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的表情又僵住了。
自己方才解開了一個誤會,沒想到如今自己又是陷入第二個誤會,方才是趙紅衣誤會了本尊,現在倒好,是本尊誤會了趙紅衣。
一人一龍行于素雪紛飛的廟宇間。
流螢與趙紅衣倒是都很默契地擺出高傲之姿,一方是清冷尊座,一方是高貴皇女,二者都能算作是林不玄的上級,默契倒是應該的…
雖然只不過是明面上的,但她們倆表面功夫都很到位。
只是眼下…流螢與趙紅衣皆是頗感尷尬,一是由于方才的誤會,二是二者才回想起各自言說的話,三便是…那麼高貴還不是一齊被林不玄給塞了「刑具」處罰?
這尾巴…聯想到自己,一人一龍其實都已心知肚明,只是沒有徹底點破,都各自留著最後一層可有可無的遮羞布。
兩者心中微微嘆氣,這走路都不敢邁大了步子的好麼,雖然沒被點術法,不會無風自動…但這一位尊座剛剛被收拾過,那一只皇女一刻都沒得閑。
青龍廟歷世以後,廟內教眾本就不少,如今又有真青龍現世,所信之物也終于不再是虛妄的幻想,自然也能帶來空前龐大的新血脈教眾——所以兩者步入的廟宇兩旁如今都跪滿了教眾,口中還念念有詞。
如今的雪峰上到處都是教眾,早前退避開給兩人侃侃而談的地界只有半里地,周遭都立滿教眾,畢恭畢敬向她們躬身叩首。
燭火搖曳,特制的香火在空中升騰起裊裊青煙,青煙下,叩著數以萬千計的青龍信徒,他們戰戰兢兢,不敢抬頭驚擾青龍尊座與皇女殿下的大駕。
可誰又能曉得這兩位明面上極端高貴冷艷的皇女與尊座身心早就已是國師大人肆意把拿且把玩的對象?
甚至如今她們听起來很端莊的腳步聲,實際上…都是她們身後那一條搖曳的尾巴所致。
皇女殿下與青龍尊座都生怕這周遭叩首的教眾忽然抬起頭來竊竊私語:
「皇女殿後的尾巴是怎麼回事?大離皇女…居然是一只妖?怪不得朝廷垮台…」
「主上原來有兩條尾巴?原來那傳報上的一直都是誤畫?」
兩者相顧無言,面頰皆是微紅,也一齊夾著尾巴做人,寬大的搖曳鳳袍袖口與那如雪般的白裙在風中交疊,兩只各自汗津津的小手不小心相撞了一下。
趙紅衣與流螢再度對視了一眼,連忙收回了手,一起張了張嘴,然後她們倆各自的眸光交匯過身材與容貌,這聲姐妹壓在心口說不出去。
一人一龍在長街小巷上步履刻意加快,兩者都在咬著牙硬撐著賭氣,余光偷偷瞥著對方,流螢身邊的真氣蕩然無存,很明顯地以元嬰之姿對陣元嬰,算是平起平坐。
兩人的如今的步履也難分高下,各自的嘴角都有點兒細微的抽抽,卻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灑出來。
流螢心中已經有點兒懊悔,通往林不玄暫居庭院的這條路居然有這麼長?
方才可沒有啊…
況且如今還已是夕陽西下,天光散盡,升騰的夜色能將自己臉上的酡紅遮蔽。
也就與趙紅衣相近能互相看到些,稍離遠兩步,夜色里還未點起華燈,與那又呼嘯而起的大雪交錯,連神情都看不清了。
可為什麼…越是如此朦朧…本尊的心口就越是驚慌失措?
是這幫教眾在一旁頂禮膜拜所致?還是自己要與這趙紅衣角力的原因?
——
趙紅衣心中暗暗悶想,「這條投機取巧的小青龍便是以後與本宮平起平坐的姐妹?夠資格是夠資格納作不玄的小妾…只是本宮才與她交底,還貶低了她,是有不妥?」
她還有些後怕,回想起那些宮女嬪妃爭寵的樣子…這青龍不會仗著自己的身份告狀吧?
林不玄畢竟不是父皇,父皇他…的宮女嬪妃都是擺個樣子,他根本沒有一點兒興趣,一入宮就是冷宮…畢竟父皇他…喜好…喜好特殊。
但…林不玄不一樣,他很是喜好,理解是可以理解的,為大離九州的幕後掌權者,沒個三妻四妾也說不過去,問題就出在…他後院里頭的地位!
趙紅衣開始理解為啥父皇的那群男…呃,嬪妃如此爭,爭得宮里亂糟糟的,原來也不過是為了一個高低之分而已。
這宮院,亦是江湖…
如今自己或許已經在林不玄面前低龍一頭,但…趙紅衣偷模這瞟了流螢一眼。
這青龍尊座身材也與本宮五五…哦…平的多了,那本宮還有機會實質上將她壓下,自己也好有了反手的機會。
她便是努了努嘴,身後的尾巴順著風微微搖曳,即便是本宮提前…動蕩這麼多時候,如此對弈已然是受累…但本宮也要斬獲這個地位!
——
流螢心中其實也在暗暗想。
「這皇女…心機好深!居然藏著掖著這麼久來騙本尊露餡…如今倒好,被她抓了本尊的把柄,還好沒有徹底坦白,威勢還有些,應該還有一爭之力…」
流螢模了模自己的手背,手腕上還有點兒紅痕,她念起林不玄扯她項圈上的韁繩之景,雙膝又是一軟。
真…真不是本尊龍軀羸弱啊…
是…是林不玄欺負的本尊腳心到現在還…
好…好吧,是就怕這嘰嘰喳喳的小鳳雀事後撲到林不玄懷里去告狀…本尊才刻意賣個破綻…
鳳雀?
說到鳳雀…這皇女身上倒是還真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很好聞,也很像那朱雀…
流螢自嘲般搖搖腦袋,朱雀已香消玉殞,那涅槃之能…怎麼可能會造就如此一枚性格的皇女?
雖然很像…但明顯不是,這皇女怎麼看都是人嘛…況且她也沒有朱雀那種為救世不惜命的氣質。
趙紅衣還差的遠了,流螢微微嘆了口氣,是本尊念及舊友而多想了。
兩者互相的心理博弈也沒擺到明面上,就是這麼私下的想象,還蠻可惜的。
若是被太後姐姐看到了,估計她會心中不屑一顧這菜雞互啄,當著面掩著唇笑一聲:
「兩位妹妹,這又是何必呢?都是我們林家人,高低之分,有那麼難麼?依本宮看…這正宮大婦,不是很好尋的麼?」
————
林不玄泡入藥浴中已經過去了好些時候,只是外間兩女相爭,不覺時間飛逝而已。
輕鸞說他學的快是真的,小狐狸念及他修行天賦高,修為又是從別的……呃…從女人身上獲得了大半,雖然不虛浮,但體魄還是不怎麼樣。
輕鸞就想拿著鍛體藥浴先公報私仇一手的,心法也很草率地快速念了一遍而已,可…誰曉得這家伙隨時開著掌心的符刻錄聲音的?
總之…這混人學的很快,有模有樣的,算是沒吃上自己設的計。
小狐狸只好在一旁抱著尾巴理自己的毛,如今妖丹一落潭,她本以為見林不玄那齜牙咧嘴的神情自己會很欣喜的,結果也沒有。
這妖丹也已有了年份,如此磅礡的靈氣在側,丹內卻沒有了生靈,那江州所見的,豈是什麼洞天福地?
而是一處牢籠,便是囚禁此丹的一座大牢,如今得劍氣以現世,許是此劍與之頗有淵源?
但…就這種小小法器怎麼夠格?
輕鸞搖搖腦袋,總之,這劍氣化牢已久,那些鬼魅或許也有一些兒是曾經的殘留,到了現在,連著這通天大妖的丹靈都已泯滅,那應該是真的是很久遠的過往了。
可能與自己有淵源?但本尊現在沒個實體,記憶追溯不了多遠,反正這丹靈已死,沒了威脅。
要不然自己也不會冒險讓林不玄用此丹,若是丹靈還尚存,那她自己也不敢輕舉妄動,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輕鸞望著那以散入藥浴中將池水染黑的妖丹微微嘆了口氣,或許此丹的主人能與曾經的本尊平起平坐吧?
只可惜是不知道惹上什麼人,落得如此下場,若是還活著,應當是那種嫵媚至極身材下作的妖尊?
……
本尊什麼時候開始與這位林大登徒子一個路數了?看點東西就腦補成女子…定是本尊日夜偷听他心念導致的…
說到妖尊…輕鸞倒是想到涂山如今那白毛狐狸,就如此一介洞虛,也配自稱妖尊?!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她眼神中的凶戾一閃而過,輕鸞悄悄咪咪打量著升騰而起的黑氣縈繞上林不玄的身軀,他的經絡走向一清二楚。
雖然是先天道體,但…未經實戰,什麼類同比武大會,與靈獸互搏,明日里看他寫的挺多,還惟妙惟俏的,一點兒實際舉動都沒有。
這道軀…若沒有真氣輔佐下,估計隨便來個練氣都能創傷吧?連流螢那丫頭給他…的時候都得小心點兒吧?
如今得有這妖丹一場淬體的造化,凡人之軀比肩龍軀,算是一場莫大的機緣了,只是…
輕鸞倒是很難得地生出一點兒自我懷疑,此丹前身或許成仙或許成神,可…以這一位至強的修為,到頭來還不是落得如此下場?
這修行路…如此苦悶,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道沒修到,反而神形俱滅了,本尊觀這天下也有時日,世間最開心的往往不是那些登峰造極之輩。
類同裴如是也好,周傾韻也好,皆是天下至高,一是修為實力,二是權謀政術,但…她們都憂心忡忡,整日念及這個顧及那個,放不開手腳,與之所有人深以為的呼風喚雨所不同。
直到她們遇見林不玄。
最開心的反倒是那寒山邊涯小村落里的平民百姓,無憂無慮,雙耳不聞天下事,怡然自得,難怪林不玄沒被道寒門選上也不怎泄氣。
所以說啊…這修道…到底修了個什麼勁兒呢?
到頭來該神形俱滅的神形俱滅,該香消玉殞的香消玉殞,而本尊自己…便是苟延殘喘,本尊…當年想修道是怎麼想的?
還是得去涂山,解報舊仇,問當年的自己。
再然後?
繼續登仙?
輕鸞松開自己的尾巴,她站在浴池邊,深色的沸騰的水面上映著自己的倒影,小狐狸,九條尾巴金燦燦的,自己看了都覺得可愛…
她抬起頭來,瞥見林不玄死死咬牙,唇間溢出鮮血,心口很是難得的抽疼了一下,好嘛…
倘若他真對自己這麼好,那還修什麼仙啊…本尊也算是他寫的那種小人書里的仙尊重生?讓他抱兩下親兩口也無甚所謂吧?
輕鸞正在望著林不玄冒粉紅泡泡,都沒注意到門外兩人已然進來,听著那扶著門的輕微響動與喘氣聲輕鸞才是猛然回頭,這一皇女一青龍,雙頰緋紅地不成樣子,口中又皆是微聲囈語,這倆…
干什麼來了?!
修道煉丹最避諱有人打攪,尤其是突破之際。
如今的林不玄半步踩在照心境的瓶頸上,自然更是打擾不得。
輕鸞打在門口擺的幻術還差個小半炷香才能成型,沒想到被這兩個妮子傻傻闖了進來,這兩丫頭互相抓著對方的尾巴,怎麼看都不對勁,齊齊軟倒在了剛過門欄的庭口。
輕鸞很想把她們兩個拎著尾巴丟出去,不玄他現在是二者能打攪的麼?兩個騷東西,一邊待著去!
可是不行,自己無法觸及除了林不玄以外的任何人,而打術法需要的時間也不少,兩者似乎還在角力,給誰看?!
兩個臭娘皮,平日里那麼一副高貴冷艷的樣子,私底下了在我家…我家徒兒面前作如此姿態,真好意思!
一人一龍都有些神志不清,跌坐在屋內,才是發覺池中的林不玄,各自都清醒了不少,見他如此難忍模樣,趙紅衣下意識道:
「青龍尊座你竟然將林不玄至于此等奇痛難忍的藥浴中!你就這麼等不及要將自己送上去嗎?!」
她又是弱弱補了一句:「他竟然如此寵你…這般一聞就知道苦澀至極的藥浴都義無反顧…」
「這…這不是本尊做的…」流螢一臉懵,方才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如今林不玄他怎麼忽然就受此藥浴,是一路行來的造化所致麼?
林不玄行事向來都有留手與把握,如今他這麼果斷藥浴,自己也不好輔佐,畢竟本尊是青龍,這種事,本尊怎麼會?
指望這小皇女?她嬌生慣養的也一定也不曉得…
可…他修為增益如此之快,幾欲突破金丹,自己還真的可能會被摁著…想想就…好興奮…
咳咳…流螢搖搖腦袋,一本正經道:「如今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你我乖乖出去侯著才對…此地本尊會嚴令禁行,事到如今,皇女殿下若是不信本尊,一會兒就听林不玄他親口說便是…」
輕鸞抹了把汗,好在這倆還算有點兒眼色,不是真淪為…小狐狸的手還沒放下去,就听那法陣「噌」的一聲,已然開啟,這皇女尊座正正巧巧不偏不倚一腳踩進去。
輕鸞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