習呢？
老子讀書時咋就沒這麼多好事兒呢？
直到鈴聲響起，外加唐知非瘋狂咳嗽提醒，四人才勉強收聲。
李毅可謂是意猶未盡。
但隨著唐知非開始講話。
他立刻就開始犯困了。
于是，他像之前坐在這里的那個男人一樣。
望向了那個座位。
只見一個裹著大風衣的長發身影，正在趴睡。
李毅眼一瞪。
聊天聊的太開心了。
沒注意。
神不知鬼不覺的，什麼時候就趴在那里了？
他不禁上下打量起來。
這個無論是風衣還是短靴，都是很低調的那種。
頭發跟自己心目中的那個林逾靜一模一樣。
喂喂喂，不要睡啦，上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