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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6章 縱某不言,君,亦自明

當麗寄率領虎賁校尉,準備起在武州塞構建方向的事務時,百里外的馬邑,太尉靳歙卻站在牆頭之上,看著城外遍地的匈奴人尸體,滿是遺憾的搖了搖頭。

「可惜啊~」

「大好敵寇首級,卻不能為我軍將士收入囊中••••••」

一聲感嘆,惹得一旁的羽林校尉全旭也循聲側過頭,看著城外的匈奴人尸體,同樣遺憾的嘆了口氣。

正如麗寄在武州塞發出的猜測那般︰馬邑守軍在這場守衛戰中的斬獲,遠高于麗寄麾下的虎賁校尉,在武州塞獲取的斬獲。

旁的不說︰單就是那一千多樓煩弓騎的尸體,就遠比匈奴左賢王攣鞮稽粥,留在武州塞‘墊後’的老弱更具含金量!

但可惜的是,如今的漢室,依舊保留了‘以首級記武勛’的傳統。

作為一名前線士卒,你說你殺了十個敵人,你就得拿出十顆敵軍人頭,來作為證據;

就算你說,你眨眼間殺了一百人,大家也不會第一時間表達質疑。

——只要你能拿出一百顆敵軍首級,那就不會有人懷疑你的武勛!

反之,哪怕你只說自己殺了一個敵人,但只要你拿不出這一顆人頭,那你的武勛,就是不被承認的。

這樣的制度,自然是為了避免有人,尤其是某些元勛子佷信口開河,張口閉口說自己‘萬人敵’,明明沒上過戰場,卻領走不該屬于自己的武勛。

當然,這也是為了避免戰爭之後,士卒、將官之間,為‘這是你的功勞還是我的功勞’的問題扯皮︰誰拿的出人頭,就是誰的功勞!

但這樣一刀切的武勛判斷標準,自也導致了此刻,馬邑城內的守軍將士們,所面臨的尷尬狀況。

——城外明明躺著成千上萬的匈奴尸體,城內守軍卻礙于靳歙‘不得開城門’的軍令,根本無法出城割取首級;

等戰爭結束之後,匈奴人也大概率會組織一次羊攻,以奴隸炮灰為掩護,將城外的匈奴本部勇士的尸體帶走。

而那些連匈奴人都不願帶走的奴隸,即便是閣下首級,靳歙也只能如實上報︰這些,是匈奴奴隸的首級,他們在戰斗中,用的都是木棍、石頭••••••

「信武侯,倒也不必過憂;」

「待胡萌生退意,趨奴于城下,欲奪尸之時,羽林校尉自可再戰,以傷匈奴根基!」

「及首級••••••」

「胡之奴卒首級,雖十而不能比本部正卒之一,然有此馬邑大捷,縱無首級傍身,眾將士亦當死而無憾!」

听聞全旭此言,靳歙不由略有些詫異的回過頭;

待看見身旁的全旭,嘴上雖說著‘就算沒拿到人頭,也足夠了’,但望向城外的目光,卻是掩飾不去的滿滿遺憾時,靳歙苦笑之余,也不由暗下點了點頭。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靳歙對全旭這位羽林校尉的印象,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

在先前,听說全旭出身于南軍,是母庸置疑的‘豐沛子弟’,靳歙還一度對全旭的能力表示懷疑。

——畢竟最近這些年,在天子劉啟或刻意、或無意的縱容之下,‘豐沛子弟’的金字招牌,已經越來越讓人感到不適了。

原因很簡單︰不患寡,而患不均。

作為京城長安唯二的禁軍,北軍以關中良家子組建、南軍于豐沛子弟為班底組成,這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規矩,誰也不敢說什麼;

而且這幫‘豐沛子弟’的父輩、祖輩,也確實曾為江山、社稷,立下過不少戰功,只要這幫家伙別太過分,也沒人會覺得這樣的特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只可惜,事與願違••••••

最近這些年,履歷上寫有‘祖籍豐沛’的官吏、軍卒越來越多,質量確實越來越差!

尤其是軍隊當中,曾經讓將帥求之不得,逢戰而不言退卻的豐沛元從精銳,也早就變成了有事躲著、有肉吃著,還動不動喊一句‘俺和太祖高皇帝是同鄉’的鬼見愁。

如果說十年前,漢室將帥還以‘麾下有豐沛出身的軍卒’為榮的話,那現在,但凡知道自己麾下,有一位豐沛出身的公子哥,那基本是從最上面的主帥,到最低一級的伍長,都必然會動用自己能動用的所有人際關系,爭取把這個人趕緊送走。

——戰場之上,生死之地,可不是開玩笑的地方!

在官場、在朝堂,這幫公子哥有事沒事喊一句‘俺和太祖高皇帝同鄉’,根本不會產生什麼影響;

再者說,朝堂、官場之上,也還有一些能治住這些公子哥的人。

但在軍中,這些公子哥的特性,可就有些害人了。

畢竟誰都不願意在戰場上,把後背交給‘有事你上,有好處我來’的公子哥,然後毫無價值的死去。

——如果武勛被這樣一位豐沛公子哥搶走,不能算作‘價值’的話••••••

大環境如此,全旭這個豐沛出身的羽林校尉,自也很難贏得靳歙的好感。

畢竟大家才認識,還都不熟;

靳歙只能以‘又是一個公子哥’的保留態度,來一點點試探全旭。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靳歙驚喜的發現︰這全旭,或許是如今的大環境下,豐沛子弟當中的清流!

論武力,沒的說——羽林校尉部的校尉本尉,一手把弄強弓、硬弩的本事,是全旭執掌羽林校尉這五千弩卒的根本!

論人品,也不差——單就過去這段時間,靳歙已經好幾次發現全旭,和麾下的羽林卒聊天、談心,鼓舞士氣了。

甚至就連那些並非羽林出身的關中卒,只要不是戰時,全旭也大都能溫顏以待;

對靳歙這個頂頭上司,全旭也是不卑不亢,沒有不合時宜的親近,更沒有與身份不符的傲慢。

有了這些,靳歙對全旭的感官,自然是已經改善了很多。

再加上全旭掌控下的,是天子劉盈近乎一手創立的羽林校尉,就更使得全旭在靳歙眼中,朝著‘青年俊杰’的方向疾馳而去。

如今,看著全旭‘口是心非’,嘴上說著沒什麼,眼珠子卻恨不能瞪出來掉下城外,靳歙也只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年輕人嘛~

能有這份嘴硬的意識,已經很不錯辣~

我年輕的時候,要踫上這種事,指不定要哭成啥樣吶••••••

帶著這樣的想法,靳歙望向全旭的目光,也悄然柔和了些。

伸出手,在仍不願將目光從城外收回的全旭將頭輕輕拍了拍;

待全旭戀戀不舍的回過身,卻見靳歙滿是灑月兌的一笑。

「放心。」

「等戰事作罷,全天下,都當知羽林之力、虎賁之勇!」

「便是武勛,也斷然少不了!」

听聞靳歙此言,全旭自也是反應過來,自己的真實想法已被靳歙看破,便也隨即羞澀的笑著撓了撓頭;

在靳歙滿是欣賞的目光下又低頭沉思片刻,全旭終還是斂去面上笑意,欲言又止的抬起頭。

見全旭一副想說,又似是有些不知如何開口的模樣,靳歙也只笑著回過身,將手肘撐在了城牆邊沿,漫無目的的望向城外。

「全校尉,可是想問虎賁校尉之動向?」

被靳歙一語道破心中所慮,全旭也只是沉沉一點頭,望向靳歙的目光,也隱約帶上了些許疑惑。

「太尉當知,自陛下立虎賁、羽林二部校尉,無論操演、作戰,皆以此二部通力協作,幾為一體。」

「陛下更曾直言︰得羽林強弩,則虎賁不懼遠斗;得虎賁甲刀,又羽林無近戰之虞。」

「而今,羽林、虎賁二校同至馬邑,戰端亦起;」

「然馬邑城牆之上,只見羽林強弩,而不見虎賁甲刀。」

「縱城中軍營,亦不見虎賁之卒一人;末將每有問及,太尉,又皆搖頭不言••••••」

淺嘗遏止的止住話頭,全旭便靜靜望向靳歙,等候起了想要的答復。

听聞全旭此問,靳歙只掐指算了算,確定先前,與麗寄約定的‘奪回武州塞’的日子已到,便下意識就要開口,將真相告訴全旭。

但等緩過神來,看著全旭那朝氣蓬勃,又沒有絲毫自滿的面龐,靳歙心下一動,也不由起了些提點、教的心思。

「全校尉,且先答某一問;」

「若所答無誤,虎賁校尉之去向,縱某不言,君亦自明••••••」

意味深長的道出一語,便見靳歙回過身,將腰板稍停了停,手臂卻是側舉,指向仍堆滿匈奴人尸體的城牆之外。

「此戰,胡于城外功,我于牆上守;」

「胡欲登牆,我有刀盾抵御;胡欲挽弓,我有羽林之力、神臂之遠。」

「若得虎賁甲刀,于此戰可做何用?」

輕聲一語,卻惹得全旭眉頭一皺,只稍一思慮,便面帶自信的抬起頭。

「得刀盾戍牆、羽林挽弩,此戰,確無虎賁甲刀用武之地。」

「縱戰,亦不過于城中刀盾同,執刀而戍于牆前。」

「善!」

從全旭口中,听到了讓自己滿意的回答,靳歙只輕道一聲善,便再度側身望向城外,手也在城外環掃一圈。

「若戰于城外,何如?」

「若我出馬邑,于胡戰于馬邑之外,虎賁甲刀,可有用武之地否?」

又是一問,卻惹得全旭眉頭皺的更緊了些;

循著靳歙所指的方向看去,又在馬邑周圍環視一周,全旭才抿了抿嘴唇,給出了自己的答桉。

「虎賁甲刀之力,本就乃正面臨敵于曠野;」

「然胡多騎,恐不與我戰。」

「若信武侯率全軍出城,與胡戰于野,則胡必圍我而不攻,我進則退、我退則近,宛若跗骨之蛆。」

「縱有羽林神臂之遠,于曠野之中,亦難于胡殺、傷,只得望胡騎而興嘆。」

「萬一為胡沖散,一分為數,則必有損兵折將之虞,更有大軍困于野,而胡破馬邑南下,肆虐代北之虞••••••」

越說,全旭的眉頭就皺得越緊,說到最後,更是好似已經看到那個場景般,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見此,靳歙不由又是一點頭,望向全旭的目光中,終是帶上了一抹若有似無的深意。

「既如此,全校尉不放試言;」

「——此戰,若欲使胡一嘗我虎賁甲刀之力,該當若何?」

「——又或者,若欲使虎賁甲刀之力盡顯,當于胡戰于何處?」

听到這里,全旭也終是感覺到了靳歙的考校、提點之意,面色也不由愈發鄭重了起來。

極其認真的思慮片刻,又反復措辭一番,全旭才將自信的目光,撒向了眼前,這位活著的不朽傳奇︰太尉信武侯靳歙。

「虎賁甲刀之力,乃于野!」

「然胡多騎,進退自如,若于曠野,則虎賁甲刀,必為胡騎圈圍戲之,而無以正面攻、迎。」

「故于虎賁甲刀而言,若戰于胡騎,首當有一左右有阻,又敵無後路之敵,迫胡無以左右轉圜,亦或遁走。」

「唯敵別無他路,只得正擊,虎賁甲刀,方可一顯神威!」

「——若得我羽林強弩隨,逢敵不足我之五,則必盡殲之!!」

隨著全旭愈發鏗鏘有力的語調,靳歙只悄然閉上眼,似是沉浸在了全旭所描繪的畫面當中,神情當中,便也不由涌現出一抹享受之色。

「然也••••••」

「左右有天險之阻,又無退路••••••」

「只可正面攻向虎賁甲刀•••••••••」

似是囈語般,道出這番想象中的‘武州塞戰斗’畫面,靳歙終是朝全旭莞爾一笑。

「正是如此。」

「誠如全校尉所言︰虎賁甲刀,需一左右有險、退路不通之地,以迫胡正面進攻。」

「亦如某方才所言︰待某所發之問,為全校尉言得其解,則虎賁校尉之去向~」

「——縱某不言,君,亦自明••••••」

說到最後,靳歙的面容之上,已只剩一抹會心的笑容。

見全旭仍是一副苦惱之色,全旭便再度側過身,將手肘撐在城牆邊沿,目光似是隨意的瞥向百里外,武州塞所在的方向。

「若某所料無錯,此刻,麗衛尉,當已旗開得勝。」

「再不數日,胡虜,便當敗走馬邑••••••」

「不;」

「胡虜,便當苦于︰敗局已定,當如何,方可自馬邑之下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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